白色天幕下，找回婚姻默契

文：明前茶 編輯：繽紛

他倆從來沒有意識到，看似平靜如一潭死水的婚姻，會被這場露營拯救。在白色天幕下，他們敞開了心扉，把自己的軟肋和弱點都披露給對方看。

結婚20年，獨生子已經去上了寄宿高中，老張和小江的婚姻也走入了死水微瀾的階段。

老張呼朋喚友出去露營時，福至心靈，也喊了小江一聲:“露營宜靜宜動，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去？帶上你的書法工具，也就是兩支毛筆，一瓶墨汁，還有一卷羊毛氈，幾張宣紙而已。等我們烤肉，你就可以寫字；等我們釣魚，你就可以沏茶；等我們玩飛盤，你就可以聽聽蟲鳴吹吹晚風，也不失為散心之道。”

小江一想，也對，以前老張出去喝酒，三更半夜歸來，她總是憂心不已，如今，她若能做帳篷里的監酒官，順帶把茶泡了，把字寫了，把鉤織的耳環都做了，不比悶在家里擔心強？

說干就干，兩口子開始準備烤肉材料。小江對老張刮目相看，她沒有想到老張還有一手腌制羊肉串的好技術。上好的羊腿肉切成小塊，用鹽和洋蔥調味，又添加了少量的花椒水充分按摩，令肉質變嫩，冷藏兩小時后，老張戴上一次性手套，按照兩塊瘦肉一塊肥肉間隔的方式穿成串兒。老張準備了豐富多彩的烤串材料，烤玉米選的是那種嬌小玲瓏的五彩糯玉米，外面的玉米皮也留著，這層皮可以在燒烤時保護玉米的水分不被蒸發，烤出來才會香糯可口，不過分干硬；烤雞翅需要預先在雞翅上斜斜地劃上刻痕，讓佐料充分地腌進去；烤梨子，要選皮厚肉嫩的新梨；烤青椒需要串好整只的大青椒，仔細去除蒂和籽后，張著嘴串到鋼簽上，等到了地方，老張還要往里面灌一只生雞蛋，到時候會聽見雞蛋液在青椒皮里吱吱作響。

若不出門露營，小江也沒想到老張是這樣的能人。巨大的白色飛鳥形六角天幕，通常需要兩三個人合作才能搭起來，而他一大早就出門了，插上天幕桿、打防風地釘、拉風繩，憑一己之力，就矗立起天幕來。

老張還在現場，對小江直播自己搭天幕的實況——只見他將幕布短邊的中孔用兩根天幕桿撐起，幕布的四角分別用風繩以45度向下拉緊固定，這樣，天幕就呈屋脊形狀。老張耐心解釋說：防風繩與地面角度越小，帳篷的抗風性越好，所以要確保地釘以45斜角插入地面。扎好防風繩后，將手松開，如果整根風繩繃得很緊，整個六角形的天幕，每一個面都像鼓面一樣緊繃繃，代表防風繩的設置令人放心。

老張在天幕下放上輕便的折疊長桌和帆布椅，柔和地朝鏡頭微笑：江慧珊，你可以認真寫字泡茶去了。等朋友們都到齊了，再把炭爐升起，烤肉爐上的工作就歸我。

小江不免心中一動，問道：難得下廚房的你，竟然總包了露營的伙食？

老張笑道：你沒有經驗，不知道露天烤爐的威力。上次我參加朋友組織的露營，那燒烤的白色煙龍居然飄到了小河對面。如何放入無煙炭，壓住這滾滾濃煙，如何在炭火迸射時靈活地躲避，你肯定沒有我這皮厚肉糙的漢子耐得住煙熏火燎。所以，你好好找一個避煙處，等著吃現成的。尤其令小江感動的是，此次露營的邀約名單，是由老張一手擬定的。他不僅請了他的球友和故交，還請了小江的兩位閨密。

出城野營的人太多了，導致公路擁堵得不行，等大家開車來到目的地，老張趕緊升起炭火爐來，準備烤串。

小江果然看到濃煙升起，老張戴著浴帽和雙層口罩，像武俠片中的大俠一樣，在煙火中來回騰躍，翻轉著手上的大把烤串，烤羊肉也好，烤牛肉也好，烤雞翅也好，大約烤過五分鐘，還需要在正反兩面都均勻刷上一層油，再快手撒上紅辣椒面和孜然粉，繼續燒烤。小江發現，老張不僅承擔了所有的燒烤任務，還不時為前來的朋友服務，倒上果汁，開罐冰啤酒。老張很細致，為了保證大家能喝上冰啤酒，在沒有車載冰箱的情況下，他動用了之前家中收集的外賣保溫袋，保溫袋里放上了在冰箱冷凍室里凍得結結實實的冰袋，而這些冰袋，還是前兩年家中買螃蟹時，快遞奉送的。老張能想出如此妙方，令它們也得以循環利用。

酒足飯飽，大家聚集在天幕下喝起小江泡的消食茶，談天說地，無比愜意。隔了一會兒，大部分朋友都走出帳篷散步去了，老張悄悄貼近小江，對她說:“我剛剛停車時，看到附近的灌木叢里有枸杞子，那里鳴蟲聚集，當年考上大學之前，你也是一只鄉間皮猴子，不妨來試試耳朵，看你還能聽出幾種不同的鳴蟲？”

小江的手被緊握，只有跟隨他，像兩個私奔的少年，來到了離帳篷約半公里的山洼處。他們果然發現了野生的枸杞灌木，晚風習習，晚霞在天邊推演出悠長的色彩河流，橙黃色，橙紅色，深金色，淺金色，熏紫色，猩紅色，而兩簇野灌叢中橙紅的小果實，已經讓太陽的余輝烘烤得熟透。昆蟲音樂家們就在這里潛伏著，振動翅膀，優美的音韻，像泉水般一股股涌了出來。

他們夫妻回到了六角天幕下，散步的朋友們還沒有回來，只留下他倆談天說地，享受晚風和蟲鳴。

六角形天幕下，茶越喝越淡了，老張和小江兩夫妻的交談卻越來越深入。老張耐心聆聽小江對于上司的意見，對閨密間攀比的微妙不屑，對脫產進修的某種猶豫，而老張也不再將所有心事和情緒都悶在心里了，他訴說了自己在功成名就的小舅子面前的自卑，訴說了這幾年狂熱地健身，是因為他對體能下降、年華老去，隱隱的不安，他會在跑馬途中偶爾想起自己在家庭生活中的缺席，而有一剎那的負疚感，同時又擺脫不了山高水長一路跑去的那種暢快和誘惑。他已經47歲了，對他這個年齡的中層干部來說，從副處到正處的提拔并不容易，而他在網球場上也不得不為對手是誰而忐忑。若網球場對面站著年長十歲或年輕五歲的上級，他還要不要痛下殺手？他應當贏幾分或者輸幾分？這樣一思量，他的步伐不免凌亂起來，想小贏的時候輸了，想小輸的時候慘敗得不像他的水準，被旁邊的同事喝倒彩。

小江從來沒有意識到，丈夫的心中居然醞釀著這么多的躊躇，她柔聲勸說:大家來到球場上，就是為了釋放自己在職場上的壓力，你何必想著對手的職位去抽殺呢，依照你自己的球技來打即可。球場上尚不能忘我，何時能忘我？名利仿佛過眼煙云，最后我們還是要坐到天幕底下來，吃烤肉，聽蟲鳴，看夕陽。不管你在仕途上能走到哪一步，或者你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小老百姓，我看中的，是你能不能騰出時間與我交心。我并不在乎你在外面的那些虛名，我只希望你可以遵從本心，愉快度過自己的中年。

聽完此話，老張如釋重負地喝下了小江沏的又一盞茶。他說:“今天也是奇怪，從前在家也沒有少喝你沏的巖茶，從來沒有感覺過喝到七八泡的茶，還有如此明顯的回甘。”小江笑著說:那是因為你坐在了通風的地方，對你的人生，對你的選擇有了一番通透的思考。是的，他倆從來沒有意識到，看似平靜如一潭死水的婚姻，會被這場露營拯救。在白色天幕下，他們敞開了心扉，把自己的軟肋和弱點都披露給對方看。他們甚至沒有意識到，星星已經一顆顆地升起在深藍的天空上，如碎鉆，如泉水的浪花，如冰晶。他們已經有六個小時沒有看一眼手機了，他們忘了外面那個終究要回去的世界，只是在沉浸在彼此的知心話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