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茉
我聽說有一種叫作東方樹葉的東西,人們得到它后會變得身姿輕盈并充滿智慧。
我是個學理科的,但其實我根本不是那塊料。我記得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符號,我在下邊奮筆疾書地寫小說,寫到滿意的地方我就停了筆,對著老師笑笑。老師覺得我聽懂了,心領神會也回應我一個微笑。我們上課是很和諧的。我觀察老師翻書的手指,聽皮膚摩擦紙張的聲響。我看著窗外盛放的玉蘭、細數楊樹的樹葉、看鴿子飛起來露出的白色肚皮、聽風如何穿過樹枝、看光束投下的暗影……我的心中充滿著奇異的鼓脹,我多渴望記錄下身邊的一切。這可能就是我最初的想法。
我家樓下有一片小樹林,我有時候常常用鷹的視角觀察它。每個穿行于其中的人,都變成站立行走的蠶豆。我能準確分辨出我的鄰居。不用看清面容,僅僅依靠感覺。這感覺很奇妙,說不上是什么暴露了他,坐下的樣子、行走的姿勢還是夾著煙的手指?總之,我能感覺到。
其實,我從沒有看清過這位鄰居的長相,全憑自己在房間里想象。
每天下午三點鐘,他會準時步入第一條幽深的小徑。大約五分鐘后,停在一塊平整的石頭前,坐下,側耳傾聽,我猜那是風聲。我打開窗戶,看見樺樹頂端層層疊疊的樹葉不斷被風推動變換著形狀,我耳朵里充滿了波濤的聲音。他仰起頭,讓光斑落在眼皮上,我猜他一定沉醉于此刻的孤獨。我看見他的嘴唇在陽光下濕漉漉的樣子。我知道他每天在想些什么,他的那些無聲的畫我牢牢記在心里。
他會在樹林里穿行三個小時,不時停下來吸煙,俯身撿起一些樹枝。那是他采集的靈感。
鄰居畫不畫畫其實我不知道,但在我的小說里他就是個畫家。我愛這種感覺,我的王國里我說了算。
夜幕降臨,我獨自站在樺樹林中,青草的味道讓我心情愉悅。大約五分鐘后,我來到第一塊平整的石頭前。我聽見爬蟲的喃喃自語,不知名的大鳥慌張地掠過我的頭頂。
此時的我,避開人群,在黑夜里,很自在。
世界可以忽略我,樺樹林里也不存在我,我,假裝還未出生。
只一瞬間,我腦子里就有了四季,閉起眼睛就能看見。
春天,樹林里最先擁有顏色的是桃樹,一抹粉紅,像極了愛情的顏色。接下來白色的玉蘭開了,紫色的紫荊纏得到處都是。樺樹最開始是淺黃,一場雨后,變綠了些。我在窗口聽到年輕人從心底唱出的歌。
夏天,微風吹起鄰居的頭發,我看見了一個清晰的下頜輪廓。雨說來就來,人們四散逃跑時,他揚起嘴角。洋甘菊開得到處都是,我在他新近的畫中感到了辛辣的氣味。
秋天,我看見一條光帶從山谷一直延續到樹林里,漫山遍野的色塊讓我流淚了。天邊的云層層疊疊地逼近樺樹林的頂端,我看不太清楚他了。
冬天,我冬眠了。就像這場愛情從未來過。
我將這些豐沛的感覺記錄下來,不只是記錄還有宣泄。我喜歡逃離現實的世界,在想象中滄海桑田。想象讓我有了隱形的翅膀,讓我輕盈地跳脫現實的沉重。
每當打開一份空白的文檔,我都會莫名興奮,因為我知道這里有一千種、一萬種的人生,等著我去探索、去發現。這是寫作帶給我的快樂,我才恍然大悟,也許我的東方樹葉早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