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父親

文 喬凱凱

在我八歲那年，父親去世了。意外來得很突然，那原本是普通的一天，卻成了我和父親永別的日子。當時的我肯定是傷心的吧，畢竟那已是懂事的年紀，而且聽母親說父親脾氣不錯，想來他對我很好。

但說實話，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些記憶慢慢變淡、變模糊。長大后，很多人問起我關于父親的事情時，我的腦子里竟然是大片的空白，好像只有一葉孤舟漂在茫茫江面上，那孤舟就是殘存的零星印象，而它也因為沒有任何遮擋庇護而顯得空洞單薄，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在成長的過程中，更廣闊的世界朝我走來，更多鮮活的東西涌入腦中，擠壓著關于父親的本就不多的記憶。甚至到后來我都不清楚，我對父親的那些印象究竟是從自己的親身經歷中得來的，還是借著親人的只言片語拼湊出來的。

那天收拾老家的閣樓時，我在墻角一個布滿灰塵的箱子里翻出了幾個陳舊的筆記本，還有一摞信件。對我來說，這些是全然陌生的物件。母親卻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你爸爸的，他年輕時喜歡寫寫畫畫，這些應該是他和戰友們的信件，還有他自己寫的日記。”

我將父親的這些物件捧回了家。之后很多個無眠的夜里，我小心翼翼地翻開父親的筆記本，閱讀父親留下的文字。

“我時常想起在部隊時的情景，那時候雖然累，但心里總有清晰的目標，不像現在，整日忙忙碌碌，卻不知道真正想要什么……”

“母親的身體明顯不如年輕時了，也許我真的應該盡快成家立業，不讓母親再為我操心。”

“我決定成家了，她是一個非常善良、樸實的好姑娘，和她在一起，我感覺無比安心。我甚至開始想象和她一起過日子的情景了。”

“我當爸爸了！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事情。小家伙看起來很壯實，小胳膊小腿白白胖胖……辛苦媳婦了，她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今后我一定要更加努力，讓他們娘倆過上好日子。”

在父親的日記里，我看到了他人生中的一個個重要節點，知道他當時做出了怎樣的選擇。而從戰友們寄給他的信件中，我發現，印象中一本正經的父親竟然也有另一面。他會和戰友開玩笑，搞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會在休假的時候，和戰友一起跑到湖邊釣魚；他也會有很多煩惱，也遇到過很多挫折，甚至還會躲在宿舍里默默流眼淚。

原來父親也是這般有血有肉，也會哭會笑，會生氣會吵鬧，有時敏感多情，有時又豪爽大度——他好像和所有的父親都一樣，又和所有的父親都不一樣。

在父親的形象已經被風吹散很多年之后，他又“站”在了我的面前，與以往虛無縹緲的感覺不同，這一次父親的形象是立體的、完整的。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他的思想、他的溫度，感受到了他對母親、對我、對整個家庭的愛。

當所有人幾乎要將父親遺忘時，我卻正一點一點地與他相遇、相識。我知道，在今后的歲月里，父親會一直陪伴在我身邊，讓我的人生變得更完整、更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