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馬努里《實驗室清唱劇》：一艘視聽“難民船”

文字_王之易

01 菲利普·馬努里

漂泊感

《實驗室清唱劇》是菲利普·馬努里基于地中海難民悲劇創作的一部作品。全劇總時長約一個半小時，共分為十場，每一場都獨具特色。豐富的音樂內容使得它們看似各自獨立，但實際上整部作品自始至終都以難民主題貫穿，一氣呵成。

02 專輯《實驗室清唱劇》封面

03 《實驗室清唱劇》舞臺布局結構圖

《實驗室清唱劇》演出現場

第一場是前奏曲，由女中音誦唱英格博格·巴赫曼的詩歌《偉大的貨運》，描繪碼頭工人忙碌地來回裝載貨物，人們整裝待發的景象。

第二場是管弦樂隊合奏，刻畫了人們出海的場景。

第三場為“歷史與雞尾酒”，由四個段落組成，同樣使用到了英格博格·巴赫曼的詩歌。打擊樂器組的倫巴節奏與弦樂組低音提琴撥弦的技法相輔相成，共同刻畫了“雞尾酒”一詞所指代的“豪華生活”。

第四場是“格羅德克”，這一場是整部作品的第一個轉折點，以喬治·特拉克爾的詩作《格羅德克》為合唱文本，拉開了主題的序幕。

第五場是全劇唯一一個“戲劇表演實驗室”，是馬努里特意為戲劇表演創作而預留的空間。他試圖讓戲劇性在作品中不受限制，在戲劇力量與音樂力量的對抗中實現作品的有機平衡。

第六場名為“靠岸”，管弦樂隊演奏的節奏型十分機械化，合唱部分以巴赫曼的詩歌《愿景》為唱詞，大合唱結束后，合唱團分為“演唱”“演講”兩組進行對話。

第七場為“漂泊”，唱詞選用了巴赫曼的詩歌《廣告一則》，馬努里用女中音和女高音的二重唱來展現詩詞文本的雙聲部，女中音不斷掙扎、尋求出路的聲音最終在女高音的沉默中歸于沉寂。隨后，新素材出現，由管弦樂隊演奏。最終，女中音獨唱《我失去了我的哭聲》將無助、悲痛展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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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場的文本是由馬努里創作的，音樂由管弦樂隊演奏開始，兩位演員的說白與女中音、女高音的演唱疊合在一起，結尾處選用了巴赫曼的詩歌《游戲已終局》的部分片段，整體情緒熱烈，將作品推向了一個小高潮。

第九場名為“地中海”，是整部作品的核心與高潮部分，戲劇沖突在此得到了強調和展現，戲劇形式也發生了改變。

第十場為“出發”，口語因素在此再次被強化，音樂最終在女中音和女高音的二重唱《孤獨》中收束。

整部作品按事件發展的先后順序呈現，清晰地描繪了海上航行的整個過程，暗示了航行中各個站點的停留與前進。第三、第五、第六、第七場主題的設計與詮釋簡潔明了，而其余場則選用了抒發、表達“背井離鄉”之情的詩句作為唱詞，從內容上奠定了整部作品的基調。作曲家根據每一場所處事件的不同階段引用相對應的文本素材，并設計不同的表演形式，劃分不同的段落時長。

總體來說，這部作品既不是清唱劇、歌劇，也不是交響樂、舞臺劇。它是一部融合了各種體裁特點的實驗性作品，是一種全新的形式。因此，馬努里將它命名為《實驗室清唱劇》。

“難民船”

起初，馬努里就曾設想過將演出舞臺設計成一艘船。后來他在參觀德國漢堡的易北愛樂廳時發現，音樂廳置身于易北河上，獨特的地理位置加之奇異高聳的玻璃結構外觀，使得整個建筑遠觀就像一艘在大海上航行的巨輪，氣勢宏偉。由此，馬努里更加堅定了船型的舞臺設計構想，通過搭建特殊的舞臺布局營造一個沉浸式的情境氛圍。

馬努里將管弦樂隊與現場觀眾視為一個整體，將舞臺設計成了一艘船的形狀，樂隊在船頭，觀眾則位于船的中心。不同于以往任何一部清唱劇的表演形式，這樣的設計不僅物理上拉近了演奏者與觀眾的距離，同時也使演奏者與觀眾不知不覺凝合為了一個整體。

除了劇場結構的特殊設計外，馬努里在聲音空間的設計上亦不同于常規。整部作品并沒有采用傳統的“觀眾鼓掌，管弦樂隊就位”的方式開場，而是直接以電子音樂開頭，樂隊成員和指揮均伴隨著電子音效相繼進入舞臺，通過海鷗鳴叫的音效，為現場的演奏者和觀眾營造出一種身臨其境之感。隨著海鷗的鳴叫聲越來越響，聲音的空間距離越來越近，好似成群的海鷗在天空盤旋翱翔，大家置身于船艙內，船只在碼頭整裝待發。觀眾不再單單是音樂的欣賞者，他們也成了音樂實驗的參與者和體驗者。

作品中，合唱團的每次出場都與難民主題息息相關。

在第三場“歷史與雞尾酒”中，室內合唱團的成員們分散地站在觀眾席中演唱，這樣的布局營造出一種聲音空間化的效果。隨著音樂的轉換，站在過道兩邊與女高音相互配合的合唱團成員依次走入表演廳。他們眼睛目視前方，直挺挺地站立著，將女高音層層包圍，以此傳遞出無聲的掙扎和表達的渴望。舞臺被黑壓壓的氣氛籠罩著，暗示著藏在船上的第一波難民出現了。他們向觀眾無聲地傳達著內心的不安與無助，與之前豪華的生活場景形成鮮明的對比。

在第六場“靠岸”中，約七十人的大型業余合唱團以極為混亂、嘈雜的方式從觀眾席的過道、舞臺的兩側等各個方向“侵入”會場，暗示著船上的第二波難民出現了。合唱部分以詩歌《愿景》作為唱詞，預示著“難民文化”的進入。大合唱部分結束后，合唱團的分組對話暗示著“難民文化”與當地本土文化之間的沖突與融合。觀眾置身于船的中心，仿佛每一個人都是船上的乘客，身臨其境地感受著難民危機。

此外，在第七場“漂泊”中，管弦樂隊奏出永動式的節奏，音樂素材層層疊加，又層層撤退，將難民為躲避圍追抓捕慌忙躲藏、四處逃跑的樣子淋漓盡致地刻畫了出來。電子音樂中充滿節奏感的加勒比風情音樂韻律營造出了一種熱鬧的節慶氛圍，以此來渲染對死寂的恐懼。

《脆弱》

這部《實驗室清唱劇》并不是唯一一部講述地中海難民的藝術作品。當藝術家將“船”與“難民”聯系在一起時，“船”就被賦予了“難民”主題的映射意義。藝術家用作品發聲，用作品展現現實的內容。馬努里將管弦樂隊設計成船型，不僅是對過往歷史的呈現，更是對當今現實的揭示。

難民“時代”

近年來，隨著各國難民政策的相繼出臺，越來越多的藝術家開始關注到了這個特殊的群體，以難民為話題的藝術似乎逐漸成了一種趨勢和潮流。

2017 年，敘利亞藝術家阿卜杜拉·奧·奧馬利（Abdalla Al Omari）將一些國家的領導人畫成了難民的形象，并將作品命名為《脆弱》（），一度在全球引發熱議。他說：“我創作的目的，并不是侮辱或不尊重各個國家的領導人，而是希望他們更富有同情心，對難民問題有更多的反思。”2019年，旅美華人青年作曲家杜韻在肯尼迪藝術中心首演了一部難民主題作品《我們失去影子的地方》（）。作品描繪了人類遷徙的永恒斗爭及諸多影響，同時也贊美了在遷徙中頑強生存下來的人類精神。不僅在繪畫領域，在攝影、雕塑等藝術領域也是如此。

藝術家們不約而同地選擇用作品為難民發聲，這不僅反映了藝術家們對于當下社會物質化、自我化的一種危機感，同時也反映出許多藝術家因此而無法選擇、無所適從的處境和感受。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藝術家們內心對政治時局的那份“掙扎”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