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黃昏里的一切事物命名（組詩）

陳 康

提起愛情

已經鈣化的骨骼

如同一所等待修繕的破屋子

瓦片上

還殘留著天空的明亮

但提起愛情

她現在可以是一片白云

一次飛翔、一只候鳥

她只等那個人出現

只等一陣陽光

將她的身體和門外的郁金香

依次點亮

縫紉機

一臺縫紉機

往往在深夜才開始討論

這個女人在白天的樣子

她臉上纖維似的褶皺，手掌木質的紋理

那些在嘆息里被針織的理想與幻滅

衣料上一排排的針腳

縫合一些不曾被說出口的話

時間的、空間的

都隨著線軸不停地轉

只有一雙腳掌依舊鋒利

像鷹的爪子

她的腳在踏板上用力踩踏

五官幾乎從臉上蹦出來

她在翻新一個曾經的姿勢

一個她曾經輕而易舉的

姿勢

在一臺縫紉機前

一個女人的老去

從來不是一塊踏板的原因

給黃昏里的一切事物命名

我站在山頂

看著

吃草的牛

冒煙的煙囪

淌水的河

很高的高樓

至于我：無聊的人

正給黃昏里的一切事物命名

一覽無余的天空下

黃昏里的一切事物都該有

自己的名字

翻 塘

塘埂上，風一吹

就像一只大手

把他摁進水塘里

翻塘兩個字足夠將他溺死

抽水，一同放干他所有的熱情

魚肚皮翻轉，白得類似于天空

從淤泥里，他顫抖著摸出

活魚里顏色最鮮艷的一條

最后一條魚，在塘前的水桶里

游弋

在月光下透明得像水的皺紋

那個夜晚，最后一塊魚塘

被他養在水桶里

木 匠

木匠善于咀嚼

比如把一棵蔥郁的樹咀嚼成

一扇陽光通透的窗子

或者

一扇早晚會長滿青苔的門

他說最愛打造的就是門

門是自己一生的框架

縱向看到自己一生的長度

橫向看到自己一生的寬度

打造一個門就是審視每一個自己

木匠說人和門一樣

往往小于對土地的堅守

大于潦草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