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右
以策馬天涯、收割閃電的方式
進入一條嶄新的長河。時針
在日暮下滯停
余暉在有灞橋垂柳的山崗上
與長安的燈火 告別
起風了。我被眼前盛大的景象
——滿眼皆是西征的沙漠臣服
就像他鄉的藍天
擠出一道久違的霞光
和銅黃的月亮安慰我
與閃電一樣執著的歸心
佛的故鄉早已百毒不侵
足以抗衡少年臉上
整顆整顆碩大的淚水
和上一陣輕輕的佛音,一午暖陽
和上石龜背上斷裂的古殼,
老和尚關門的隙縫
和上秋天脫骨的掌紋,
大殿外輕捻輕挑的灰燼
和上風,和上你夕陽下瞇著的眼睛
和上螞蟻的經文,和上塔尖舍利的年輪
和上高山流水,和上默不作聲
和上你走后不斷回望的頭
和上你在我耳畔輕輕說話的回聲
不止如此,數不清耳朵醒來了多少次
在月光的霜冷里
從蛐蛐受傷的身體里
村莊的石板屋檐上,青苔召喚
半夜雨鳴,落花的聲音變奏為凌晨絕唱
次次虛醒,枕邊留下兩行濕漉漉的信物
驚喜之余發現她剛離開不遠
我不清楚是哪一個方向發出的余音
但我知道
我的身體里有一個人一直在等我
打開聲門
有一個聲音
我一直在傾聽
它遺失在一封封郵至遠方的信中
或在一本本從未打開的書里
春風也做出一副傾聽的姿態
每一捻灰燼的形狀,都是我自卑的形狀
每一片閃爍的火焰,都是我執著的火焰
列車呼嘯而過,站臺很靜。
鐵軌是火車的讀者
它敞開手掌,迎接火車幸福的蹂躪
一陣陣劇痛
輾壓著我和一株野菊痙攣的耳朵
正如我想象的那樣
木頭上長滿了銀黑的耳朵
正如我的童年
兒時,我在柞水
這塊神秘的地方,丟了兩只耳
媽媽指著院子后山
密密麻麻的木頭架說
“你的耳朵就在樹上
它們在和你玩捉迷藏
去找找吧“
我信以為真——
我在這里找了很多年
年,從紅燈的頭頂一晃而過
歲月還在夜空拼命掏一些東西
拼命向世間展示它的愛意
掏出一些陳舊的東西。比如煙花
在夜空中畫出你的心跳 比如字謎
在紅燈與箋紙之間猜出你的來世
比如我 我老了之后
在你的額頭上埋下秦嶺云煙、丹江灰鶴
展示一些最后的愛意。比如渭河平原上
稍縱即逝的麻雀、雪、臘梅
以及 雪地上
你用春天笨拙的手筆
寫下我小時候遺忘的名字
從長安出發,去一座尚未去過的城市行走
一座被花海與森林覆蓋的名城。車窗在倒退
恍惚之間,油菜花,朱鹮,大熊貓,山野,
河流
都找到了自相匹配的詞根。
在漢江與丹江之間
我也尋見了草叢中
童年時愛過的蓖麻
車過洋縣。路上流水淙淙,溪下茶樹落花。
這是一個適宜賞花的好時節。一路向西
白霧繚繞。落日如血,若隱若現
仿佛天都的一只驚慌失措的眼睛
一只巨大的灰鶴在盤松下與我不期而遇
好運氣總是不脛而走。它告訴所有
異鄉來客:在漢中,每一條彎曲的小路
延安回西安的途中
我看見了整個北方
——貧瘠的冬景
它們像我 像我手里翻飛的書。
一頁頁 在鐵軌上肆意鋪寫
溝壑起伏的黃土高坡過去了
古老的窯洞、轉眼即化的雪野過去了
一馬平川的黃土地過去了
白樺林、麥田過去了
結了冰的湖、破敗不堪的月臺
麻雀的掠影 一直停在我眼中
暖陽像機槍。掃射車窗
正中我目力所及的靶心
恍惚間 火車爬進隧道
將我拉回 斑駁 陸離的童年
時常驚嘆:身體會像松針一樣疾馳
從涓涓山澗落下來。仙都飄渺的霧
包圍著另外一個自己
坐立不安的石階,不知何年何月
已經滋長 樹木的年輪
青苔和野菊伴著流水的聲響
微微顫顫地對話。木耳的眼睛緊張地
偷聽了幾句
風像一個頑皮的孩子,掠走詩客們心中
醞釀已久的玩具。贊美和遺憾
時不時從石縫里蹦出來,丟給碧空萬里
深呼吸。在天竺山頂,每一絲仙氣
都緊貼著大地 山高水長的喉嚨
不急于攀登。每走一處,呼吸和汗水
都是隨草木一應而變的龍種
蕨類植物的葉子,此時更像我自然的心情
從山腰到山頂,我一直將心室的眼睛
睜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