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河詩匯

閱讀兌減了時間的距離

利刃在切割中顫抖，血在凝固

界限與對白在兩個詞語之間

呈現速度。像鋸子的兩端

呈現紛亂的劇情和段落

我聽到夜色稀釋的聲音。身體

像一只盛滿液體的容器

奔跑，時間因此顯得空靈

閱讀，內心的陰影被無限放大

行色匆匆逐漸取代惶恐

你臉上的黯淡透出鐵銹的氣息

在夜晚，我感到頭發在生長

內心溶解的速度超乎想象

一個詞語，又一個詞語

它們面目可憎，卻愛恨分明

那些堅硬的觸角讓我滿懷恐懼

你在黑暗中轉身，追趕著光

速度將我從暮色中分離，顱骨里

搖晃著兩只落日的鐘擺

啊，寂靜。暮靄上升

天空曲卷，鉛褐色云朵低垂

少年沿途開成花的姿態

被風拍暗的欄柵愈發明晰

記憶的橫斷面脈絡分明

像假肢上長出一枝紅玫瑰

刺骨的寒意從那年初戀開始

降霜的花園終于無可替代

鐵鳥穿透大理石壁，一張白紙

安靜在墨漬與泥水之間

石頭壘砌的路基裸露出遠方

步痕很深，漫過了草跡

十二年前穿上的淺色衣裝

十二年后被時間銹出真相

一個少年，在歸來的人群中

認出了自己

對于前途，我無可奉告

關于回憶，我不愿將往事重提

就像開始的旅程，我不能

透視的內心，無法將身體里

隱忍的淚水全盤托付

天氣回暖時節，我看到水蛇

在低處水槽蠕動著花紋

山鼓擂動

流淌，雨霧里的花香

一匹馬從鹽官而來

一匹馬從洮河而來

一匹馬……

讓我獨自感受尖山的蒼茫與遼闊

以及史書中 無法企及的空曠

在這樣的鼓聲中、神曲中、花香中……

對自己而深感無助

也時時反省

在尖尖的尖山

在大搖大擺的霧里

草甸擺上了飲料、零食

擺好了大鼓、音響以及其他器樂

是誰讓你們更早地來到這里

大鼓還沒有擂響

一坡山花，就已經非死即傷

那些高揚的神曲，誰說不是

在超度這些山花的亡靈……

牧歸的羊群，涌動著奔向故鄉

暴風雪來臨

散落外地的后代

急匆匆趕回家門

“都回來了嗎？”

蒼老的祖母問。

“回來了！”

這是世間最令人放心的一句答語

狂雪肆虐，弱小佝僂的身子

輕飄飄落下地面

這是故居九十年來下得最大的一場雪

紙燭香蠟，明明滅滅

四十歲的孫子，續香焚紙

揭開靈堂的糊紙

粗大的手掌撫摸祖母干枯的臉龐

半夜里，祖母一日日擦凈的巢窠

——炕頭的火坑

灰燼越堆越高，后輩們越圍越緊

下午四點

街上落滿了大風

一行清晰的腳印

在大風中翻飛、凌亂

一個騎著電動車的女人

被風掠走了精致的妝容

風像一張大手

揭去街市的面膜

門店的廣告牌

醉倒在這個多風的下午

大風，把自己也吹得灰頭土臉

把這條陳舊的街道

吹得比周圍的一切更老、更灰

大風吹走了彩色的事物

送喪隊伍的身后

風把哭聲吹得支離破碎

飲盡世間所有的美酒

白酒。黃酒。紅酒。清酒

醬香的。濃香的。米香的。綿柔的

溫柔的殺手，美妙的瞬間

情與怨穿腸而過

數不盡千古風流人物

道不破多少豪言壯語

一碗瓊漿，對影成三，仍在飲

滿樽對月，月已朦朧，而那人

還在撈月，而我

在水一方，與你邀約

遨游于酒池，一生都游不到岸

一個酒鬼，用一杯已修煉成精的酒

弄醉了自己，也扶不起

一個個被放倒的

但愿長醉不愿醒的

靈魂

走進森林之海，我考古

億萬年前。森林之海在地殼的

運動中，開始蛻變

漸漸的變成黑色的燃料

我看到一只鳳凰，涅槃的時候

被吞噬，與一尾魚一起活化

億萬年后。鳳凰魚擁抱著復活了

活在厚厚的煤層里

如今，我下到兩公里外的煤層中央

端坐在煤塊上方。我想：多少年以后

我會不會變為一塊黑色的煤，或者

像鳳凰魚那樣幸運，與你廝守

地老天荒

雨季來臨，池中的那片

紅衣隕落了

秋意漸涼

路上行人腳步匆忙

在馬鞍山的竹林中聽雨

看浮萍雨落

華藏寺的鐘聲渺遠

如我們愛過的女孩

曠野上的雪花，漂泊在異鄉的路上

那一份凝重的動作，又在哪里降落

而飛揚的翅膀

似在人世間的某個地方高翔

雪花腹部的白，凝結霜花

于立冬的時節里開花

春天的江湖已掀起暖色的流派

只等飄逸的雪花現身江湖

當心中的祈望，從口中的哈氣呼出

一點點雪花的暖色，一躍而升

像極了動心的時光

把我帶回陽光沐浴的三月當中

我一人獨步在雪地上

感受世界的靜謐

在燈火通明的整條道路上

等一片遲遲未來的雪花

可能它是在曠野深處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