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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長沙學院馬欄山新媒體學院,湖南長沙 410000;2.廈門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福建廈門 361000;3.《視聽》編輯部,廣西南寧530000)
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就是一個不斷與貧困作斗爭的過程。長久以來,貧困是一個世界性難題,它嚴重困擾與阻礙人類的生存、發展與進步。在任何形態的社會中,如果不能消除相對貧困,那么這個社會就難以達到穩定、和諧的狀態。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以來,就時刻把不斷消除貧困、改善民生和實現共同富裕擺在了革命、建設和改革事業的核心位置上。[1]反貧困方式從救濟式扶貧到開發式扶貧,再到精準扶貧,反貧困的目標從“保生存”到“保生存、促發展”,再到“惠民生、促發展”,從解決溫飽問題到消除絕對貧困,逐漸開辟了一條契合中國國情和特色的反貧困發展道路。[2]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共產黨把脫貧攻堅作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必須完成的硬任務。習近平總書記親自謀劃、親自掛帥、親自督戰,全黨全國全社會集體動員起來,經過五年脫貧攻堅、七年精準扶貧,新時代脫貧攻堅取得歷史性成就。[3]在此反貧困實踐過程中,我國提出了脫貧攻堅、全面小康、共同富裕等奮斗目標,期望通過對貧困地區的精準扶貧,創造具有中國特色的反貧困經驗,從而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提供堅實的社會基礎。值得注意的是,多元化的行動主體、現代傳媒技術與社會傳播關系在其中起著不容忽視的作用,本研究將扶貧信息傳播與實踐的整個社會過程概念化為“反貧困傳播”,期望總結歸納出中國特色反貧困傳播理論的傳播渠道、話語體系與實踐經驗,以此對我國持續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具有一定的現實指導意義。
本研究將基于行動者網絡理論,藉由轉譯理論(theory of translation)的分析框架,來重點考察反貧困傳播網絡是如何建構的,嘗試對行動者網絡理論進行延伸或拓展,尤其是國家行政力量介入后,行動者網絡是如何變形與分層的,這種變化過程是如何成就了我國的反貧困意義的轉移和傳播的。具體來說,考察國家政策、數字平臺、鄉村精英等多元行動者又是如何相互協作并共享資源整合的。分析多元行動者之間的轉譯的過程,以及闡釋轉譯所產生的社會文化意涵。同時,進一步反思“反貧困傳播”這一理論概念。
探討反貧困傳播的網絡形態構建,需要先對其概念進行定義。在鄉村傳播的范疇內,不少學者分別提出扶貧信息傳播、助農行動傳播、精準扶貧傳播等。以李紅艷、鄭素俠、張學波、趙淑萍、沙垚、張淑華、劉楠等學者為代表,他們在批判效果研究與信息傳播的“魔彈論”基礎上,立足于鄉村社會的熟人關系等嵌入因素,認為扶貧信息傳播應該以傳播信息消弭貧困,側重文化知識類、扶貧減貧類信息傳播,并為信息互動建立平臺。[4]其實,李紅艷在回應一個根本性的學術問題“如何建設媒介扶貧信息傳播的新話語”時,就對扶貧信息傳播作出了重要闡述,以共享發展為基本理念,在精準扶貧與媒介報道之間建立一種有效表達關系,建設新的媒介扶貧信息傳播話語與建設一種新的扶貧文化息息相關。[5]
以上學者超越了注重功能主義的發展傳播學范式,站在鄉村文化的內生性視角,強調社會與文化之間的互動關系。這些學者對扶貧信息傳播的界定,也對重新界定反貧困傳播概念具有重大啟發意義,本文所提出的反貧困傳播并非推倒重來,而是建立在諸多學者所提出的扶貧信息傳播等概念之上,結合對鄉村文化傳播的發展脈絡以及當下中國新鄉土政策語境而提煉出來的概念。
2021年初,習近平總書記首次提出“中國特色反貧困理論”這一重要論斷。中國特色反貧困理論內涵豐富、系統完備、邏輯嚴密,還需要進一步根據理論體系建構的內容、特點與要求,做好理論研究與學理闡釋工作。[6]而反貧困傳播就是對中國特色反貧困理論的具體闡釋與細化分析。
基于上述討論,我們來重新思考反貧困傳播。在中國,“反貧困”是一種國家層面的社會行動實踐,反貧困傳播乃是關于這項社會行動的傳播。例如,代表國家政策方向的主流媒體將扶貧事件與過程進行符號化并加以傳播,在這一行動傳播中,涉及與扶貧知識相關的各種信息,所以它又是一種傳遞信息的傳播。從更宏觀的層面來看,扶貧本身是國家為了實現共同富裕而實施的階段性政治策略,當它涉及傳播時,需要構建或維護一種社會合意或社會秩序。美國著名傳播學家詹姆斯·凱瑞(James W.Carey)指出,作為傳遞的傳播是為了對距離和人進行控制而使信息在空間得以傳遞和發布的過程,是出于控制的目的,而傳播的儀式觀并非直指信息在空中的擴散,而是指時間上對社會的維系,不是傳達信息的行為,而是共享信息的表征(representation)。[7]所以,在這里我們從兩個層面來定義反貧困傳播,反貧困傳播是一種以傳遞扶貧信息和構建扶貧秩序與社會意義的文化系統。
具體來說,我們可以從兩個維度來理解中國的反貧困傳播(見圖1)。第一,從信息傳遞的角度,反貧困傳播是中央政策自上而下的多次輿論宣傳,扶貧信息在不同時間與空間維度傳遞。它強調扶貧的效果、態度與目的,提升扶貧的參與行動意識,發揮著其傳遞的功能;第二,從傳播儀式化的角度,扶貧傳播是一場場儀式性的媒介事件,在這些事件背后,通過抽象性、可見性的符號,來達成某種象征性意圖,完成扶貧的意識形態建構。從抽象意義講,反貧困傳播就是在鄉村振興的過程中,各種有意義的符號形態是如何被各種行動者創造、理解和使用的。所以,符號、行動者和媒介是這個網絡中的重要構成,在促進扶貧信息傳遞的同時,通過各種儀式性傳播構建著反貧困的社會合意。行動者網絡作為一個異質建構論,它主張科學知識與技術的建構不單只是由社會利益來決定,而是同時由人或非人(工具、物質、被研究的對象)等,構成一個“異質物的網絡”來加以決定。因而,將反貧困傳播的兩個層次納入行動者理論的分析框架,有利于探索反貧困傳播網絡的生成過程,展現一個多層次的、多元的反貧困傳播形態構建和形成過程。

圖1 反貧困傳播網絡的兩種維度
作為一種新的認識論視角和分析方法,行動者網絡理論(actor network theory)被廣泛應用于社會科學的諸多領域,有學者認為它對于信息扶貧與助農事業具有一定的適用性,可以用來審視鄉村信息傳播路徑、扶貧政策在鄉村中的適用情況。[8]回溯歷史,行動者網絡理論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由法國社會學家布魯諾·拉圖爾(Bruno Latour)和米歇爾·卡龍(Michel Callon)為代表,提出的一種科學實踐研究理論。[9]拉圖爾強調,行動者網絡理論與人們所熟悉的一般網絡理論不同,它不是設定一種網狀的社會聯系,而是用于描述的一種工具。如果行動者不能造成任何差異,那么他就一定不能被稱為行動者,人們應該嘗試打開這個黑箱,因為任何行動者都是轉義者(mediator),而不是中介者(intermediary)。所有的行動者,包括人(actor)與非人(object)都被視為成熟的轉義者。[10]行動者網絡理論強調物質與社會都屬于網絡的產物,要同時描述或用同樣的關系架構來處理人類與非人類行動者,人與非人都是施動者(actant),沒有主體與客體、主動與被動的二元劃分。[11]
行動者網絡理論認為,每一個行動者都是一個結點,結點間共同營造一個相互協調的行動之網,其中提到了三個核心概念:行動者,轉譯,網絡。[12]這可以為研究反貧困傳播的多元參與協同機制提供很好的研究路徑。行動者既可以是人類行動者或非人行動者,也可以是核心行動者和其他行動者,核心行動者在網絡構建中起主導作用。[13]以往的研究強調人的行動者作用,但學者戴宇辰卻強調了物作為主體的制造差異的“能動性”,以及人的“意圖性”在作為“社會—物質實踐”的傳播活動中交織。[14]劉楠進一步把非人行動者劃分為物質與意識范疇兩種類型。物質范疇的行動者,包括網絡傳播系統、村莊風物資源、農業科技、技術、扶貧資金。意識范疇的行動者,包括扶貧政策、制度文本、貧困戶需求。[15]這種劃分與歸納的方式,不僅突出了非人行動者的重要性,也進一步將西方理論延伸運用至中國本土情境,更契合了反貧困傳播的內在需求。
產生裝置、組織、制度等社會秩序結果的過程是一個揭示“轉譯”的過程,轉譯暗含著轉換,也指代了行動者與網絡之間作用的過程。因此行動者網絡理論通常也被稱為“轉譯社會學”(sociology of translation),米歇爾·卡龍用“必經之點”(obligatory point of passage)來解釋這一問題,認為轉譯所界定的角色作為必經之點標明的是這種角色是被轉譯要素的必然選擇。[16]行動者網絡理論中強調的轉譯環節包括四個階段:一是問題化,即核心行動者用自己的語言把其他行動者的問題和興趣轉換出來的過程;二是利益相關化(interessement),又稱為利害關系化,即核心行動者根據其他行動者的目標賦予其相應的利益;三是征召(enrollment),核心行動者盡可能把其他行動者納入到相關網絡中來;四是動員(mobilization),突出所有的行動者在即將構建的網絡中能發揮自身的作用。[17]也就是說,網絡是異質行動者連接組成的結構之網,把不同利益的行動者通過轉譯將其利益、興趣趨向統一。學者謝元認為,選擇行動者網絡理論作為理論支撐,可以更加注重多元主體的結構與互動,避免以往研究中只注重一對或幾對社會關系的不足。[18]在分析反貧困傳播建構的過程中,不少研究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突出了部分行動者如何轉譯,但卻沒有站在更為宏觀的視角分析多元主體的轉譯過程,從而忽視了鄉村社會結構中的整體性、情境性與宏觀性。因此,本文不僅強調非人行動者的作用,同時結合中國特色的反貧困國家戰略視角,從鄉村文化的獨特語境出發,強調多元主體之間如何相互協作進行資源整合。總之,研究以轉譯為分析框架,嘗試將人、物、組織、以及技術、基礎性設施等各種多元行動者充分納入一個整體性的分析視野中,檢視其相互雜糅交錯的張力。
從2019年9月開始,由本文作者為負責人的課題組先后五次前往湖南十八洞村進行傳播媒介與鄉村變遷的實地研究。在過去三年內,研究者對村支部書記、返鄉青年、鄉鎮企業家、宣傳部門負責人、普通村民、直播帶貨的主播等行動者進行了深入訪談。本研究采取了文本分析、深度訪談與田野調查相結合的質化方法。十八洞村位于中國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武陵山脈中,溶洞景觀奇特,森林覆蓋率高,且有著深厚的苗族地域文化。2013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考察十八洞村,首次提出“精準扶貧”,作出“實事求是、因地制宜、分類指導、精準扶貧”的重要指示。2021年2月,十八洞村被中共中央、國務院授予全國脫貧攻堅楷模稱號。經過多年的鄉村振興建設,作為湘西州精準扶貧首倡地的十八洞村精準改善基礎設施,建設民生事業,創新扶貧機制,縱深推進鄉村旅游,高效實現了整村脫貧的既定目標。
行動者網絡理論要研究的是一個科學家、技術家或發明家根據什么策略(strategies)來擴大他的網絡,這些策略構成了轉譯理論。轉譯是行動者網絡最為關鍵的核心內容之一,轉譯是行動者把其他行動者的問題和興趣用自己的語言轉換出來的過程,是建構行動者網絡的關鍵。在十八洞村的反貧困傳播過程中,多元行動者既包含國家政治人物、普通村民、基層干部與鄉紳精英等人員群體,也涵蓋了媒體機構、商業平臺等非人行動者,它包含了制度性、物質性、觀念性要素三個層面(見表1)。那么,以湖南十八洞村為例,國家政策、數字平臺與基層干部等這些行動者是如何經由問題化、利益相關化、征召和動員四個步驟共同建構反貧困傳播體系成為轉譯問題關鍵。

表1 湖南十八洞村反貧困行動者構成表
在問題化階段,強調定義問題與確定目的,且使得多元行動者接受此定義,突出核心行動者要提出行動者們共同面臨的問題以及將問題集聚到強制通行點,并主動去解決問題。研究發現,《人民日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新華網等國家層面的主流媒體成為十八洞村反貧困話語建構的核心媒體行動者。同時,這些媒體在內容和形式上對反貧困議題的設置和凸顯,在社會層面強調和突出了反貧困議題的重要性。通過樹立典型人物敘事策略,情感傳遞宣傳策略與全媒體數字媒介組合策略,創新融媒體傳播方式,充分調動多元主體,強調互惠性的主體間關系,成為增強共同富裕共同體的內在動力。
具體而言,《人民日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等媒體作為黨和政府的喉舌,具有引領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功能,多次全方位報道十八洞村及其打贏脫貧攻堅戰的全過程。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十八洞村考察時首次提出“精準扶貧”,隨即央視就發布報道了電視新聞《習近平在湖南考察》。這個人均年收入1688元、與世隔絕的貧窮苗寨由此走進了大眾視野。從2014年《人民日報》發表《十八洞村扶貧記,打好扶貧攻堅戰》,到2021年新華網發表《全國脫貧攻堅楷模十八洞村》,主流媒體紛紛將十八洞村作為“精準扶貧”國家政策下的典型案例加以報道,并推廣其成功經驗。因此,主流媒體通過情感共享、文化闡釋、儀式認同與實踐策略等多重路徑,展開媒體話題宣傳,明確精準扶貧對于脫貧攻堅戰略的重要性,為貧困治理提出中國方案。
“有國家政府的新聞宣傳,還有地方領導干部的指導,我們致富的希望也就越來越大,更難能可貴的是大家都心往一處使,團結合作,對村里的感情也加深了。各種新聞媒體都廣泛報道,我們比以前更有盼頭了”(M-10訪談)。從信息傳遞與儀式共享的角度看,媒介在鄉村振興過程中扮演了傳播扶貧信息、賦予技術權力與建構鄉村共同體意識的作用。國家級媒體對湘西十八洞村致富扶貧事跡的報道,使十八洞村的扶貧攻堅戰已轉變為一場具有重大影響力的媒介事件。換言之,媒介不僅僅是傳遞消息的工具與平臺,更是匯聚意義的共享空間。在不斷的新聞宣傳的影響下,村干部、普通村民、返鄉創業青年、全國游客等共同組建起一個“為農民謀求發展,為鄉村謀振興”的情感共同體。
反貧困傳播是從國家層面建構、號召、聯合、團結及呼喚共同信仰的行動者參與互動過程,是一種儀式召喚行為。國家層面的媒介在建構十八洞村形象時,各個層面的制度性媒體既弘揚了精準扶貧的主流價值觀念,還在“共同體”框架之下,將政府、其他社會力量、貧困者三者建構為一個有機的共同體,通過傳遞關懷、感恩等正向情感,完成了社會動員與儀式傳播。[19]換言之,政治力量以及制度性力量的接入,促使多元主體的能動性與內生性力量被新媒介技術釋放擴散,藉由新媒介技術獲得相應的賦權能力,再共同構筑起以情感連接和價值認同為導向的團結共同體,重返鄉村部落化時代。
在國家層面的媒體報道框架下,反貧困目的被再次問題化與明確化。重要的是,國家層面的媒體通過一系列的跨媒介組合策略典型宣傳報道國家政策方針,引發區域性乃至全國民眾持續討論,這種跨平臺、跨媒介與跨區域的傳播模式逐漸構建了具有社會價值的反貧困話語體系,強化了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理念在多元行動者中的對話溝通及認同意識。
與其他行動者網絡形成的利益點的差別在于,反貧困傳播這一行動的最大利益基礎是脫離貧困,讓全體人民共享社會主義建設的果實。這一社會利益共享成為反貧困傳播的基石,也奠定了行動者網絡形成的基礎。在利益共享的基礎上,多元行動者對這一事件的認同成為強大的行動者思想意識與行動基礎。在這個利益一致性的基礎上,反貧困傳播的利益點與在利益相關化階段強調核心行動者通過圍繞相關目標通過分析問題,界定各自的角色,成為具有共同的利益關系的集合體。簡單來說,國家行動者從制度性和利益共享覆蓋面的層面上,賦予各個相關行動者利益,以便排除行動中的障礙,使更多行動者加入反貧困網絡聯盟中,從而實現利益的最大化。
2013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來到十八洞村,首先走進村口石爬專老人的家。老人回憶:“那時候家里面沒有電視機,不曉得是總書記,總書記詢問我們糧食夠不夠,養不養豬”(F-03訪談)。在貧困時期,精準扶貧以及政策采取的一系列減貧措施對于普通村民而言是陌生的,也不具備激發其能動性的因素。但自從經扶貧專干、村書記等扶貧核心行動者的多番宣傳之后,普通村民就開始嘗試加入到精準扶貧戰略中來。“過上富裕美好的生活”成為原住民最大的期望目標與利益訴求。還有返鄉青年給總書記寫信說:“村里的變化很大,日子越來越好,游客絡繹不絕,鄉親們的笑臉更多了,我們盼望著總書記回十八洞村看看。”被總書記稱呼為“大姐”的石爬專老人也說:“以前家里面沒有電視機,現在總書記來我家后,不少游客都會來我家參觀,我們賣些苗族文化的書籍與土特產,去年收入就8000元了。”(F-03訪談)
十八洞村已經成為脫貧攻堅樣本,游客也加入到反貧困傳播的建構中,并起到重要作用。某游客在參觀十八洞村時說:“一方面休閑娛樂,刺激這里的消費;另一方面,想過來這里尋找創業機會,實現盈利。”(M-05訪談)十八洞村已經從貧窮落后的自然村落轉型為正在發展致富的網紅景點,不斷吸引多元行動者出于實現就業與盈利的目的加入進來。相較于商業旅游公司,將盈利創收視為目的,湖南省政府及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政府則將城鎮特色化發展、產業發展轉型與改善古村落面貌視為主要的期望目標與利益。值得注意的是,作為非人行動者的文化遺產、景觀資源、傳統民居,也在鄉村振興的框架下,加入到反貧困傳播創建中來,將少數民族文化傳承延續、旅游價值實現以及提升產業價值是最為關切的利益。
盡管各行動者都是反貧困的受益者,但在中觀和微觀層面,多元行動者網絡內部存在不少異議,各行動主體利益取向充滿異質性、流動性與競爭性。例如,十八洞村原住民與外來創業者之間的利益沖突、古村落旅游資源開發與傳統自然文化保護的異議、扶貧政策與本土性地方知識之間的社會融入問題等。這些異議不僅促進了行動者網絡的創建,又是行動者網絡必須面臨的現實問題。
征召階段則是利害關系化的結果,盡可能把各個行動者納入網絡中,強調核心行動者不斷吸引其他行動者加入網絡。除了國家層面的主流媒體被征召加入進來之外,還有數字平臺、商業平臺以及農村自媒體等。這些作為非人的媒介組織,與作為人的基層干部、返鄉青年、網絡主播等行動者彼此相互形塑,成為凝聚反貧困傳播的能動者,進一步嵌入在鄉村文化傳播的實踐中。
2020年,歐洲傳播學者安德烈亞斯·赫普(Andreas Hepp)提出“深度媒介化”(deep mediatization)概念,他認為深度媒介化僅意味著考察某些特定事物,人們在實踐中的取向,行動者所建構的行為模式,人們的具體時間以及它們與媒介的交融。[20]而媒介再也不是以往單獨的媒介個體,它是一個媒介與媒介之間交織的互動過程,它們作為一個整體關系來呈現,這種狀態稱為媒介組織,即媒介與媒介之間的關系連接得更為緊密。在反貧困傳播關系中,各種媒介相互交融,以一種媒介組織的新形態共構、形塑中國反貧困傳播。
自習近平總書記在十八洞村首提“精準扶貧”這項國家戰略后,國家層面的主流媒體把政策方針轉譯為讓受眾信服的貧困項目,數字平臺將流量也納入到此行動者網絡體系中,成為彌合農民自媒體、商業平臺、主流媒體的流動性因素。例如,在“買遍中國·助力美好生活”活動中,央視新聞等主流媒體聯合國美零售、返鄉青年通過儀式化的場景設置,將農產品銷往全國各地,共同助力脫貧減貧事業。淘寶村播、抖音新農人計劃、快手幸福鄉村帶頭人計劃也加入鄉村振興事業中。十八洞村的一位負責新聞宣傳的村干部表示:“沒有拼多多、淘寶、京東這些商業平臺,我們的農產品也沒有辦法賣出去,還有抖音、快手這些媒體平臺,以及《人民日報》《湖南日報》《長沙晚報》、紅網、芒果TV、湖南廣播電視臺等也都是宣傳推廣的主要窗口。”(M-02訪談)因此,官方政策的宏觀引導、數字平臺的流量扶持與主流媒體的宣傳輿論等非人行動者之間的連接關系不僅強化了共同體意識的形成,而且也不斷建構了一種混合型媒介系統,以此形塑中國反貧困傳播體系。
整體而言,國家、省級、地方等各個層面的媒介組織相互交融、糾纏而建構的混合型媒介系統成為反貧困傳播轉譯的重要因素。在轉譯的過程中,媒介組織的利益并非保持一致,但其都共構于混合型媒介系統,并共棲于中國反貧困傳播網絡之中。有學者認為,主流媒體與其他扶貧媒體進行著合作,彼此交換和資源流動,最終構成了一個以主流媒體為核心的精準扶貧共同體系統。[21]然而,媒介組織之間還包含著各種競爭、合作與共享機制,更重要的是它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內外契合的傳播合力,主流媒體、商業平臺、扶貧對象共同發揮作用,共同構筑多元行動者網絡的重塑。
另外,反貧困多元主體還包括了駐村工作者、普通村民、新聞記者、網絡主播、鄉鎮企業家、技術專家等的征召。不能將行動者視為孤立單一的主體,還應注意到在征召過程中,農村固有的社會關系網絡,以及不同行動者在反貧困傳播過程中社會關系的運用,甚至是作為非人行動者的大眾傳媒集團、物流交通公司、涉農企業、社會公益組織等外部反貧困力量的作用。它通過政治征召、經濟征召與文化征召三種方式來吸引行動者加入反貧困傳播。
在征召過程中,多元行動者基于自身生活世界的需求與理解,他們的反貧困目的有著明顯的差異。盡管如此,反貧困過程總體上是政治對行政的融合與形塑、鄉村社會與現代社會的對接以及總體上國家與社會的整合。[22]值得注意的是,在政治、經濟與文化征召的過程中,精準扶貧事業具有鮮明的國家意志與權力印記,但在村莊層面仍無法回避鄉村社會結構、微觀權力場域與非正式制度等因素影響。[8](50)其背后蘊含著國家在場、資本在場、信息技術在場及鄉村精英在場四個方面的邏輯支撐。
動員階段的主要目標是動員所有行動者聯合起來發揮自我的最大能動性,使鄉村青年獲得新農人與社區代理者的身份認同,共同實現脫貧目標。例如,國家層面的主流媒體通過對政策進行精細化解讀,利用媒體網絡擴大傳播力度,配合政策持續推進,動員社會各個層面的群體參與進來。2020年,湖南廣播電視臺推出扶貧三部曲電視專題片《從十八洞村出發》,該片真實記錄了湖南十八洞村脫貧攻堅的全過程,講述精準扶貧與脫貧攻堅方略對世界減貧事業的現實意義與社會影響。主流電視專題片意在契合黨的十九大政策、傳播助農內容、宣傳鄉村振興成果。另外,以拼多多、淘寶、京東為代表的數字平臺依靠信息技術、資源優勢,開拓多元傳播渠道。同時,通過大數據篩選目標受眾,將助農短視頻、公眾號推文進行精準投放。
除了非人行動者之外,人作為關鍵性行動者發揮著更大的能動性。返鄉青年施林嬌通過駐村干部的幫扶,畢業后自愿投身于十八洞村振興建設,利用抖音、快手等數字平臺提供的大數據服務,介紹家鄉特色產品進行直播帶貨。“我是第一代返鄉創業的大學生,回到苗寨是我的歸宿。通過直播平臺讓更多人了解十八洞,不但自己能有些收入,還能幫助鄉親們的特色產品拓寬銷路。”(F-06訪談)對于有多位大學生返鄉創業,村干部們非常欣喜與感動,“村里面非常缺年輕人,他們返鄉創業拍視頻來宣傳村寨,讓更多外面的人知道十八洞村,都來這里考察旅游,人是發展的根本”(M-08訪談)。村民龍先蘭夫婦成立養蜂合作社,帶動周邊村寨村民共同致富。返鄉青年施林嬌借助短視頻成為農村網紅主播,大力推薦家鄉的民宿、臘肉和村里的各種特產,為家鄉農特產品帶來互聯網訂單。
另外,直播帶貨涉及返鄉青年、媒體從業者、鄉鎮干部、物流快遞員等人類行動者,也包括了倉庫儲存、物流貿易、網絡商店與數字技術等非人行動者。他們以一種社區代理者的身份參與到直播帶貨的行動網絡中,更塑造出某種以連接鄉村資源為中介,激發鄉村內生活力為關鍵的新農人的媒體形象。這群社區代理者或新農人通過社會動員充分激發和調動社會各個成員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廣泛參與社會實踐,共同完成社會任務。返鄉助農主播小偉強調:“抖音、快手和網絡確實給了我們很大的選擇,其實更重要的是,小時候的玩伴能一起加入直播間推廣村寨,我們又感覺回到了從前,大家一起齊心協力辦一件大事,真的很激動。”(F-01訪談)
在動員階段,國家層面的主流媒體、數字媒體平臺、縣級融媒體中心,以及鄉村新農人、扶貧干部等人與非人系統都扮演著互相合作、彼此競爭的關系,共同建構了中國反貧困傳播生態系統。而返鄉青年在鄉村振興的背景下,依靠短視頻直播帶貨,獲得某種內生性力量,不斷將新媒介技術視為轉譯的基礎要素,將鄉村農產品推薦置于前臺,把反貧困傳播存放于幕后,以一種社會動員的方式,加速反貧困傳播的建構。在反貧困傳播的過程中,互相嵌套的行動者,因為連接互相協作的支持網絡中,彼此守望相助,不僅能培育自身主體性,也能體現數字技術工具的賦能作用。[23](50)異質行動者朝著精準扶貧而實踐行動,在反貧困傳播的過程中,互相彼此影響、協調,以熟人關系作為連接節點進行致富信息的傳播(見圖2)。
因此,多元行動者所展開的轉譯過程與反貧困行動,不僅是一場鄉村文化展演,呈現了青年群體的日常生活方式,喚醒了少數民族部落村民的集體農忙記憶。同時,這也是一場國家主導的社會文化實踐,將文化自覺與日常生活、鄉村經濟產業發展與精準扶貧政策融為一體。在這種文化圖景中,多元行動者的媒介實踐實則是一次文化再生產、再重塑的過程。

圖2 反貧困傳播的行動者網絡
本文通過分析湘西十八洞村的反貧困傳播,發現多元行動者不僅包含了返鄉青年、網紅主播、扶貧干部等作為人的行動者,也涵蓋了主流媒體、商業數字平臺、農村自媒體等作為非人的行動者。這些行動者不僅是鄉村社會的傳播工具與實踐主體,也成為一種制度化與物質化的媒介力量,不斷重構著鄉村社會結構與關系。整體而言,反貧困傳播是一項國家政治層面的社會文化行動,全體行動者自上而下式地被動員和參與進脫貧攻堅與共同富裕的目標之中,這種動員與共棲都不是簡單的、自發的、社會性的,而是具有相當力度的行政任務的指派行為。不過,在轉譯過程中,尤其是行政力量介入之后,各種充滿異質性的行動者能有效舍棄自我利益,以強調集體主義的社會利益為先導,不僅強化了共同富裕的價值理念,提升國家內部群體的凝聚力,而且促使社會行動者對國家與民族產生更強烈的文化認同感。這一轉變也蘊含著從自在的民族共同體向自覺、自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轉變。
本研究并非停留在行政治理的維度去分析,而是回到多元行動者之間互動的層面,將其媒介實踐放置在獨特的鄉土社會之中。在此過程中,研究把媒介作為核心行動者,將媒介作為基礎性結構,立足于國家政策、數字平臺與鄉村精英等復雜關系,呈現出多元行動者的轉譯過程。由此,研究必須要回應兩個問題:反貧困傳播與行動者網絡理論之間的關系是怎樣的?如何看待反貧困傳播的學術延展性與合理性?
臺灣學者林文源將行動者網絡理論這種本體論觀點視為“行動本體論(ontologies in practice)”。在行動本體論中,并沒有一個完整或單一的現實。如此,我們所處理的并非單一現實,而是在不同場域操作、萌生的多重現實。這是必須被花功夫協調,從而穩定產生我們對現實的感知與意義。[24]也就是說,行動實踐導向是行動者網絡理論的基本研究策略,只有追蹤行動中的科學與社會,才能把握客觀世界活動的本質。在鄉村振興的背景下,多元行動者的存在有賴于多重行動活動互相交錯的現實開展過程,更有賴于新媒介技術與媒介實踐活動對反貧困傳播的重塑。行動者網絡理論的行動本體論取代了媒介理論原先的二元本體論,放棄了諸如人與非人、媒介與非媒介、科技與文化的先驗本體論框架。因此,將媒介作為非人的行動者,如何與眾多不動行動者產生聯結并相互轉譯的過程可以視作反貧困傳播的新研究路徑之一。
行動者網絡理論可以為反貧困傳播提供一種嶄新的“技術與社會”視角,也采取一種審視“全景”(panorama)與其他部分連綴在一起的因果關系。反貧困傳播既是一場以主流媒體為核心行動者的社會動員,也是一種藉由人與非人相互交織,彼此合作共同形塑而成的意義之網。主流媒體與其他扶貧主體進行著合作、交換和資源流動,最終構成了一個以主流媒體為核心的相對穩定且動態的精準扶貧共同體系統。盡管主流媒體是政府、市場、扶貧干部與對象等多元行動者行動的連接點,但其他各個行動者也發揮作用,它并不是以主流媒體為中心,而是彼此間是一個博弈斗爭、合作互動與共存、共棲的關系。
總之,反貧困傳播涉及不同層次的行動者,其跨越技術與政治、自然與社會,編織并串聯了多重的社會事實。行動者不分人與非人,也不區別其政治權力的大小,它們彼此之間相互交融,共構編織成一張具有動態性、關系性的網絡。隨著新的媒介實踐被生產出來,新行動者的加入或老行動者的退出,行動者網絡也會發生新的不同形態的變化。
中國反貧困傳播的輝煌成就不僅彰顯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而且也為世界各國貢獻了中國特色反貧困的智慧與經驗。在鄉村振興背景下,反貧困傳播不僅加快了鄉村經濟社會發展進程,增強了鄉村地區的經濟活力和發展后勁,更有力提升了鄉村治理能力,促進了國家貧困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作為文化的載體,反貧困傳播既是對具體的扶貧事件及其過程的傳播,也是一種從國家層面建構起來的意識形態,儀式傳播的社會意涵更為明顯。作為信息傳遞的傳播,反貧困傳播的目的是通過傳遞與扶貧相關的信息,提升公眾改變貧困的意識與行動。作為儀式的傳播,它主要是建構共同富裕和實現反貧困的意識形態,建構并維系一個有秩序、有意義,能夠用來支配和容納人類行為的文化世界。從媒介社會學的角度講,對鄉村發展的認識要從“信息傳遞”轉向“過程”與“關系”,更要打破“中心—邊緣”的城鄉研究框架,擴展到多元主體的范式之下。[25]因而,反貧困傳播不僅需要突破技術中心主義的傾向,更應注重展現多層關系網絡、多元行動主體、多重社會機制的可能,強調鄉村發展的內生性動力與文化覺醒。
不過,回到反貧困傳播的研究問題,首先需要厘清其后設理論,其次要理解其如何實踐化、落地化的問題。如前所述,反貧困傳播作為一種學術概念,其主要依據、科學體系與話語體系均發軔于中國特色反貧困理論。它是對馬克思主義反貧困理論的繼承與發展,是擺脫貧困與實現共同富裕的時代賡續,不僅彰顯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也豐富發展了人類反貧困與現代化的理論與實踐。[26]中國特色反貧困理論是一種具有后設效果的宏觀理論,反貧困的議題只是在特定范圍內的演繹,其可演繹的領域及理論空間大有可為,比如,延伸到人類學、政治學、傳播學、歷史學等學科。而反貧困傳播則是作為其理論的一種學術化延展與理論深化。不僅如此,反貧困傳播需要結合具體的中國本土經驗得以在地化、實踐化與落地化,即如何去進行反貧困信息的傳播,如何去進行反貧困話語的建構,論述其作為策略性的研究可行性,這可作為后續研究的方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