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小說的文學坐標

◇付聰

到了自己的優勢場，一個人的魅力才能充分綻放。像很多知名作家一樣，女作家云舒初入文壇便選好了自己的文學根據地。在金融領域深耕多年的她，憑著對人生的洞見感悟，創作出了一系列以財經為背景的小說，形成了鮮明的文學符號。

職場商戰，金融風云，這類題材的小說要想寫得真實而深刻，須得由有實戰經驗的作家操刀。而有文學創作能力又對寫作抱有極大熱忱的金融專業人士，其稀缺性可以想見。目前文壇，質量較高的金融題材小說可謂少見。因為少見，所以可貴。從2007年出版長篇小說《女行長》，再到近年陸續發表《極寒之后》《凌亂年》《K線人生》《愛情投資模型》等，云舒筆下都是極為出色的小說文本。

“金融題材是我渡向文學彼岸的載體之一，但無邊的人性才是創作的羅盤。”從金融題材“起家”，卻不僅僅限于金融題材，云舒近兩年創作的中短篇“五渡”系列——《吉祥渡》《如意渡》（發表時改名為《愛情投資模型》）《桃花渡》等，以及中短篇小說集《K線人生》，大致能夠展現云舒近年創作的情況。

如果僅僅是敘事語境新穎，那么獨特也就僅停留在獨特。而云舒小說敘事中的文學況味，以及其對當下社會現實一隅的真實反映，同時折射出的人性現代化焦慮的深刻內涵，則為云舒小說的價值和意義提供了佐證。于是我找到了云舒小說的文學坐標。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高速發展，現代化進程急速推進，所引起的一系列反應，必然投影到社會各個階層。金融是社會經濟發展的前沿陣地，也與每個人的生活密切相關，大到企業開疆拓土，小到個人生存，金融無時無刻不滲透其中。于是以金融為圓點，向各個單位各類人群輻射的定位給了云舒的小說一片廣闊的空間，也賦予了小說透過經濟生活現象去觸摸無邊人性的可能。

云舒的“五渡”將地理坐標定位在城郊結合部的湖畔小區。小區里的各色人等表面風光無限，內心卻各懷愁緒，難以排解。在人生長河里，最難完成的是心靈的泅渡。從思想內涵上來說，這一類小說甚至比云舒的金融小說更勝一籌。

以《桃花渡》為例，銀行信貸科副科長陸鐵順，本來有望很快提拔為科長，卻調到了基建科負責宿舍樓的基建工作，美其名曰宿舍樓關系到全行員工的幸福，需要陸鐵順這樣有才干又踏實的人才。與陸鐵順一起調到基建科的還有報到不久的小吳。小吳一心跟著師兄陸鐵順在信貸科發展，不想脫離了業務部門到了基建科，很有情緒。陸鐵順的妻子李晴便出主意，讓陸鐵順安撫小吳，使小吳好好做好基建工作，陸鐵順抓緊學習考博，另謀出路。為拉近關系，李晴常常請小吳到家里吃飯。小吳感激陸鐵順，并把李晴當姐姐。領導要來驗收新宿舍樓的那天，正好是陸鐵順考博復試的日子，李晴便到現場和小吳一塊盯著。還沒有來得及拆掉的一堵墻有礙觀瞻，可是拆掉需要先拉警戒線。為了趕在領導到來之前拆掉，李晴出主意不拉警戒線了，她和小吳一邊一個看著，直接拆墻。正在李晴暢想領導驗收完新宿舍樓將會給陸鐵順帶來的紅利時，一個小女孩跑過去，悲劇發生。李晴伸手只抓住了小女孩的一條黃絲巾，便因為驚慌暈厥過去。因為陸鐵順不在場，小吳背了黑鍋。而李晴暈過去了，別人誤認為她是救小女孩的英雄，只是沒有成功。關于慘劇發生的原因，李晴心知肚明，卻選擇了沉默。對小女孩和小吳的歉疚多年來像噩夢一般纏繞著她揮之不去。

人性的暗往往不體現在窮兇極惡，而是一點一滴滲透進每一個小念頭小細節當中。云舒的這一類小說注重透過故事觸及人們最隱秘、最疼痛的部分。對一類人的塑造，對人性和社會丑陋面的發現和揭示，是文學給予社會的一種貢獻。

云舒是擅長講故事的作家。只會講故事的作家往往遭人詬病，而“擅長講故事”絕對是對作家極大的褒獎。尤其她的金融商戰故事，緊鑼密鼓、環環相扣、酣暢淋漓。她的語言有一種冷靜而克制的味道。她從不把自己的感情、評價賦予小說中的人物，也從不表現出偏愛。她賦予角色的是自由。他們沿著自己的角色演繹著自己的活動與各種抉擇。對于文學性的追求以及結構的經營，云舒的小說體現出隨性自然，不顯露雕琢的蛛絲馬跡。她的敘事似乎只忙著推進，然而不經意間展示了文字的美妙。文學的自覺和習慣，自帶韻律和節奏。結構上，云舒從不虛張聲勢、煞有介事，以最便捷的方式把故事講明白。

沒有疾言厲色，沒有大聲疾呼，有的只是平和講述，其揭露和批判卻是犀利、準確、不留情面的。然而，云舒又是心軟的，她總是為主人公留一條心靈救贖的通道，為小說安排一個比較圓滿的結局。

也許從文學的傳統視角來審視，其故事單刀直入、干凈利索、雷厲風行的風格形成，也存在文學氛圍打造方面無暇顧及的可能，但是目前這種味道正適合金融職場競爭激烈、時不我待、快捷急促的現實特征。就像一幅水墨畫，比起技巧的雕琢，畫面的樸拙，有妙趣天成之感，更顯得可貴。

云舒小說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就是在緊張激烈的金融職場上，常常有一個文人角色。如《K線人生》中的退休行長章玉溪是一個書法家。《凌亂年》中的女行長章清溪是一個詩人。這個角色多少與整個小說的硝煙彌漫有些不搭。正因為這不搭，也給云舒小說帶來了另一種審美況味。云舒讓小說中人物角色的言談、評價都表現出對文化的敬仰，體現出濃厚的文化情懷。隨即又讓文化淹沒在爾虞我詐的利益爭奪中，一種諷刺意味揭示了文化在欲望社會中的尷尬地位。

任何作品都是作家心象的折射。我猜想，文人角色的設置，以及商戰中似乎不合時宜地對文化的瞻仰，正是云舒的自我折射。云舒本人既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位成功的金融人士。她思維敏捷、智慧超群，而且極其刻苦自律，在金融本職工作中相當出色。股票、基金、K線、商戰等等，令很多人摸不著頭腦的詞匯，對云舒來說是家常便飯。在職場上她理智、冷靜、沉穩、機敏，用自己的專業水準披荊斬棘、屢創佳績。但她骨子里還是個文人，有著文人的清高孤傲、敏感性情，在有些問題上有些偏執地遵守著自己的原則，也因此吃過不少虧。盡管這在很多人眼里是一種幼稚，而云舒卻堅守著自己的內心。這源于20世紀80年代那一撥文學熱留給那一代文藝青年的文學情結。也許各種境遇讓他們與文學失之交臂，但是對文學的狂熱和向往成為他們終生揮之不去的烙印。

在金融職場可謂老辣的云舒，因為文學，還保留著單純和率真。她不止一次透露她的小說多來自于經驗，是自己熟悉的生活的騰挪。這是大實話，殊不知這是很多作家避諱的話題。因為很多作家認為，寫作尚停留在講述自己的經歷，是寫作還沒有走遠的表現。本人認為，這與寫作的質量沒有半毛錢關系。云舒親身經歷的或者看到的、聽到的都成了她的素材，當然不是和盤托出或者直接呈現。她發揮作家的手藝，把這些素材進行打磨，或者敲碎再重新組合，使之更加戲劇性、富有深意和耐人尋味。這就是一種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