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建平
2021年3月,習近平在考察朱熹園時指出:我們要特別重視挖掘中華五千年文明中的精華,弘揚優秀傳統文化,把其中的精華同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方法結合起來,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1)光明日報調研組.以時代精神激活優秀傳統文化生命力——福建南平打造“朱子文化生態保護區”的實踐與啟示[N].光明日報,2022-03-25(5).。
江南地區山水相連、氣候相近、文化趨同,江南文化在長三角的江浙滬皖四省(市)中有著深厚的根基。長三角各地區在一體化過程中要求同存異——只有找到自己的文化之根,才能展示其獨特的魅力。那么,如何從挖掘本地文化、發展本地資源稟賦入手,準確定位,將人文與地理很好地結合起來促進區域的發展?或許可以讓“讓歷史告訴未來”,因為“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2)高潔.“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以改革開放以來新民主主義的四次論爭為線索[J].黨史研究與教學,2019(2):24-31.,本文將從江南文化的歷史嬗變來論述其對長三角一體化的啟示。
關于“江南”的幾個概念,《江南四重奏:從夢江南、文學江南到地理江南、文化江南》一文指出:江南的核心區域為唐宋時期形成的、以太湖流域為中心的長江以南的地區;其輻射區域基本相當于現在長三角的江浙滬皖(3)施建平.江南四重奏:從夢江南、文學江南到地理江南、文化江南[J].江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5):79-85.。江南文化簡而言之,分為四塊:徽文化、吳文化、越文化、海派文化,或徽派文化、吳地文化、越地文化、上海文化。
從語言學的角度看,江南文化的核心區域為吳語區,即北到海門、東到上海、南到溫州、西到宣城一帶(古稱宣州地區)。它是長江三角洲地區代表性的地方文化。因此,江南文化的核心區域即蘇南、浙北和上海,即環太湖流域。江南文化的次核心區域即蘇中(淮揚文化)、皖東(徽文化)、浙南;外圍圈層即安徽其他地區和蘇北地區,具體見圖1所示。明代及清朝初年,整個安徽、江蘇地區皆為江南省,因此長三角的整個地區都曾是“江南地區”。

想象,是文學中一個常用的術語。在世人的心目中,“江南”往往是作為一種文學形象而存在的。在詩人的筆下,“江南”更多的是一種基于想象的文學意境。在人們的印象中,“江南”是溫潤甜美的:“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江南”更是美麗的畫卷——“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而當安史之亂發生后及由此引起的晚唐戰亂,“江南”一詞才更多地由文學意象轉化為社會現實。這時,人們對社會的天崩地裂也充滿了無盡的哀愁——這時的“江南”仿佛也是“迷離動人”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因此,我們認為唐代的江南文化首先表現為“亂世樂土”的文化;其次,由于大量移民的涌入,帶來了較為先進的生產力,江南的部分地區的生產力在五代時甚至有所發展,因此江南文化也是中原文化的延續;再次,五代時的江南,由“亂世樂土”衍生出和平發展的理念。隨著出版業的崛起,江南也興起了相關的手工業生產鏈。到了兩宋,重商主義盛行,契約觀念興起,平民思想流行,一些具有獨立人格的高人、名士開始眼睛向下,關注民生,眼睛向內,省察自身,追求較高的精神世界。
五代時期,中原戰亂不已,相比之下,“江南”便成了人間的樂土——“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江南,這個漢代時中原人眼中的蠻荒之地,東晉王朝的避難之所,自安史之亂起,便成為北方中原人士逃離戰亂的首選目的地。隨著大運河的開鑿,社會生產力的不斷發展,江南的重要性越發凸顯——對于大唐帝國,“江南”是糧倉,是國之命脈所在;對于豪門士族而言,“江南”是“可緩緩歸矣”詩意的棲居地;對于庶族寒門而言,江南是“桃花源”般的理想避難所。因此,江南在晚唐及五代就是人間樂土,江南文化在當時更多地表現出“安寧祥和”的一面。這一觀點有史料為證:以圖1江南核心區的蘇州(吳郡)為例,安史之亂四十多年后的元和年間蘇州人口比唐天寶元年(742年)增長了31%(4)李伯重. 唐代江南農業的發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54。北宋初年,江南的人口又有了大量的增長(5)王育民.中國人口史[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5:213-217.。
而即使是江南次核心區域的皖東地區,如宣州和徽州,因其群山環抱,幾乎與外界隔絕,自然也是一個避亂的理想世界。宣州的人口從唐初的2萬多,增長到了安史之亂后的20萬,百年間人口增長近十倍,其中雖然有其自身繁衍的因素,然移民仍是主要原因。根據唐力行先生對《新安名族志》的統計,中原士族向徽州的遷徙共有3次,其中唐末五代移民人數最多,占54%(6)唐力行. 江南社會歷史評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3.。由此得出結論:因動亂而凸顯的地理要素是歷史上世家大族遷徙徽州的最為重要的原因。
江南文化的興盛離不開當地生產力的發展。江南的文化興盛是以經濟發展為基礎的。其中,以江東犁為代表的農具即是中原文化與當地文化融合的結果,它的結構和功用被著名文學家陸龜蒙寫在《耒耜經》中——曲轅犁由北方直轅犁改進而來,由于它首先在長江中下游的蘇州地區得到應用和推廣,因此也被稱為“江東犁”。此類農具的改良,大大促進了江南農業經濟的發展。
此外,吳越時期的海塘治理與“撩淺軍”的設立,以及南唐圩田的盛行和“鹽米”制度的設立也為江南生產力的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7)施建平,曹然.五代出版與新聞傳播研究[M].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19:51.。
吳越國瀕臨東海,飽受水患災害,因此其在修筑海塘和疏浚內湖等基礎設施上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后梁開平四年(910年),錢镠動用了大批勞力修筑錢塘江沿岸的海防石塘(也稱“石海塘”)。錢镠還在太湖地區設都水營使以主水利之事,這便是“撩淺軍”,又稱“撩清軍”。“撩淺軍”約有七八千人,專門負責疏浚湖泊、筑牢堤岸,使得蘇州、嘉興等江南核心地區得享灌溉之利(8)施建平,曹然.五代出版與新聞傳播研究[M].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19:57.。
南唐時期丹陽(今江蘇丹陽市)、句容、楚州(今江蘇淮安市)等地興修水利,灌溉了不少良田,并將疏浚的淤泥用于大規模修筑圩田,解決了因河床較高、田地較低而導致的洪澇問題。南唐對稅賦的管理趨于精細化,制定了合理的賦稅制度和便民措施。如歙州(安徽歙縣)人汪臺符提出,按照民田、物畜等條件的高下,制定上、中、下三種不同的征稅標準。尤其是提倡讓百姓用余糧換鹽巴的 “鹽米”制度,讓百姓在交糧的時候順便把鹽也換回來,極大地便利了百姓的生活。
概言之,在地方政府的主導下,圩田在五代的江南地區得到了大規模的應用,解決了大量移民帶來的人地之爭,而“石海塘”“撩淺軍”等創造性發明也奠定了農業發展的基礎。
到了宋代,重商主義從實踐到理論都已經成形。北宋李覯提出了一整套的重商主義理論。他批判了孟子“何必曰利”的陳舊觀念,認為“人非利不生,曷為不言”。王安石在地方為官時就是個“理財高手”,常常用經濟手段解決民生難題,因此也反對“恥言理財”的舊傳統。這些都表明新的“義利”觀(重商主義)在北宋頗有市場。
到了南宋,陳亮和葉適把這些思想作了進一步的發揮和完善。陳亮認為人的欲望是與生俱來的:耳之于聲也,目之于色也,鼻之于嗅也,口之于味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出于性,則人之所欲同也(《龍川文集·問答·七》)。人們有各種各樣的欲望,是由人性決定的。陳亮認為,人都有追求物質欲望的本性。葉適還批判了董仲舒的“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的觀點,為“功利”正名。這里的“功利”,即重視商業利益。由此可見,在宋代,尤其是南宋士大夫階級中,重商主義的“功利”思想非常普遍。這種“義利”合一的思想,體現了江南文化的進一步發展(9)郝云.利益理論比較研究[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259-260.。商業活動的盛行使得市場經濟的理念在江南一帶深入人心。比如江南地區沿襲至今的農歷初五“燒利市”,即傳承于宋代。
在南宋時期,統治者積極鼓勵商業的發展,甚至連海外貿易都大力支持。紹興七年(1137年),針對地方官員提出因外商在廣州港胡作非為而欲取締其交易點、將其驅除出境的建議,宋高宗趙構的意見是: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得宜,所得動以百萬計,豈不勝取之于民?朕所以留意于此,庶幾可以少(稍)寬民力爾(《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16》)。從政府到民間,重商主義十分流行。單單從事海外貿易的就達十萬人,進出口貿易額達2 000萬貫,財政收入達200萬貫(10)肖明.他們的經歷比你想象的更傳奇,他們的力量比你猜測的更強大:中國古代海上絲路上的民間英雄[J].中國國家地理,2015(10):342-357.。費正清等西方學者甚至認為:南宋時期的商業稅收已遠遠超過了絹谷的賦稅(11)費正清,賴肖爾.中國:傳統與變革[M].陳仲丹,潘興明,龐朝陽,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6:138.。
中國的契約制度濫觴于春秋時期,從戰國至西晉時得到了較為廣泛的使用。而至東晉時則有了政府備案的紅契。五代時由于土地、房產及稻米布匹等商品交易的盛行,政府從中獲利的稅契制度逐漸建立。到了宋代,政府“立榜公布”,即頒布契約的標準格式,在全國推廣。
在農業人口向商業活動轉移的過程中,科舉不順或仕途不暢的士子,往往轉身投入商品貿易活動。他們較高的文化素養促進了契約文書的規范和發展。隨著商業活動的發展,地契、房契、當票、借據等與商業有關的文書大量進入社會生活,這為江南城鄉居民契約意識的培養起到了很好的啟蒙作用,同時為中國早期市民階層的形成奠定了基礎。隨著商業活動的開展,這些契約意識逐漸向全國各地滲透,如江南地區發達的商品經濟及其契約意識即使對遠在貴州的中國邊遠地區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動搖了數千年來的宗法關系(12)張秀娟.宗法關系在清代經濟活動中解體的時空差異——基于吉昌契約文書的考察[J].貴陽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3):78-81.。
到了宋代,由于經濟的發展、出版業的興盛、科舉的發達,百姓教育水平有了一定的提高,市民階層逐漸形成。
西方學者對江南地區宋代城市的繁華作了很多令人艷羨的描述,認為當時的城市生活是自由和奢華的。城市成了娛樂和享受生活的中心,各種酒館、茶館和飯館等,成了人們流連忘返的地方(13)同②:142.。南宋時期,根據社會發展的需要,國家解散了“會食廚房”(類似機關食堂),把伙食費四十貫發給諸官員,“聽其方便”(14)林正秋.南宋都城臨安[M].杭州:西泠印社,1986:190.。與此同時,照顧孤老、收留乞丐的慈善機構也漸次產生。因此,在這樣寬松的社會環境中,大多市民的獨立人格都得到了很好的展現。
比如流落江南的李清照,由于再婚時遇人不淑要求離婚,官方在聽其陳述之后,也準許了她的請求,這在元明清時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另外,普通的杭州市民也會利用題壁、詩歌等形式對朝政進行諷刺和批判,南宋著名的“江湖詩案”即是鮮明的例子,盡管他們有人因此付出身陷囹圄的代價。有時,伶人也參與其中,借用戲詞諷刺權臣。南宋時,民間甚至利用張貼傳單等方式,制止了奸臣史彌遠的胡作非為。
江南文化在不同的時代,呈現出不同的面貌。簡言之,在晚唐五代,對逃離北方戰亂的人民來講,江南是“安寧祥和”的代名詞。到了宋代,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更多的寒門士子和失地農民步入城鎮,加入到了商品經濟的社會潮流之中,傳統的鄙視商人的觀念得到了扭轉,因而江南文化從“江湖”(這里的江,指長江、新安江等,湖是指太湖)走向了“江海”。其特點為重商主義、紙幣流行、市民崛起。而到了明清時期,隨著西班牙大三角帶來的世界貿易的影響,江南文化又一次地走向了蔚藍的海洋。
明代以來,江南地區人們接受西方思想的程度遠遠高于其他地區的人,如浙江接受西學的科學家李之藻、上海與利瑪竇合作翻譯《幾何原理》的徐光啟、蘇州的戴鶴善(泰西畫派)等,是他們把目光一點點從江南的平原逐漸拓展——從“江河”“江湖”轉移到“江海”之上。可以說,他們是中國最早一批接觸西方的知識分子,江南文化也得以最早與西方文化進行交流。
隨著上海的開埠,江南文化在近代開出了艷麗花朵——“海派文化”,這是傳統江南文化在近代與西方文化的結晶,其特點是:有容乃大,中西并蓄,至今仍有頑強的生命力。
而在近代的革命活動中,從南社到同盟會,乃至中國共產黨的誕生,都與江蘇、浙江、上海、安徽有著重要的關系。因此,江南文化對中國近代革命活動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1921年8月,中國共產黨的第一次代表大會在上海召開(后移至浙江嘉興南湖),從這個意義上講,江南文化又具有“孕育新生、化蛹為蝶”的紅色革命文化的基因。
這種紅色的文化基因,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直接推動了“蘇南模式”的不斷發展。蘇南人民首創的鄉鎮企業模式,不僅解放了農村的生產力,還間接推動了國企改革。1984年,鄧小平到蘇州考察,對這一“離土不離鄉,進廠不進城”的模式作出了肯定。而“小作坊、小商品,走街串巷,打開大市場”的“溫州模式”更是江南文化中“江海”基因的進一步升華。20世紀90年代后,以溫州人為代表的江南企業家更是把市場的觸角延伸到了國外。圖2為江南文化的演進脈絡圖。

2020年9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三次集體學習時強調:歷史文化遺產不僅生動述說著過去,也深刻影響著當下和未來(15)習近平.建設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考古學更好認識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N].光明日報, 2020-09-30(1)。從唐宋以來江南文化的嬗變過程可以得出以下結論:一要營造好寬松、安寧的環境;二要尊重人民的首創精神,因勢利導,解放生產力;三要與時俱進,善于治理,特別是要以現代化的手段,用市場的方式來對社會進行科學管理;四是放松管制,內通外聯,方能搞活經濟。概言之,長三角的一體化發展需要“新江南文化”助推。
“江南文化”從“江海”走向“海派”孕育出“紅色文化”的歷程,也是江南社會的主體“農民”逐漸轉化為“市民”的艱難曲折的歷程。自從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加入WTO之后,江南各地“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創造性地探索出了各種具有示范意義的發展模式,除了上文提到的模式外,還有“小崗經驗”“上海模式”“合肥模式”等。這些發展的成功經驗,聚沙成塔,共同構成了“新江南文化”的基礎。
2022年8月底,上海在奉賢召開了“新江南文化與新城建設”高峰論壇。與會專家認為:“新江南文化”作為中華民族“精神家園”的重要組成部分,承載著偉大的“中國夢”。概言之,“新江南文化”是對傳統江南文化的繼承和發展,它以紅色文化為魂,面向未來、服務于國家戰略,是具有開放包容、敢為人先、尚德務實、崇文重教等現代意識的精神和理念。
“新江南文化”是江南文化的時代結晶,它講究天人合一、細膩精致,以詩意棲居為目標,有著開放包容的精神內核(16)華東師范大學教授胡曉明認為江南文化的核心是“剛健、深厚、溫馨、靈秀”。,體現在制度文化上,是以新的村規民約、城市文明守則、傳統文化保護條例等為社會管理準繩,以社會主義現代法治將傳統江南文化導入現代性;體現在行為文化上,是崇尚舉止優雅、低調務實、不斷創新,等等;體現在物質文化上,是依托古村、古鎮、古城(或古建筑)和湖泊,以及當地的丘陵或山脈等,推陳出新,打造山水城市,體現出江南特色。江南的各種圖文LOGO及本地特色工藝品的制作和推廣,“江南好”“好江南”“憶江南”等商標則是新江南的形象表征。
1. 傳統的工業化模式已無法支撐未來的可持續發展。2022年的《政府工作報告顯示》中國GDP總量已超過114萬億元人民幣,人均GDP超過1萬億美元。以上海、蘇南、浙北為代表的江南文化核心區,從經濟指標上看,實際上已正在向中等發達國家邁進(17)按國際機構“最低標準”(人均GDP超過2萬美元)算,江南文化核心區有6個城市已步入到發達國家的行列。但一般認為,中等發達國家人均GDP為4萬~6萬美元。浙江三市數據較低,與實際觀感有較大差異,一是由于浙江有藏富于民的傳統;二是外來人口落戶較多,以2021年嘉興為例,其中僅海寧就增加了12.9萬人口。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以2020年11月1日零時為標準時點,10年間,浙江省外流入人口增加436.2萬人,增幅高達36.9%。,具體見表1所示。但同時也發現,再按以往的“跟跑模式”,我們已無法支撐未來的可持續發展。伴隨消費升級和產能過剩,長三角地區原有的經濟發展模式遭遇到極大的挑戰。世界經濟發展史表明:當一個經濟體的人均GDP超過2萬美元后,其服務業在國民經濟中比重必然要隨著經濟的增長而迅速增加。因此,長三角地區的各個城市必須統籌城鄉資源,進行創新式發展,以滿足各種差異化需求,走出一條一體化發展之路,方能擺脫困境。這既是國家賦予長三角區域一體化的歷史使命,也是長三角城市群與世界其他城市群競爭的必由之路。

表1 江南核心區域城市人均GDP一覽
2. 長三角各地發展差異明顯。如果把長三角區域比作一只大雁,那么雁頭是上海,兩翼是蘇浙,雁身是安徽。上海是國際化大都市,由于歷史淵源及地緣優勢,蘇浙兩省與其密切合作,經濟發展方面差距不大,上海與蘇南和浙北地區人民生活水平相差無幾,但與蘇北、浙南及安徽地區,則差異明顯。具體而言,各地主政者的管理理念、企業管理者水平,以及他們對文化認知的程度,都相差懸殊。以文旅融合為例,浙江省臨安市(現為杭州市臨安區)早在20年前,就將一個無論歷史資源還是山水自然資源都無法勝出皖南的山區,打造出名為“浙西大峽谷”的景點,招徠了眾多的游客,賺得盆滿缽滿。反觀江蘇和安徽一些人文資源、自然資源比較豐富的地區,由于管理者對區域文化的認知能力不足,管理方式不科學,導致景區開發多年而藏在深閨人未識。
3. 長三角一體化的溝通平臺比較缺乏。長三角一體化,離不開三省一市之間的通力合作,這就需要建立起良好的溝通機制,用統一的平臺協調各方的責、權、利。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些陋規、陋習,有時還隱約可見,如“宰熟”“欺生”現象也時有發生。各地歷史上遺留下來的條條框框也尚需打破。如斷頭路、斷頭橋依然存在,一山兩虎、分而治之的現象也需要協商解決。江南核心區的企業家到安徽、蘇北投資遇到種種的“水土不服”的現象屢有發生。就文旅融合而言,范仲淹、蘇東坡、李白等名人都在江南各地游歷或生活過。如范仲淹籍貫蘇州,生于徐州,初仕宣州,歷任泰州、睦州(治所在浙江建德)、杭州、蘇州等地,其“先憂后樂”的思想成為中華民族的共同記憶,但長三角各省目前尚未共同發起范仲淹研究的智庫平臺建設,也未建立起其“先憂后樂”精神的推廣聯席機制。以上種種問題,表明了長三角一體化的協調機制尚未完善。
新江南文化對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的促進作用主要體現在運用新理念,建立新機制,搭建新平臺,鼓勵新創意,發展新經濟,樹立新形象。限于篇幅,下面我們將就其中的幾點擇要進行探討。
1. 新理念。所謂的新理念,即新江南文化中的“開放包容”引申出的“店小二精神”或者說“服務理念”。江南文化核心區的蘇州之所以能在現代化進程中走在前列,有“三大法寶”,其精髓就是政府服務意識極強,“來的都是客”,甘當“店小二”。而近些年合肥異軍突起,靠的也是這一新理念。該理念主張:不再以政府的規劃為主,而是把市場交還給企業家和創業人員,政府退居幕后,甘當服務員,企業缺什么,政府補什么。概言之,長三角一體化過程中,各地政府要把有限的精力和資金用在營造良好的創業環境上。即使其城市規劃,也僅僅只能在功能區的科學設置上作文章,在城市風貌如何具有地方文化特色上下工夫。栽下有“本地文化特色”的梧桐樹,才能引得八方鳳凰來。
2. 新機制。所謂的建立新機制,即要創新聯動機制,加強“線上+線下”溝通。搭建新平臺,即各地區要攜手加強研究,如建構“新江南文化”的長三角智庫,聯合起來搞文創大賽等;橫向上三省一市聯合推進,縱向從“文化挖掘”到“元素提煉”再到推出“新江南文創產品”,形成“政—學—產”的垂直發展體系。
各地的垂直文創發展體系等比較容易構建。可以先從學術研究入手,專家、教授講解文化名人在本地區的活動及事跡,提煉出優秀的文化品質(如愛國主義、清正廉潔、公正無私等),撰寫相關的圖書,制作相關的動漫,或者以其姓名為新修的道路命名,等等。2022年夏,鎮江推出的“西津·渡夏”文創雪糕,蘇州推出的“虎丘塔”雪糕,受到年輕人的追捧。而無錫東林書院憑借其工作人員深厚的歷史文化知識,親自上陣開發無錫的本地文化,推出了一系列文創產品“狀元之路”“小書生系列”“櫻花系列”……既贏得了消費者,創造了可觀的經濟效益,也有效地展示了“新江南文化”。
在垂直發展的基礎上,江浙滬皖各地可以橫向聯合,掛起“新江南文化”的牌子,如聯合舉行研討會,一起舉辦“新江南文化”文創大賽等活動。由地方政府牽頭,成立“新江南文化”研究院,或者就在原有地方文化研究院的基礎上,請專家學者等組建研究隊伍。在江浙滬皖等城市成立“新江南文化”研究院的分支機構,如“新江南文化研究院XX分院”。除了將研究成果通過高端論壇、系列講座等形式加以呈現外,更需要將研究成果寫到供領導決策的簡報中,以利于研究成果向社會推廣,向行業、企業推介(18)凌金華.長三角一體化視域下“新江南文化”建構路徑探析[J].新經濟,2022(4):64-66.。
3. 新經濟。所謂的新經濟,就是不同于以往的發展模式、以服務業為引領的、滿足不同的個性化需求的經濟發展模式。眾所周知,發達國家的服務業占GDP的比重往往超過70%。服務業不僅僅指的是傳統的餐飲零售、公共服務、文化旅游等,還包括交通運輸、郵政物流、教育咨詢、體育娛樂、計算機和軟件行業,等等。服務業已成為發達經濟體的主導力量,為人們提供了大量的就業崗位。
根據國家統計局提供的信息,2021年我國三產的GDP占比為53.3%(19)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網站,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zb=A0201&sj=2021.,還有20%左右的增長空間。這為“新江南文化”促進長三角一體化發展提供了新的機遇。關于如何運用新江南文化在長三角一體化中發展新經濟,有學者已作了深入研究。如:打造長三角江南文化產業發展的協同創新平臺,形成長三角區域文化產業和實體、經濟發展的協同創新生態系統,促進長三角高質量一體化發展,具體見圖3(20)賴紅波,鐘坤.江南文化引領長三角高質量一體化發展研究[J].南京政治學院學報,2020(1):38-43.。

在新經濟方面,“新江南文化”大有可為。江南自唐宋以來,人文薈萃,歷史文化資源極其豐富。以衣食住行為例,江南文化中以精致著稱的蘇幫菜遍布吳文化的典籍,隨園菜單也是金陵文化的一張名片,越文化、徽州文化等,更是自不待言。如果把江南各地的這些特色菜譜整理出來,從營養學、養生學等方面開發出新菜品,不僅能吸引本地人前往就餐,也會帶動外地游客,甚至是海外游客前來打卡。湖南的“茶顏悅色”迅速走紅,吸引全國年輕人的目光,對江南文化的挖掘和長三角一體的發展都不無啟示。最近,蘇州大學出版社推出的《蘇州四季花宴》參加了第十一屆江蘇書展,獲得廣泛好評。如果能夠在江南各大酒店推廣開來,也能吸引眾多的美食愛好者,其美食的相關制作視頻已在蘇州大學出版社的相關網站上設置鏈接,如果能在抖音等新媒體客戶端傳播,也能擴大影響,增加人們對蘇州美食的了解。鎮江的“三怪”、常州的蘿卜干、銅陵的白姜等,各地只要認真梳理相關的美食圖譜,都能在經濟發展中大展拳腳。
在穿著方面,現代社會的年輕人講究個性化的打扮,穿出“文化”和“內涵”,這也是消費升級的表現。各地如何將江南元素加入現代的成衣制作之中,非常值得深入研究。以蘇州為例,其婚慶相關的晚禮服、婚紗在國內外都占有一席之地。但因其風格款式沒有什么特色,利潤微薄。這既是問題,也是機遇。當西方的“婚紗”邂逅東方的“江南文化”,那應該是一場怎樣的“艷遇”?
在居住方面,作為江南文化的一部分,“詩意地棲居”一直是很多人的夢想。推窗見景,出門賞花,一直是理想居住地的標配。江南園林的一些文化元素,也可以用到現代的建筑中來。在城市的規劃方面,如果要彰顯江南特色,也可以引入錢學森推崇的“山水城市”的概念,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打造出更加符合人們詩意棲居的低密度住宅。黑格爾對園林也稱賞有加,他說“園林藝術替精神創造一種環境,一種第二自然”。2014年美國《新聞周刊》評出21世紀全球12個大國的文化符號,其中“園林”位居前列。因此,園林般地詩意棲居,無疑是中外高端人士、文化愛好者們共同的理想,也是東方美學在居住方面實踐的典范。
因此,深挖江南文化,使其煥發出新的生命力,以促進長三角一體化的發展,大有可為。圍繞新經濟,在開發新創意,構建新機制,建設新平臺等方面有很多方面需要深入研究。
4. 新形象。最后,我們就“新江南文化”樹立新形象作一點思考。“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名聲,早在數百年前就蜚聲中外。比如馬可·波羅在其游記中把蘇州稱為“地上的城市”,同時把杭州稱為“天上的城市”,認為這兩者都是當時中國和世界第一流大都會(21)馬可波羅.馬可波羅游記[M].陳開俊,等,譯.福州:福建科技出版社,1982:174.。馬可·波羅的游記在西方引起巨大反響,引發了一波又一波的淘金熱。明代晚期蘇州的富庶和風流,享譽全國,領先世界。18世紀末,英國使者馬嘎爾尼訪華返程時,也用艷羨的目光看待蘇州。而上海作為海派文化的發源地,鴉片戰爭后就開埠通商,其名聲更是遠播海外,已成為世界十大城市之一。
由此,我們必須擴大認知視野。必須站在新歷史起點來看江南文化,甚至跳出中國來看江南。比如有西方學者認為,不能籠統地把中西方進行比較,應該把在18世紀的蘇格蘭和江南作對比——而當時江南的富庶和繁華是勝過蘇格蘭的。如今,如何使長三角城市群在世界城市群中脫穎而出,吸引世界的目光,這是專家學者必須考慮的問題。由此,從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偉大征程、從東西方文化的比較來看,“新江南文化”引領長三角一體化必將是高質量發展的一體化,滿足人民美好生活的一體化。
總之,江南文化是一種包容的文化,是一種崇文的文化,是一種創新的文化,也是一種革命的文化。江南文化是源,江河文化是流,海派文化是潮頭;根植于長三角的吳文化、越文化和徽派文化既是地域文化的血脈,也是江南文化之枝葉。我們只有響應時代的召喚,不斷傳承與發展“新江南文化”,運用新理念,構建新機制,搭建新平臺,鼓勵新創意,發展新經濟,才能促進長三角一體化發展,向世界展示中國現代化城市的新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