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毛澤東是一個令人極感興趣而復雜的人。他有著中國農民質樸純真的性格,頗有幽默感,愛憨笑。在說到自己和蘇維埃缺點的時候,他便笑得厲害——但是這種孩子氣的笑,絲毫不會動搖他內心對目標的信念。他把天真質樸的品質同機智勇敢和老練世故巧妙地結合了起來。”斯諾回憶道。
1936 年6 月,美國著名記者埃德加·斯諾從北平出發,經西安赴陜甘寧邊區采訪。他是第一個在紅色區域進行采訪的西方記者。
7 月8 日,斯諾在延安安塞百家坪遇見周恩來。經周恩來安排,他于11 日見到了毛澤東。第一次見毛澤東是什么樣的感受?以下是斯諾的自述。
在我看來,毛澤東是一個令人極感興趣而復雜的人。他有著中國農民質樸純真的性格,頗有幽默感,喜歡憨笑。在說到自己和蘇維埃缺點的時候,他便笑得厲害——但是這種孩子氣的笑,絲毫不會動搖他內心對目標的信念。
他平易近人、生活簡樸,有些人可能認為他有點兒粗俗。然而他卻把天真質樸的品質,同機智勇敢和老練世故巧妙地結合了起來。
我對毛澤東的第一印象主要是天生精明。當然,毛澤東還是一個精通中國舊學、且頗有成就的學者。他博覽群書,對哲學和歷史有很深的研究。他有演講和寫作的才能,記憶力異于常人,專心致志的能力也不同尋常,個人習慣和外表落拓不羈。但是,他對于工作卻事無巨細、一絲不茍。他精力過人、不知疲倦,是一個頗有天賦的軍事和政治戰略家。

毛澤東(右)與斯諾(左)
紅軍在保安縣蓋了幾所新建筑,但當我去采訪的時候,毛澤東和他夫人的住所卻很簡陋,兩間窯洞里沒什么家具,只掛了一些地圖。他們夫婦的奢侈品就是一頂蚊帳。除此之外,毛澤東的生活和一般的紅軍戰士沒有兩樣。他除了是主席以外還是紅軍的一個指揮員。他所佩戴的領章,也不過是普通紅軍戰士所佩戴的兩條紅領章。
毛澤東的伙食也同每個人一樣,但因為是湖南人,他有著南方人“愛辣”的癖好。他甚至用饅頭夾著辣椒吃。除了這種癖好之外,他對于吃的東西就很隨便。
有一次吃晚飯,我聽到他提出“愛吃辣的人都是革命者”的理論。他首先舉出他的老家湖南,就是因盛產革命家出名的。他又列舉了西班牙、墨西哥、俄國和法國來證明他的說法。可是后來有人提出意大利人也是以愛吃紅辣椒出名的例子來反駁他,他只好笑著認輸了。
毛澤東沒有一點兒自大狂傲的表現,但個人自尊心極強。他的態度使人感到他有著一種在必要時當機立斷的魄力。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生氣,不過我聽別人說,他有幾次大發脾氣,讓人害怕。據說他嬉笑怒罵的本領是極其杰出和令人無法招架的。
我發現毛澤東對于世界政治局勢十分熟悉。在長征途中,他通過收聽無線電新聞廣播了解世界局勢。在西北,他安排出版了共產黨自己的報紙。
他相信羅斯福是一個反法西斯主義者,以為中國可以跟這樣的人合作。他又問到許多關于美國新政和羅斯福外交政策的問題。他所提的問題表明,他對于美國的內政外交都很了解。他把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看成是走江湖的騙子。但他認為墨索里尼能干得多,是一個真正的權術家,有歷史知識;而希特勒,不過是資本家里沒有意志的傀儡。
毛澤東還是一個認真研究哲學的人。有一陣子,我每天晚上都去見他,向他了解共產黨的黨史。有一次,一個客人帶了幾本哲學新書給他,他就讓我改天再來。據說,他花了三四個晚上的時間專心讀了這幾本書。在這期間,他似乎什么都不管了。
他讀書的范圍不局限于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書籍,也包括一些古希臘哲學家的著作。馬克思主義雖然是他思想的核心,但據我推測,階級仇恨對他來說大概是他哲學體系中的一種理性產物,而不是本能的沖動。
他的身上似乎沒有什么可以稱為宗教感情的東西。我相信他的判斷都是根據理性和必要做出的。然而,毛澤東在我的印象中又是一個感情相當真摯的人。
我記得有幾次當他講到已死的同志或回憶少年時湖南由于饑荒引起的暴動致人死亡事件時,他的眼睛是潤濕的。據說,在那次暴動中,幾個饑餓的農民因到衙門要糧而被砍了頭。
有一個戰士告訴我,他曾經親眼看到毛澤東把自己的上衣脫下來給一位在前線受傷的戰士穿。當聽說紅軍戰士沒有鞋穿時,毛澤東也不愿意穿鞋。在長征途中,除了幾個星期生病以外,毛澤東和普通戰士一樣都是步行的。
毛澤東每天工作十三四個小時,常常到深夜兩三點才休息。他的身體仿佛是鐵打的。他認為,這要歸因于他少年時代在田里干活的經歷,也歸因于他在學校讀書的刻苦經歷。當時,他與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組織了一些革命團體。他們常常餓著肚皮到華南山林中徒步跋涉,在嚴寒的日子去游泳,在雨雪中光著上身。這一切都是為了鍛煉身體。他們知道,中國的來日需要他們有忍受艱難困苦的能力和耐力。
有一次,毛澤東花了整整一個夏天走遍他的家鄉湖南全省。他靠替農家做工換飯吃,有時甚至靠行乞糊口。有一次他幾天沒吃過飯,只吃了一些硬豆和水,他說這是一種“鍛煉”腸胃的方法。他早年在農村考察中所結交的友誼,日后對他是有很大幫助的。因為后來他把湖南成千上萬的農民組成了有名的農民協會,成為蘇維埃最初的基礎。
在我看來,他之所以能跟農民打成一片,是因為他說的話是很真誠、很老實的。我后來核對了他的許多話,結果發現都是對的。他對我進行了幾次政治宣傳,但是同我在國民黨統治區所受到的政治宣傳相比,要先進得多。對于我寫什么文章、拍什么照片,他從來不過問。對于這種優待,我非常感激他。這也使我能夠客觀如實地說明蘇區生活的各個方面,將紅軍的故事傳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