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平
1932年上海開明書店出版了一部《開明國語課本》,為初小國語課本,共八冊,1934年,又完成了高小國語課本四冊,合計四百篇,首尾不懈,全部由葉圣陶創作或再創作。一部課本一人編寫,奇特現象,唯愿文教敷,遑顧心力瘁,從此也奠定了其近代教育家的地位。
一如葉先生本人,《開明國語課本》通篇溫良,寓教于理,娓娓道來,直抵心靈。《父母之恩》云:“人初生時,饑不能自食,寒不能自衣,父母乳哺之、懷抱之。有疾,則為延醫診治。及年稍長,又使入學。其勞苦如此,為子女者,豈可忘其恩乎?”《路遇先生》云:“余兒行路中,遇先生。鞠躬行禮,正立路旁。先生有命,兒敬聽之。先生有問,又敬答之。俟先生去,然后行。人皆稱為知禮。”最高的法律是良心,最高的教育也是。
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雖說以故事形式論說,以淺顯推理分析,卻時陷混淆概念、因果倒置、非此即彼、轉移論題、故弄玄虛、違背常識等等的邏輯錯誤,由此削弱所證觀念、所倡主張。“柳條長,桃花開,蝴蝶都飛來。菜花黃,菜花香,蝴蝶飛過墻。飛飛飛,看不見,蝴蝶飛上天。薄薄幾張紙,紙上許多黑螞蟻。螞蟻不做聲,事事說得清。”好一個“事事說得清”,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圓照之象,務先博觀,此也大學者編小課本之自信。
其中的《我家門前》云:“我家門前,共有七棵樹,兩棵桃樹,五棵柳樹。東邊不遠的地方,有座萬年橋。我天天過橋去上學。橋那邊有個池塘,現在開著荷花。”《荷花》云:“萬年橋邊小池塘,紅白荷花開滿塘。上橋去,看荷花,一陣風來一陣香。”萬年橋是蘇州胥江上的一座橋,葉圣陶即蘇州人士。課本選料活潑雋趣,文體兼容博取。有關農事描述,《養蠶》《插秧》《戽水》《梅雨》,多江南風致,取鏡既俗,出吻不凡,先驚后喜,先疑后信,皆葉先生所諳所稔;有關景物描繪,《航船埠頭》《漁人的網》《鯽魚和蟹》《蝸牛看花》,也江南素常,開場數語,包括通篇,沖場一出,蘊釀全部,皆葉先生所見所聞。而萬年橋的反復出現,久伴不棄,家鄉情結、童年情形或蘊其間也。
課本以兒童口吻,適兒童心理,以形寫形,文字敷說,以色貌色,筆畫追狀,力避陳腐枯燥,呆板刻意,力避成人視角,道統說教。諸如萬年橋上的失落繽紛,絲絹小傘掩紗衣,未得一見。蘇州是葉先生每年只回一次、一次只待幾天的家鄉,是天下文人的精神故里。
課本編出后,又由童心不泯的豐子愷添妍華,配以插圖,算是合璧。卡夫卡說:“誰保持發現美的能力,誰就不會變老。”幾十年后翻閱之,魅力仍不減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