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相安（組詩）

葉德慶

上善若水

未知的一片水域，你說是海我也相信

即使是肩窩里的一滴雨水

我也要扛著我的小舢板

去！還有什么比一片水好

還有什么比一個叫海的名字好聽

我無法想象你的柔軟，藍色的

略帶憂傷，站在日落的地方

香肩上透明的絲巾，隱約可見

銷魂的鎖骨

說了好幾次，我記不住你的名字

但大約能夠猜到你的樣子

在夜色下，蒼茫的背景

海草正在黑暗中翩翩起舞

一萬只孔雀的眼睛閃閃發光

我想好了，穿一件白襯衫去見你

雙臂上揚，一副海鷗的樣子

海的魅力正在于未知

可以聽見母語的聲音

最原始的風藏在海底的秘密

神靈的水正在召喚我

我還是向朋友反復打聽

海的樣子，海的顏色，海的溫度

因為我知道，海的無常

海是極度悲傷的產物

所以前所未有地包容

但是我十分鎮靜

我相信水

雖然我還沒有見過你

但已經找到一條水通往海的

秘密誓約

天空之城

我和天空一起

日落之前趕到陽宗海

蒼穹早已經在沙灘以外黝黑的地方

支撐起帳篷，星星點燈

南烏孔雀鼓正在拍打這里的密語

天空歸來，假寐一會兒

我投奔此地，小住數日

和天空一起沐浴

一棵大樹鑿空的小舢板

像不像一道可有可無的門閂

吊在半空

又像一件天空的法器，魔幻般

時隱時現

天空和時間的衣服被海水取走

所有的靈魂都是無邪的胴體

沒有人告訴我這是一座天空之城

日落于此，月亮和星星

于此。鮮花扎起的一面鏡子

空中取物

風有穿墻之術

海水直接取走了我的靈魂

那些村莊、寨子、部落、土司、酋長

海是他們的全世界

他們圍著海走一圈

就是圍著世界走一遭

多像一位臨盆的女人

總有新的生命即將誕生

叢林正好掩映在天空之城的

私密處

萬物相安

清脆的鳥鳴叫醒了橙黃、水紅的櫻桃

山依然如土著人說話一樣平緩

藍色的海水

仿佛伸手可及

一位農夫告訴

抄最近的小路過去需要一個多小時

我還是一如既往

不知道水的深淺

好吧，我往前走一點點

走一小段陽宗海的歷史

鳥鳴把我引入叢林深處

小木屋、柵欄，蘆葦和荻

歷史需要這些細節和佐證

叢林中萬物相安

登梁王山懷古

在梁王山頂，我發現一根時針走出時間

群山如散落的齒輪

盤旋的發條在山路上

帶動齒輪，推動分鐘和秒針

歷史是機械的輪回

瞭望塔和人生螺旋上升

時間是悲憫的

漫山遍野的神靈

石頭守衛著江山社稷

梁王走了以后

滇牡丹低調、高貴

這些散落在人間的美人

時間不會乘人之危

時間是有顏色的

梁王山剩下的最后一匹黑馬

在紅土地上踢踏

聽說去年還有另外三匹高大的白馬

在一場大雪中走失

應該是追梁王去了

一匹憂郁的黑馬在等待中

江山如故，只是換了人間

湯池老街

湯池老街的石板像老了的牙齒

沒了，現在的水泥路年輕許多

一位九十三歲的老太太，坐在

門檻外的臺階上，一針一線地納鞋底

把日子繡成湯池山上的杜鵑花

隔壁的雜貨鋪

鍋碗瓢盆，柴米油鹽醬醋茶

未來的生活等在這兒

都是一些很現實的事

五顏六色的布匹，扯布的案板上

一把歲月啃過的木尺

一把算盤掉了幾顆撥不到位的珠子

蜂窩煤爐，火鉗、鏟子

幾度復活的農村合作社時代

再往前走，一家陳舊的四合院

一個年輕人正低著頭玩手機

曬衣裳的臉盆還拿在手上

舉目皆是明清的木榫結構

甚至更加遙遠的圖案

從二樓的窗口往外看，滿院子的事

盡收眼底。歷史的碎片在這里還原

據說這里是過去的大小姐

出嫁前待字閨中的地方

湯池街的頂頭是唱關公戲的臺子

聽說戲班子還在，好久不唱戲了

沒有什么大事。旁邊的臺階

有人上，有人下，由此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