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花開（外一篇）

綠 木

給母親打了好幾個視頻，可她沒有接。我突然就心慌起來了，正準備問村里的伙伴們時，母親就打視頻過來了。

接通之后，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打那么多視頻干啥？放心吧，我好著呢，如果真有啥事兒，估計莊子里的人會通知你。”我看母親情緒有些不對，許是一個人太過孤獨導致的吧。我說：“阿媽，也沒啥事，就是有幾天沒打視頻了，想看看你，嘮嘮家常。”母親接著說:“有啥好嘮的，不就那樣嘛，一日三餐，一個人進進出出。”

突然不知道說啥了，看到母親一切都好，我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下了。我說：“前面打視頻不接，你干啥去了。”母親說:“還能干啥，昨晚家里下了雨，早晨起來忙著在院子里鋪地膜，想著種點西瓜、辣子、西紅柿唄。”我再沒說啥，想著母親昨夜一定睡得很晚很晚，因為一個人的雨夜總是那么的難熬那么的漫長，可能她一個人聽著屋瓦上落下來的滴滴答答的水滴聲，想了好多好多的人事吧，比如曾經全家人都還在的時候，比如現在她一個人的生活，比如在外的她的孩子們的近況。

母親到底有沒有想那么多，我也沒問。有些事兒，自己知道就好，沒必要一定要問，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好，免得徒增傷感。

當視頻那頭的母親問我，什么時候回家時，我便莫名地傷感起來。她說:“我把你從春分等到了谷雨，還不見你有回來的動靜唄。阿門，再不回來了嗎？”我說：“阿媽，我很想回很想回呢，再等等吧，或許過不了幾天，我就能回去了。”母親說:“你呀，凈知道給我寬心。作為阿媽，你能不能回來，我還不知道嗎？”母親揉了揉眼睛，接著說:“知道你忙，我也就問問，你安心忙吧，我一切都好。”

聽母親這么一說，我心里也稍稍寬慰了些。時間真是不經用，屈指數數，從正月十六離家到現在，我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回去了。走的時候還是寒風刺骨，現在應該已是春意盎然了吧。

我給母親說：“阿媽，我很想念很想念你呢，放心吧，能回去的時候，我就第一時間回去。”這時候，母親的臉上才泛起了孩子般滿意的笑容。她說:“你知道嗎？院子里的蘋果樹開花了，一朵一朵密密麻麻的，開得可白可好看了。”

聽母親說起蘋果樹，我的思緒便一下子回到了幾年前，那時候父親還在，蘋果樹也還小，記得有一年秋天，我回西寧的時候，父親還踩著高高的梯子，給我摘了幾個蘋果讓我帶上，囑咐我在路上吃。而今蘋果樹還在，可父親已經不在了。突然有了一種“今年花勝去年紅，不見去年人”的感慨。所謂人生，大抵就是這樣的罷:在迎來送往和喜怒哀樂中老去，在不斷失去中尋找。

我給母親說：“蘋果樹開花，一定很美很美，你能不能拍兩張照片發給我。”母親說:“現在晌午，光線太強，黃昏的時候，我拍了發給你。”我心里是真希望母親能拍兩張照片發給我，但也沒抱多大希望。

大概晚上七點鐘左右，微信連續響了好幾下。我打開一看，是母親發來的蘋果花照片，那一朵一朵潔白的蘋果花，仿佛綴滿人間的思念，就那么一下子撞入了我的眼簾。像是無言的訴說，又像是沉默的深情，使我難以抗拒。

母親發來照片的時候，我正在忙著寫一篇受人之托的稿子，看完照片之后，沒及時回復。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母親發來語音:“娃娃，我給你拍的花，你收到了沒？我知道你想家呢，那就在照片里看看吧！”沒想到我的一句話，母親記得如此清楚，還這般地放在心上，我突然因自己沒有及時給母親回復而慚愧起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我又為母親做了點啥？

這個時候，母親應該在那個空蕩蕩的家里，收拾著一個人的鍋碗瓢盆。悵望窗外夜色，我仿佛看見老屋里昏黃的燈光，照著她皺紋密布的額頭，以及鬢角的縷縷白發。

是啊，我看到蘋果花開了，那叢叢簇簇的白花，仿佛我的思念，比涌動的春潮還要浩蕩。

春分

明天就是春分了，可我的心情就像這幾日的天氣，刮著大風下著沙塵。春日漸暖的時候，我卻有著深深的悲傷。

父親在世的時候給我說過，他怕去世后，沒人在他的墳頭壓一張紙。當時我就反駁他，怎么可能哇，不是我還在嗎？放心吧，我每年都會按時來看你，不讓你的墳頭長滿蒿草。

令我沒想到的是，父親一語成讖，我竟然真的不能按時回去看他，在他的墳頭壓一張紙了。不是我不想回去，是因為疫情反反復復，仿佛咽炎一般難纏，動不動就封路，阻礙了我的歸程。這幾日，我總是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著，慚愧啊，父親，你的兒子要食言了。

“兒女本是前債，欠債還債，有債方來。”父親，靈隱寺的這句對聯寫盡了我們之間的宿命，我可能真的是你的債主。你在世時，我一直向你索取，沒來得及報答一點點，你就急匆匆走了。留給我的是無盡的愧疚和自責。而今，你的三周年祭日都沒過呢，我已經成了一個食言的兒子，成了您常說的“不孝子”。

每想到春分這天，村里的人們都去祭奠自己的先人，而你的墳前卻要冷冷清清，我就會流淚。父親，其實，你不知道，此時此刻，對于我來說，是多么痛苦。今生今世，作為你的兒子，我怎么能讓你這樣的孤獨？我負了你的養育之情。

春天本是個美好的季節，沒想到這個春天，竟讓我這樣悲傷，這悲傷好像故鄉田野里微微泛青的草木，漸漸瘋長起來，一望無際，直到把我徹底淹沒。

你知道嗎？父親，每當想你的時候，我就會失眠，我就會徹夜坐在窗前，抬頭看天上的星星，我想，那閃閃的星光中，一定有一顆是你，真的有你嗎？你會在天上看著我嗎？天上不會像人間這般孤獨吧，或者比人間還要孤獨？

莫怪我啊，父親，這幾天我抽煙抽得比較多比較厲害，這無處安放的惆悵，恰如漸漸蔥綠的春草，越發地茂盛起來，我只有借助尼古丁讓自己精神一些。

你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管我了，記得我還沒結婚那幾年，偷偷抽煙，被你發現后，一頓訓斥一頓揍，當時我還以我成年了的理由頂撞過你，你說:“我管你成沒成年，只要老子在，你永遠是個娃娃。”

后來我結婚了，一年孩子良也出生了。從那一年開始，你才允許我在你面前抽煙的，你說:“抽吧，現在你也是一個父親了，再不管你了。”那時候，我還年輕，不太懂得，對于一個男人來說，“父親”這兩個字兒，究竟意味著什么？現在，我徹底懂了，而你——我的父親卻已經不在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我真的很想念你，父親。可是現在，我……我連回去在你墳前坐坐，陪你嘮嘮嗑都不能做到了，人生之傷，莫過于此，你怪我嗎，父親？

如果你在天上真的能感應到我的心意，那就入夢來吧。借著今夜的星光，我倆對坐夜色，哪怕抽再多的煙，或者我倆嘮嘮嗑，我給你說說這兩年來的光景，你給我說說你的孤獨。

可你終究還是不肯入夢來，所以我的愧疚與悲傷，比這蓬勃的春天還要茂盛……

明天，我就去登山，只我一人，去無人的山里思念你，我想，那微微吹過的風會是你，那暖暖照耀的陽光會是你，那漸漸旺盛的春天會是你，這世間一切的一切都會是你，對嗎？父親！

兒子每時每刻都在思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