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白
唯有這千古一別
才使我們截然不同
歷史敲出的層層浮光落影
正如寶劍上遺落的青銅
它所遺留的細微痕跡
都是每個人漫長的一生
驅著暮色入酒館
流水送來夜色
夜色是秦淮河的燈
不見商女在眾人前咿呀
也不見貝斯和吉他
沒有槳聲,沒有了落寞
只有在擁躉熱鬧的人群
在往事里變得新鮮
宜桂花鴨佐酒千盅
雙手拍打著舊日的闌干
吟唱陽關不歸的故人
小曲兒就著花生米
唱一句食一粒
小雨先切切,而后猛如豆
還給它破碎,一片
雪地上映照出的星斗
一座殘破的廟宇
風正在剝落它的墻皮
一定有人比我提前喊出疼
一定有我比別人失去更多的時刻
我們正穿過秋天
巨大的陰影。一枚落葉
光在風中起伏不定
懸崖,讓一個人
陷落的堤壩
江河是回返的暴雨
即便你如此的豐盈
此后都變成了巨大的空
而恒如沙礫的,虧欠
虧欠。將一去不復返
草芥之身的我們
惟有熟練地舉起,面對
生活的一把把鈍刀
穿過小路
蘆葦正彎腰飲水
穿過白楊林
樹根旁一簇藍色野花
穿過秋雨
云霧在山間環繞
穿過墓碑
大地上長滿了荒草
穿過記憶
他還年輕。饞嘴,撒嬌
那把新買的吉他
你聽——時間讓它暗啞了喉嚨
現在,我終于
可以沉默了
不再讀書,看報
不為別人焦慮
不為自己而流淚
不在雨天望向群山
不再祈禱神賜給我
可口的食物
和更多無用的權力
秋日將盡
盛宴即將落下帷幕
一只螞蟻在短暫的茫然之后
迎來了更為短暫的一道閃電
火車穿過落雪小鎮
大地上無數悲傷的人群
原諒他們吧
原諒他們失去愛
原諒他們在此刻,還是
一叢茂盛的枯草
新的一年
我依然有下沉的裂谷
和一只沉默的羔羊
所形成的壁壘
新的一年
我依然心懷美好
懷抱著傷痕,做好了
獨自面對春天的決心
如此緩慢的流水
夜色中堆積的小提琴
如此緩慢的時刻
機翼的邊緣正被夜色所摩擦
如此緩慢的眾人
在地鐵把頭深深埋進手機中
如此緩慢的梧桐
降落,它讓風停了下來
如此緩慢的速度
青銅鼎正在修補自身的裂痕
河水混濁
雨點如破舊燈盞
一閃一閃
他們提著水果、啤酒、雞
一輛三輪在夜色噴出煙霧
夜色迷蒙,我們相互成為
對方的掩體
雷聲從高處而下
一條蜿蜒溪流在峽谷中
找尋自身得以緩沖的平原
這是一生中一個平凡的夜晚
我沉默,沒有酒杯。仿佛我
已然是人到中年
一片片樓層之間
在一個醫院的六樓
風推著薄暮,一片金黃
有許多蒼翠的綠色
混合著咳嗽、輪椅和病床
在白天在深夜在急救室
在掩面而泣的無人角落
唯有神,不動聲色
雕飾自己內心的懸崖
一大片的暮色中
凡人流淚,他們
徐徐地面臨著自己的
——無限蒼茫
雷聲隱遁在高處
一片一片的光亮
漸漸在晚風中散盡
時間如夜色游船
大地上遷移的角馬
河源洄游的裸鯉
風暴已經暫停
世界就在它們的眼中
朝向東方頂禮的馭夫
正捧著千年寒冰做成的王冠
在西部的高地上日夜巡游
此刻,萬物已積聚在他的腳下
而朝露鮮美,在一片芳草中
一位年輕的父親
正焦急地等待著新生兒的
第一聲啼哭
風聲低低的
我們在暗夜里點燈
青青的麥苗,臨河的工廠
雨后奔騰而下混濁的河水
都是我遙遠記憶中的低語
人這一生
還應該低語些什么呢
在病房門口徘徊的人群
窮人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
暴雨中披著雨衣
在山坡上跌坐的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