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美遠
父親在調試二胡。每試一下音
院里曬場上的麻雀就會驚一下,砰砰亂竄
谷子已經攤開,像一大塊金箔
村莊安靜,天空敞開疲憊的藍
曲子陰涼,安慰著曬場
曾在稻田里低眉順眼的谷子
心懷招安前的忐忑。曬場的懷抱以及
舒適的烈日正在蠶食體內的水分
父親坐在門檻上弓成一只蝦
有時挺直身子拉一個長音,腰咂咂作響
仿佛秧苗在晚稻田里使勁拔節
二胡繼續演奏。麻雀忽起忽落
稻谷漸漸現出原形。一支跑調的二胡曲
讓糧倉的欲壑可填。烈日逼過來
曲子倉皇
父親站起來。天地清明
曬場上迷糊著大虎的斑斕
他要翻曬谷子了——一位絕世英雄
踩著二胡曲的余音,與虎謀皮
遇見是一回事,比如今夜
露水沾衣。你坦然
說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或者彈一些弦外之音
當然,主題還是有的
別后的千里之隔
這次的久別重逢,都可以
是精美的斷句
若不遇見呢?也是一回事
黃葉飄落,在空中
走完一生的程序
無法伏擊來世
遇見或者不遇見
你都會靠在一棵樹下
看秋風,看落日
看秋葉著陸在清涼的石徑上
放學后,走路回家
出校門,走田埂,還要走山路
必須蹚過一條小河
脫掉布鞋線襪,挽起褲腳
哎呀!水里藏著冰刀
上岸后,繼續趕路
大風吹著,路旁的草叢枯白了
亂成一團。落葉嘩嘩直掉
有的砸中我的光頭,更多的
落在小徑上,蓋住宿霜
母親遠遠地喊我乳名
乳色的,濃稠的,草木味的回聲
一遍遍喂養空空的山谷
A4 紙上猶豫著畫一條線
一張紙分成南北兩塊
分水嶺不是嶺,是我畫下的顫抖的大河
水面是緩流的,軟和的
渡船,像虛線連接兩岸
南北通透,分水嶺不分水
現在,我站在南岸
對岸陷入混沌,我更愿意指認
河岸為地平線。一場初雪
正在等著我去認領
北岸以北肯定白了,比空洞更空洞
紙臟了,臟雪不易融化
我不是故意的,這要歸罪于一個節氣
趕我往雪里走。可我不見雪
面對這張紙,上北下南
該不該擦去這根線,讓雪
跨越南北,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