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亞蒙的鋼琴人生

文字_林旖

出生于云南昆明的黃亞蒙自幼學習鋼琴，“據說，讓我學琴是奶奶的一個遺愿。”她出生三個月時，奶奶便過世了。擅長演奏風琴的奶奶希望孫輩能夠學習鋼琴，而黃亞蒙是家中的長孫女，于是奶奶的夙愿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身為作曲家的父親深知音樂這條路的艱辛，尤其是從事器樂演奏，因此黃亞蒙的父親最初并不支持她學琴。黃亞蒙五歲時，父親前往北京的音樂學院學習，母親獨自一人照看她，閑來無事便讓她彈起了鋼琴。父親歸來后，看到黃亞蒙彈得有模有樣，便也不再反對她學琴了。

七歲左右，黃亞蒙拜師時任云南藝術學院鋼琴系主任的葉俊松教授學習。葉俊松教授早年畢業于上海國立音專，是云南鋼琴教育事業的奠基者。他外文很好，對學生也非常有耐心。黃亞蒙每周都會去上課，“我印象特別深的是，每次去葉老師那兒都要彈很久的《哈農》。”

一次，葉俊松教授邀請周廣仁先生到云南講學。大師課間隙，周先生問坐在前排的小琴童們有誰愿意上臺表演，八歲的黃亞蒙勇敢地舉起了手。聽了黃亞蒙的演奏后，周先生鼓勵她一定要去北京學習。于是，她下定決心報考了中央音樂學院附小。

01 黃亞蒙

02 黃亞蒙與李其芳老師（左）

備考時，黃亞蒙跟隨中央音樂學院的陳比綱老師學習。儒雅的陳比綱老師是黃亞蒙所有老師中最嚴厲的一位。考入中央音樂學院附小后，黃亞蒙師從樊建勤老師。“我跟樊老師學習了五年，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只是由于身體原因，樊老師在黃亞蒙讀初中時就病退了。樊老師是“星海杯”鋼琴比賽的創立者之一，培養了許多優秀的學生。“她一直關心著學生們，也關注著鋼琴學科的發展。”樊老師多年來生活儉樸，晚年她拿出了一百萬元捐贈給中央音樂學院，設立了“樊建勤紀念獎學金”，專門獎勵附中鋼琴學科的優秀學生，老師的高尚品格令黃亞蒙敬佩。后來，黃亞蒙轉入潘一鳴教授門下學習了兩年。“潘老師讓我找到了自信。他總說，‘到了臺上你就是主角。’”

“1990年到2000年，我一直跟隨李其芳老師學習。”在黃亞蒙心中，李老師是對她影響最大的一位老師。直到現在，黃亞蒙開音樂會之前有時還會先請李老師聽一聽，請李老師給一些指導和建議。“接觸過李老師的人都知道她非常純粹，直覺特別敏銳。她上課時非常直接，從不拐彎抹角。盡管有時讓人有些難以接受，但我覺得能碰到這樣的好老師真的很幸運。”

黃亞蒙

從中央音樂學院附小、附中、本科、研究生一路讀下來，又工作了五年，黃亞蒙已經三十歲了。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去德國留學。“之前讀大學、研究生的時候，我迫切地想工作、想獨立。但真正工作了以后，我才感受到在音樂學院教主科的壓力是非常大的。鋼琴學科的每一位老師都十分敬業。”濃厚的學術氛圍讓黃亞蒙覺得自己需要加倍地去“補充營養”。于是機緣巧合之下，2003年黃亞蒙拿到了德國對外交流中心的獎學金，遠赴德國留學，成為克勞斯·貝斯勒（Klaus Baessler）教授的學生。

黃亞蒙

“貝斯勒教授是一個非常傳統的人。我當時去他那里上課的時候，他問我想彈什么作品，我說想彈貝多芬的《第三十二號鋼琴奏鳴曲》（Op.111）。他說你一上來就學這個，那我們后面三年做什么？”黃亞蒙跟隨貝斯勒教授研習了大量的德奧作品，如勃拉姆斯《第三奏鳴曲》、舒曼《C大調幻想曲》等。她曾經認為，有一些作品可能自己一輩子都彈不了，但跟隨貝斯勒教授學習后，她發現只要肯學，所有作品都是可以彈的。那些曾令她望而卻步的曲目，她都一一攻克了。

(5)白堊系。測區白堊系零星分布于西南部的柳州市大、小鵝山、涼水鐵路橋下、進德、魯比、咸甫、良泗、柳城鳳山地區以及洛埠附近等地，面積約10.96 km2。根據孢粉組合、巖石組合特征和與鄰區相對比，劃分下統和上統。測區內出露不連續，保存不完整，與下伏地層呈角度不整合接觸。下統稱永福(K1Y)群，上統稱西垌(K2x)組。

黃亞蒙非常珍惜重新做回學生的這三年時光，“那個階段我沒有工作的壓力，完全是在學習。我聽了很多音樂，全方位地去感受他們的文化。那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段經歷。”

后來，“演奏家”和“教師”成為黃亞蒙音樂事業中兩個同等重要的身份。

大學畢業后，黃亞蒙先在中央音樂學院附中任教了一個學期。那時，李其芳老師問她：“你覺得做老師容易，還是做學生容易？是自己演奏容易，還是教別人演奏容易？”黃亞蒙脫口而出地回答道：“當然是教容易了！自己彈多難！”教學多年以后，黃亞蒙推翻了自己當年的回答。“教書其實是非常難的，是另一門非常難的學問。我雖也教了二十多年了，但經驗不能代表一切。演奏需要花大量的時間去鉆研，教書同樣也需要付出很多的時間和心血。”

黃亞蒙并不想讓自己的學生演奏得“像”自己。“我不太要求學生一定要怎樣彈。”黃亞蒙從小就與周廣仁先生熟識，上中學時，好朋友盛原跟隨周廣仁先生學琴，她常去聽課。一次，盛原彈了一首巴赫的前奏曲，周先生認為他應該彈得更流動一些，前奏曲應該和后面的賦格形成對比，然后還指出了一些裝飾音應如何彈奏的問題。“我覺得如果坐在琴凳上的學生是我，周先生說完后，我一定會按照周先生說的那樣彈，但是盛原又按照他原來的樣子去彈了，當時我都傻了！”而現在，黃亞蒙覺得，學生能堅持自己的想法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很多學生完全依賴老師的指導，缺乏自己對音樂的理解。有自己的想法是非常重要的。”

十二歲時，黃亞蒙在全國第四屆音樂作品比賽上演奏了一首父親創作的作品，獲得了文化部頒發的“新作品演奏獎”。1991年，她參加西班牙巴塞羅那瑪麗亞·卡納爾斯國際青少年鋼琴大賽，獲得了第二名。但其實，黃亞蒙并不十分鼓勵學生參加比賽，“我希望他們彈琴不是單純為了應對考試或參加比賽。可能有的人在做學生時就獲得了許多比賽的大獎，而有的人卻沒有什么突出的成績，我并不是很在乎這些。我覺得對于音樂的持久鉆研和熱愛才是最關鍵的，所以我也希望能引領我的學生走這樣的路，希望他們能夠一輩子熱愛音樂。”當然，如果學生自己有參加比賽的想法，她也會盡可能地去幫助他們準備比賽。“獲獎與否的因素太多了，但不論結果怎樣，這樣的經歷都會讓人有所收獲。音樂與生活經歷是密不可分的，哪怕在比賽中遇到一點挫折也是好的。”

近幾年，黃亞蒙主要以演奏室內樂和一些合作的音樂會為主，也會舉辦獨奏音樂會。“我越來越覺得練好一部作品特別慢，需要很長的時間去反復打磨、練習。我起碼要把曲子‘啃’得自己特別滿意了，才會在音樂會上演奏。”2020年11月27日，黃亞蒙和大提琴家馬雯共同舉辦了一場音樂會。從2020年9月開始，黃亞蒙和馬雯每周都會碰面，直到音樂會當天。“對于我來講，還是準備得有些倉促了，我比較追求完美。雖然最后的結果還不錯，但如果再多一些時間準備會更完美。”

對于音樂會曲目的設計，黃亞蒙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比較傾向于圍繞著一個主題去展開，作品之間要相互關聯。比如一場音樂會，上半場演奏舒曼獻給李斯特的《幻想曲》，下半場演奏李斯特回贈給舒曼的作品。

與傳奇小提琴家伊夫里·吉特利斯（Ivry Gitlis）的合作，令黃亞蒙記憶猶新。2017年6月，九十五歲的吉特利斯大師受中央音樂學院之邀，作為特聘教授來華舉辦小提琴獨奏音樂會及大師班。黃亞蒙接到了為大師伴奏的任務。此前，她就聽聞吉特利斯大師出了名的難合作。音樂會前，黃亞蒙按要求準備了很多曲目，并提前進行了練習。“他的音色非常獨特，琴拉得很隨性。一些曲子我們事先排練時并沒有完整地演奏過，只是試著合奏了一小段，但到了現場他卻突然要演奏。那是我最驚險的一次經歷。”提到這次合作，黃亞蒙至今仍心有余悸。“但也不得不說，這次‘冒險’感受很奇妙、很棒，畢竟是一代大師，能夠這么近距離地跟他合作，我感到很幸運。”

女兒的出生給黃亞蒙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改變。“有了孩子這件事對我的生活影響很大。”平日里，黃亞蒙很少對女兒發脾氣，“受周海宏老師教育理念的影響，我覺得父母可以嚴厲地批評孩子，但也必須讓孩子明確地感受到父母對他的愛。孩子應該快樂地學習音樂。可能很多人會反對這個觀點，畢竟學音樂是要下苦功夫的，但我覺得沒有必要過于嚴厲，應該讓孩子真的喜歡學琴這件事。”

黃亞蒙的女兒廖檬加剛剛十歲，目前已經是中央音樂學院附小的學生。得益于黃亞蒙對孩子的教育理念，她的女兒很喜歡音樂，也很愿意練琴，鋼琴就像她的好朋友。“小孩總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你不能只給她你的愛，還要給她一個臺階，引導她自己去制定目標。”黃亞蒙不要求孩子將來一定要成為一名鋼琴家，但她希望女兒可以從事藝術行業。“她很愛美，喜歡跳芭蕾，對藝術非常敏感。我覺得她在這方面是非常有品位的。至于將來是否要走鋼琴這條路，到底是要每天彈琴，還是想彈的時候再彈，我會讓她自己來決定。”作為一位鋼琴演奏家，黃亞蒙對職業生涯中的各種艱難困苦有著切身的體會。“我更愿意她成為一位鋼琴老師。”

黃亞蒙和女兒廖檬加（左）

生完女兒后，黃亞蒙花了三年時間學習貝多芬最艱深的一部鋼琴作品《迪亞貝利變奏曲》。作品時長約五十分鐘。其實黃亞蒙很早就想彈這部作品，但作品的長度令人生畏，繁多的素材讓人難以把握。“那段時間，我的身體需要休養，于是我就慢慢地練，沒想到很多以前我不太理解的地方，現在反而能夠理解了。”

從小生活在音樂學院的圈子里，黃亞蒙周圍的同學、朋友給了她許多積極的影響。“那時的學習氛圍和現在不太一樣，大家經常交流。我的同班同學劉炬、盛原都特別喜歡聽唱片，朋友間的分享令我受益匪淺。”有一次，黃亞蒙參加一個全國比賽，《百鳥朝鳳》是指定曲目。為了讓黃亞蒙的演奏更具“民樂味兒”，劉炬專程陪她去聽了一位嗩吶專業同學的演奏，她一下子就把握住了作品的風格。“現在，《百鳥朝鳳》是我的保留曲目，我不用練，隨時都可以彈。”黃亞蒙和盛原從小就是同班同學。“我比他先來附中，他來以前我一直都是第一名，他來了以后我就不是永遠的第一名了。”高三畢業，盛原就出國讀書了。幾年后，盛原回國舉辦音樂會，黃亞蒙聽到他的演奏，覺得和以前大有不同，深受觸動。“我覺得我與他之間有著巨大的差距。那次音樂會后，我就下定決心要出國學習一段時間。”

黃亞蒙

“還有一個讓我收獲特別多的人，是我的先生。”讀研究生時，黃亞蒙與先生廖嘉偉因一次唱片錄制的工作相識。廖嘉偉是數學專業出身，他從小喜愛音樂，聽過大量的音樂作品，他讓黃亞蒙能夠通過另一個圈子的另一種視野和角度來看待音樂。“在音樂圈里，我們可能會不由自主地從技術層面來分析音樂，而他則是完全從聽覺感受上來理解音樂。”在廖嘉偉的影響下，黃亞蒙打破了原有的思維定式，聽了很多以前不太會去聽的作品。

專注于教學的黃亞蒙時常設想，未來有一天自己可以全身心投入地練琴。“我特別想早點退休，自己練琴。”十幾年前，法國鋼琴家、巴黎音樂學院教授埃里克·海德席克（éric Heidsieck）在保利劇院演出。黃亞蒙很喜歡他當晚的演奏，音樂會后她像個粉絲一樣激動地跑到后臺與海德席克交流。黃亞蒙問海德席克能否聽聽自己的演奏，給些意見，海德席克說：“我已經教了一輩子了，現在我再也不要教學了。”許多年過去了，黃亞蒙漸漸有了同感。“我不是不喜歡教師這個職業，而是自己作為鋼琴家也很想演奏。我特別佩服那些教授，他們既有精力教學，也有時間演奏，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做到的。貝斯勒教授就一直在演奏，他八十歲時還在北京的中山公園音樂堂開過一場音樂會，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每天先練琴再教學生，而我是教完學生以后再練琴。我覺得我可能在日程的安排上有點問題。平時我總對學生講，要學會規劃自己的時間。看來現在，我也要學會規劃自己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