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帖

◎ 張 況

站在王桐鄉(xiāng)故居前

故居前站著的，都是先生的故人

雖未謀面，但情比金堅

他們遠(yuǎn)道而來，只為辨認(rèn)你御狀里的淚跡

是否依然清晰可見、貞烈可辨

臨高打個噴嚏，瓊海臺風(fēng)驟起

我看見，五百歲的禮魁坊顫抖了一下

它附耳告訴先生：再不啟程

國子監(jiān)的書案就該長草了

船若不見，回頭無岸

母親的叮嚀是處方外的良藥

那些善良的樹皮草根，煎熬著

關(guān)于世道的千難萬險

往前一步是苦、是煩

后退一步是斷崖、是險灘

而原地踏步，注定難有勝算

母親說了，做人要過九十九道難關(guān)

在哪一道門檻跌倒，都不好玩

這世上，誰都不是鐵漢

誰也難保不被苦難摔得血跡斑斑

但即使再難，也要大踏步越嶺翻山

母親還說，空想徒耗斗志，生活尤多短

板

寫詩不易，但寫詩總比行乞值錢

讀書人不寫詩，還有啥事可干

赴京趕考，沒有盤纏

家里閑著，無人點贊

寫壽聯(lián)，胡子太短

沒人買賬，橫豎難以混飯

擎挽幛，淚點太多

容易將南海哭干

官場險惡，陰云萬幻

男兒不下跪，有淚不輕彈

鄉(xiāng)間的日子，雖然寒酸

但至少有濤聲相和、蟲聲作伴

藍(lán)色的鳥鳴，能將天空瞬間啄穿

還是那句老話：朝中無人擢拔

所有努力，等于白干

臨高籍貫的學(xué)問，穿不透京城出生地的

殘垣

筆做的槳，別指望能劃破官場那顆黑膽

看透腐朽的功名吧

先生畢竟擁有一雙名列前茅的天眼

母親說了，骨頭比功名峻拔

遺訓(xùn)比利祿受用千年

男人將自己骨頭點燃

就能淬硬天下澄澈的誓言

同理，濁水可以當(dāng)墨

蘸一筆，就能點化大千

在梅嶺賞無影之梅

梅花是鄉(xiāng)愁的火焰

它喜歡點燃離人心上的秋天

即使在不開花的季節(jié)

鄉(xiāng)愁的長勢，也照樣比冬天敏感

梅花盛開的地方就是多愁善感啊

漫山遍野搖曳的，都是鄉(xiāng)愿不舍的關(guān)鍵

詞

梅花抖落自己身上的心心念念

肅立的冬天，竟比初雪還要令人生憐

梅嶺是南遷者必需翻越的信念

南遷者必需懷抱梅花的苦寒和凜然之香

將歷史賦予的閃電，深藏于心腦之間

他們必須將這一樹樹拔高的心愿

開進珠璣巷祠堂簡約的祭壇

才能越過冬天潔白的心尖，去告慰遠(yuǎn)去

的祖先

他們必須依靠智慧和堅毅，記取祖先入

關(guān)前的囑托

才能將夢想，嫁接在明媚的春天

以表情復(fù)雜的淚，濡濕枝頭的幾蕊渴盼

一朵淺紅色的梅花，就是一朵咯血的火

焰

而思念，永遠(yuǎn)是一盞不滅的燈盞

生存不易，生活多艱

時間給離人預(yù)設(shè)的這道必經(jīng)之坎

總在梅花無法準(zhǔn)確定義的顏色中黯然消

散

時間是一切事物的最高審判

而梅花，是冬天唯一的勝算

在梅關(guān)賞梅，那是一種令人心碎的奢侈

每一朵梅花，都開著數(shù)瓣泣血的遺囑

在梅的遺囑里祭奠祖先，那是客家族人

永不換膚的誓言

超越它，就超越了橫亙面前的萬卷滄桑

托舉它，就拓寬了子子孫孫永不坍塌的

生存空間

照見：天空之鏡

天空之鏡，照見天堂的顏色，照見茶卡

鹽湖的裸體

歷史的五官清晰無比，那雍容的呈現(xiàn)，

是首頁的考題

透著史詩的暖；是天空賜予大地的寬廣

詩意

氤氳著難以磨滅的朦朧與真實

它們以顆粒，維護時間的結(jié)晶地位

讓所有高居于味蕾之上的認(rèn)知

激活了億萬斯年的記憶

神的鏡子，是大地靈動的眼眸

她能照見鷹的雄姿、《楚辭》的斷句

照見格薩爾王的太息，消失于一首長詩

她能照見唐宗宋祖的風(fēng)采、照見成吉思

汗的鐵蹄

在夢一般的鏡面上疾馳，將一個橫掃歐

亞大陸的瘋狂世紀(jì)

輕輕卷起

是的，她能照見一個民族偉大復(fù)興的緣

起

照見既往的一帶一路，風(fēng)一樣拉動世界

的視力

給人類棲居的水乳大地

留存最莊嚴(yán)的膜拜儀式

鹽是時間不朽的立方

她既不甜言，也不蜜語

她雪白的圓滿，上接天、下接地

以神諭的滋味，呈現(xiàn)一種遼闊之美

吐納世間的風(fēng)刀霜劍，抹平軌道留下的

心跡

她避開俗世咸淡的執(zhí)念，與云朵

成為天地間最潔白的孿生姐妹

她們的血緣，來自不離不棄的堅持

她們眼眸里的春風(fēng)，拽著天堂的歌聲飛

舞、加持

祁連山從不剃度的白發(fā)，透著雪一般冷

靜的禪意

像她們甩出去的綿延水袖，永難收回

她們潔凈的氣質(zhì)，纏繞著生命的情義，

感天動地

她們攜手走進農(nóng)諺，走進茶卡鹽湖鋪滿

一地的履歷

堅持或放棄，都非一時沖動的深思熟慮

那些流星般閃現(xiàn)的紅男綠女

是她們前世就開始邀約的知己

我要是愛她們，就熱愛她們的全部

我絕不會只愛她們的一半悲喜

我會截留天堂的顏色，抓住時間的筆

為這無邊的蒼茫大地，畫一個巨大的謎

我會在這近似于無的空白境界里

為眾生的平等，刪去所有的雜質(zhì)

在茂名浪漫海岸沙灘散步

一個人光著腳到浪漫海岸邊散步，興許

會有

意想不到的收獲，比如讓裸體的腳丫

感受細(xì)沙的摩挲，那癢酥酥的感覺

是大海遺傳的有效密碼，像無數(shù)雙小手

使勁地?fù)夏愕哪_底，而你眼里帶電的世界

會瞬間變得七彩繽紛、繁花似錦

所有的煩惱都可以忽略，只剩下“舒坦”

這個軟綿綿的詞，甘心以情侶的名義

陪你卿卿我我、哼哼唧唧

牽著愛人的手在浪漫海岸散步

那是浪漫的平方，奢侈得無以復(fù)加的奢侈

是俗世淺白的三觀，無法求證的一場婚

外艷遇

像大海曖昧的性別，讓人難以摸索

唯有攜著手，閉上眼，一步步親近

才能撼動彼此內(nèi)心的潮汐

切換愛與幻的藍(lán)調(diào)空間

與詩人兄弟在浪漫海岸邊散步

那是尋覓情感罅隙的一次澎湃冒險

比如夢想著海邊，忽然躍出一條美人魚

眨巴著青春的媚眼，以極度的魅惑

搖擺著地平線的舞步，扭動浪花的曲線

向詩人們展示完美的姿態(tài)、迷人的情色

為期待中的邂逅，提前預(yù)設(shè)一場冷風(fēng)暴

平生愛散步，今夜即使枕著浪濤入夢

我仍然夢見自己在浪漫海岸邊散步

咸濕的海風(fēng)透著遐想的輕狂，時斷時續(xù)

那舉止，令人欲拒還迎，盡管自己內(nèi)心

清爽

但為了那個虛擬的約會，我端過海馬酒

的手

仍情不自禁地勃起撫摸的欲望

大海很瘋狂，但我深知，她拒絕插入

拒絕所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

我想，此時此刻，我顫巍巍的拿捏

雖然是適度的、輕柔的、帶著浪漫酒香

的

但夢外的人們不難想象，我夢中詩性的

撫摸

一定會是無與倫比的，甚至是致命的

春天，高貴的救贖

我要借助神的力量，把春天的夢

做得愈加高貴

在滿布水草和花瓣的大地上

見證奢侈的陽光和春天的美德

自由與開放，滲透季節(jié)的根部

我要借助時間的眼窩

收集春天一點一滴的感動

當(dāng)上一年的尾巴被誣陷的手指掐斷

冬的衣物就被一件件剝?nèi)ァ㈤e置

我看見：裸體的春天，怯生生

講述與稻田、鳥鳴和大地相關(guān)的往事

如今，我無法在昔日的流水里邂逅綠色

我的靈魂和大地上的事情一樣

等待著高貴的救贖

我是一只低調(diào)的鷹

我唯一的背景是天空和閃電

今生，即便折翅

也絕不在別人的天空中墜落

襄垣東湖書法園的墨香

一管巨大的狼毫

像一支定海神針

醺然斜靠在廣場右側(cè)

它充滿想象的逼真造型

讓我聯(lián)想到有些醉意的王羲之

湖面上，一群動態(tài)的白鵝

浮于清凌凌的綠水

我聞到了一千年前熟悉的墨韻書香

時間不老的容顏，永駐于歷史

年輕的空間。那些安逸的點橫豎撇捺

像書圣家中頑皮的孩子

各自抱著一本線裝的典籍

一早就在草堂里搖頭晃腦

不遠(yuǎn)處，一些點睛欲飛的詩意情節(jié)

聯(lián)袂向行人，推崇古老的中國方塊

典籍里那些安詳?shù)氖フ軅?/p>

都長著一副可掬的慈眉善目

他們一個個伸出寬厚的手掌

輕輕撫摸時間粗糙的面容

在襄垣東湖的波光中

時間流動的聲響，一觸即碎

旋即又彌合了歷史的傷口

順流而下的民族命運

再次為記憶的腦門

增添了幾許顯眼的滄桑

東湖的書法園里，遠(yuǎn)古的惠風(fēng)

依然和暢，而遙遠(yuǎn)的曲水

卻不再流觴

許多不曾走遠(yuǎn)的中國方塊

重又以熟悉的身影，熟門熟路

一一回歸昔年的位置

它們都是王羲之靈動的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