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寶相花紋樣是我國自古以來廣泛應用的裝飾紋樣。本文以唐代織錦寶相花紋樣的裝飾語言為前提,結合當時的社會背景、文化交流,根據紋樣、配色分析其所蘊藏的文化內涵,通過符號學的研究方法,從圖像的能指和所指兩個方面對寶相花紋樣進行分析研究,認為寶相花紋樣呈現了宗教思想文化在符號語意解析過程中的作用,反映了當時人們的精神世界與內心訴求。
關鍵詞:符號學;寶相花;唐代織錦;紋樣
一、符號學的應用理論
寶相花又稱寶仙花、寶蓮花,漢族傳統吉祥紋樣之一。寶相花紋樣形成并興盛于唐代,是一種獨具民族文化特色、應用范圍廣泛的傳統吉祥紋樣。“寶相”是佛教徒對佛像的尊稱,寶相花則是純潔、端莊、美觀的理想花形。此紋飾是魏晉南北朝以來伴隨佛教傳播而來的流行圖案。
寶相花紋樣起源于南北朝時期。西漢末年,西域文化經由絲綢之路傳入中國。西晉末年,戰爭頻繁、社會動蕩,人們開始尋求世俗生活以外的安慰,而統治者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開始大力宣揚注重輪回、來世的佛教。這得使佛教在中土得到了發展,大量的宗教元素作為日常生活的裝飾紋樣得以流行。而紋樣的內涵也更加豐富,寄托了使用者對生活的美好期望,是當時人們精神世界的表達。寶相花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紋樣。
與許多其它流傳至今的紋樣一樣,寶相花在歷史的演進中形成了獨屬于自己的精神內涵。尤其是在符號學共時性、歷時性中,在人文歷史不停地轉變中,寶相花成為了一種獨特的精神符號。符號是一種被使用者賦予意義或價值的事物的標志,被符號標志的事物可以顯示具體的事物也可以是抽象的概念和思想。符號不等同于對象本身,只是對象的標志。符號具有主觀性,就像人們對藝術的理解、評價、批評都有著自己獨特的角度和路徑[1]。符號作為一種意義的載體,在特定的環境中,事物的象征意義就可以形成符號進行應用。
二、寶相花紋樣的內涵
從符號學的構成角度探析寶相花,具備符號能指的二元性,即寶相花圖形本體表現的基本要素和綜合展現的吉祥寓意及其在特定語境下所呈現的內涵、文化等象征意義。寶相花本身就是在人們的精神世界中塑造出來的想象性圖案,它是人們基于現實中的花卉融合重構而產生的。人們在創造中又將他們的觀念、審美情趣乃至精神訴求等灌注其中,表達了人們對其所寄托的美好寓意。所以寶相花具有符號的“能指”和“所指”,是完整的藝術符號,對寶相花符號的研究可以將其背后的隱性語意進行顯性的表達。
自信開放的文化視野形成了唐朝時期健美張揚的審美情趣。在此背景下,寶相花紋樣發展到了極高藝術水平。其紋樣造型上花茂葉盛,彰顯豐滿大氣的唐風;結構上增加花瓣層數,形成圓形單花造型;組成上吸收了石榴、葡萄等更多的外來紋樣。整體花紋中西結合,造型雍容華貴、飽滿圓潤,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產物,更是兼容并蓄的唐代精神的象征。
唐代時期的寶相花紋樣,從純粹的宗教(包括印度佛教、薩珊國教——襖教等)涵義不斷向多種含義延展,并逐漸脫離宗教文化的影響。從總體來看,唐代的寶相花紋樣是在吸收外來文化的基礎上不斷發展的,其造型更加飽滿、寓意不斷增加,并且逐漸世俗化。在這個階段,寶相花紋樣體現的是兼容并蓄、開放自信的內涵。
三、寶相花符號的題材與造型
寶相花是一種可以被感知的視覺符號,可提取的素材是非常豐富的,大多數寶相花的特征都是提取自然界中存在的動植物的特征,進行概括來進行不同紋樣之間吉祥寓意的融合,讓其所代表的吉祥寓意更加豐富,例如牡丹花為主要特征的寶相花所代表的寓意就是雍容富貴,而蓮花所代表的寶相花在寓意上更多的代表圣潔的氣質。而在唐時期。寶相花更多地與花鳥融合,氣質更加清新自然,其所代表的寓意也與前者有所不同。寶相花也存在于很多不同的載體上,最早是在佛教造像、石窟壁畫中,而后則是在與世俗生活更加貼近的日用品如瓶、盒器物乃至紡織品上。可以說,寶相花圖形的不斷演變,代表著社會習俗、宗教文化、藝術等在相互滲透、不斷吸收的過程中不斷誕生并傳遞的生層次的精神內涵,并通過形式語言將隱形抽象化的意義實物化為紋樣。是十分凝練的符號形式。并且廣泛的穿插在不同的題材內容、載體中。
(一)莊嚴寶相——蓮花為主要特征的團窠寶相花
寶相花從名稱上看就與宗教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很多學者認為蓮花紋就是寶相花紋的前身,這在文物中是有跡可循的,秦漢的建筑遺跡中就有大量的蓮花紋瓦當(如圖1)。在寓意上,蓮花是水生植物,而中國的傳統建筑都是木質結構,所以在寓意上就有避火的象征。這與寶相花的寓意有所不同,但當時的蓮花紋造型大多呈現出正面俯視的對稱構圖,很難說沒有對后來的花卉紋樣造成影響。但在唐代以前,蓮花紋乃至植物紋樣只是輔助紋樣,真正幫助它走上紋樣主舞臺的還是源于佛教在中國的傳播。漢代時佛教傳入,蓮花作為佛教圣花以全新的寓意傳入中國,但在神仙思想盛行的漢代并沒有得到發展,為了遷就信徒發展傳教,在許多形式上反倒失去了自身的一部分特性[2],在神仙思想中做出了妥協。直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統治者大興佛教、興建石窟,這些宗教紋樣才得到發展,但從現存文物來看,幾乎沒有發現唐代以前的蓮花紋紡織品,大多是一些蓮花紋磚雕、瓶、盒等器物[3]。唐代思想生活的自由使得植物紋樣發展,而蓮花紋也第一次走入了與世俗生活密切相關的紡織品中。具有蓮花典型特征的寶相花幾乎沒有在唐錦這一類別上出現過,紡織品中有蓮花紋的是紅地獨窠蝶繞蓮花綾(如圖2)以及花樹獅鳥織成綾,都屬于暗花紡織品。
唐朝思想的自由與文化的活躍發展,使得宗教在這一時期較前朝與人們更加貼近,蓮花紋也第一次走入了與世俗生活密切相關的紡織品。這一類團窠寶相花多與石榴、忍冬等花紋融合在一起,在壁畫以及佛窟藻井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些蓮花團窠紋大多構成一種繁復圓滿的裝飾圖案,以體現出佛教輪回、圓滿的象征寓意。佛教把蓮花看作是過去和未來,強調的是生與死的的輪回,在佛窟或衣服上裝飾蓮花紋,是表達“跳出三界,早升極樂”的一種追求。這與唐人的生死觀念是一致的。唐人認為,人在死后的尊卑體系是與現實生活中相同的,人活著時尊貴死后也一定極為尊貴。所以唐代盛行厚葬之風,這也是大量的織錦在墓葬出土的原因。
(二)雍容寶相——牡丹花為主要特征的團窠寶相花
在盛唐時期,聯珠紋逐漸衰微和淡出了中原地區的裝飾舞臺,隨之而來的就是團窠寶花紋樣。隨著中西文化交流,唐代出現了緯錦,與傳統經錦相比,這種新的織法可以制作直徑更大、內容更復雜精致的團窠花紋,色彩也更加豐富。這個時期所出現的寶花題材已經不僅僅是以蓮花為主要特征進行創作,而是出現了世俗生活中人們更喜愛的牡丹花。牡丹花是完全的本土題材。牡丹花的出現也代表著團窠紋樣(如圖3)已經不僅僅是異域特色和宗教紋樣,它已經與本土文化進行了融合,不論是題材還是寓意。
牡丹花在唐朝受到了長達300多年的喜愛,在文化經濟十分自信的唐代,人們理所當然地會欣賞整體氣質飽滿富麗、花瓣層疊掩映的牡丹花。在插花中,其它朝代備受推崇的、代表品格高尚的花材如“蘭、梅、蓮”在這一時期仍然作為牡丹的配材[4]。而在之前官服顏色等級規定下,人們對顏色保留了固有印象,牡丹的顏色就十分符合唐人對富貴雍容的追求。從唐末周昉的《簪花仕女圖》(如圖4)中我們能更直觀地看出不僅唐錦貴重,寶相花紋也多是附著于皇家、貴婦等少數人所穿著的衣服上,主人家的衣裳多是大朵的牡丹團窠,其侍女衣著樸素,裝飾花紋是散點式的小窠花朵紋樣,這樣一來寶相花紋的配色、寓意自然更加講究。在服飾效果上,團窠寶相花展示出一種重復美。
在宗教題材中,對于佛窟的裝飾以及菩薩的衣飾也伴隨著人們的觀念相應地發生了改變,唐時期裝飾的佛窟,遠不如前朝那般莊重嚴肅。以菩薩衣飾(如圖5)為例,在唐以前菩薩造像還保持著部分男性特征,北魏時造像逐漸漢化,菩薩體型纖瘦,服飾上開始具有漢人特色,多佩戴項圈、瓔珞,衣飾整體雖然富麗華貴,但衣物多是純色,花紋多裝飾在衣緣部分,其余用瓔珞裝飾。唐代,菩薩女性化特征增加,飾品減少,甚至不再佩戴瓔珞、項圈等飾品;衣著緊致,更像是為了舞動而設計的舞衣,飄逸靈動,大多造像衣著裸露面積增大,這些在前代的造像中很少出現。在莫高窟159窟中有一尊菩薩衣著十分典型,紅底的法衣上分布著大量的寶花紋飾,身上沒有裝飾大片的瓔珞裝飾,十分具有唐代特色,也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當時寶花紋錦衣裳的穿著效果。在服飾的配色上冷暖對比,補色的運用也十分具有唐代特色。
晚唐時期,人們依然懷念盛唐時的繁華,因而牡丹紋樣并沒有隨之衰落,而是得到了繼續發展。唐代中后期還興起了花鳥紋樣,從出土實物來看,折枝花鳥是由寶花的基礎上開始發展的,通常以寶花團窠為中心,四周穿插環繞各種蝶鳥;進而寶花的團窠逐漸分散開來,形態向寫實化發展,直至完全被拆散,變化成為小簇花或小折枝,與蝶鳥組合形成單獨或散點式圖案。而后寶相花與纏枝紋、花鳥紋等結合形成一種程式化且有富貴寓意的傳統吉祥圖案,在之后的所有朝代中均大量出現,并且隨工藝、時代不斷變化發展。
總的來說,不論是來自宗教還是來自西域的影響,都在唐代前期形成了一種壯美的審美氣質,而大唐盛世的結束讓這種壯美開始向優美過渡,中唐以后,人們對盛唐繁華富麗的懷念,讓寶相花紋樣得以繼續發展,但在藝術創作中來自盛唐人們骨子里的驕傲與自信已經發生了改變,所以可以明顯地看到盛唐與中唐工藝品尤其是在織錦上面氣質的變化。
我們把寶花紋樣分成瓣式、蕾式、側式等類別,便于描繪寶花造型的演變過程。早期的寶花呈瓣式結構,是以變形的四瓣柿蒂花為最簡單的形式。也有瓣數較多的寶花,外形上相對圓潤,但層次并不太多。而后寶花開始變得豐滿,層次也逐漸豐富,原本的瓣式結構被代之以多層小型花朵、花苞和葉子的結合體,稱為蕾式寶相花,它展現出一朵葉、瓣、蕾結合的花朵的俯視圖,層次非常豐富。側式寶相花圖案更像是一簇花,在外延區以寫實的3/4側向全朵花聯成,更為繁冗精細,以唐代寶相花琵琶錦袋為代表。該圖案是全朵花連接環繞成的花團錦簇的形式,花與花之間層疊掩映,再配合以冷暖相間、深淺不一的高對比度色彩,尤為雍容華貴、富麗堂皇[5]。
寶花是經過藝術加工和變形后形成的,是一種模式化的花卉圖形,按照放射對稱的規律重新組合而成的紋樣,寶相花不斷地創新改革,加入越來越多的新鮮元素,忍冬紋和石榴紋演化成“側卷瓣”、云紋演化成“對勾瓣”、牡丹紋演化成“云曲瓣”,形式上采用“米”字形四向或多向對稱放射狀,數量大多數為8瓣。在唐代織繡裝飾中極其普遍,其造型也經歷了由簡到繁的變化[6],成為花卉紋樣中一種抽象的模式化形式。而在敦煌出現最多的樣式就是側卷瓣,這種類型的花瓣是從蓮花的特點中提取而來的。
四、結論
“能指”的形象化到“所指”的固定性,呈現了共同文化心理在符號語意解析過程中的作用,也從內在反映文化交融開放的精神內涵。通過對敦煌寶相花紋樣的符號學解析,得出以下結論:
(一)敦煌寶相花紋樣豐富多彩,從紋樣的元素、色彩搭配以及紋樣組合都顯示了人們的審美喜好,給人以美的享受,具有重要的審美價值。
(二)敦煌寶相花在中外思想文化的交融碰撞中逐漸形成發展起來,除了具有裝飾性之外,同時還滿足了人們的精神訴求,表現人們對美好愿望的期待,寄托了對圓滿、富貴等愿望的企盼。同時也反映了唐代兼容并蓄時代精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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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鄭慕梓,華中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