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國聰(四川)
李白說:“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張九齡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英國作家毛姆說:“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竊以為,人類之所以要直立起來,多半是被天上的東西吸引了,太陽、月亮、星辰、流星、云朵等等,其中,最吸引人類的,無疑就是月亮,所以,我們要專門為月亮設立一個節日——中秋節。
因為中秋節,繁衍了無數華夏民族特有的中秋文化。中秋文化,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華夏民族最悠久最意味深長的文化記憶。關于月亮和中秋的傳說、詩歌、文藝作品,可謂汗牛充棟。光是月亮的別稱就可以列出一長串:嫦娥、娥影、蟾蜍、金盆、嬋娟、玉盤、玉輪、玉環……
唐朝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被譽為“一首詩壓倒全唐詩”。他以月為主題,以江為場景,描繪了一副美輪美奐的春江月夜圖,抒寫了真摯動人的離情別緒和富有哲理的人生感慨,全詩36句,就用了15個“月”字。聞一多稱之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月亮是仰望的,也是生活的;是時間的,也是空間的;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是生命的,也是文化的……
月升月落,月圓月缺,充滿了文學的審美意蘊和哲學的無限意境。這其中,中秋之月,更是被人們寄寓了豐富的精神內涵。人們希望將有限的生命與永恒的月亮和諧相處,從而追求月亮般的寧靜、高潔的美好生活和人生。
昨天晚上八點過,因為疫情居家,我在書房的陽臺上仰望夜空,與阿宓提前賞了一會兒月。在城區,一年四季難得見到月亮,更難得見到如此美麗的月亮。月亮還沒有圓全,但看上去卻非常豐腴、清亮,不像以往看到的那么瘦弱、模糊。清透而干凈的夜空,除了明亮的月亮,還有一清二楚的云朵和云朵之間的深邃。
不知道是月亮照亮了夜空,還是夜空照亮了月亮。
在淡淡的月光下,我翻開李舫的《大春秋》,又看了一遍《一蓑煙雨任平生》。
談中秋說月亮,誰都繞不過蘇軾。
李舫說,如果選擇一個古人做朋友,她會首選蘇軾。蘇軾不識時務、不懂世故,他的一生要么飛黃騰達,要么倒霉透頂。一生三起三落,他是一個即使整個世界被放逐,也永遠不會自我放逐的人。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蘇軾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月光詩人”,他是月亮的最佳代言人。他一生創作的三千多首詩詞,“月亮”就出現了一千多次。蘇軾的月亮,充滿了濃郁的親情、愛情、友情、鄉情。可以說,讀懂了蘇軾,就讀懂了中秋。
“舉杯邀明月,把酒問青天。”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暗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我在小說《九十九個方子》里寫過這樣一段話:“世上有兩個月亮,一個是城市之月,一個是鄉村之月。鄉村之月出來得早,太陽還在山頂,月亮就送別太陽似的出現了。城市之月遲遲不肯出來,或者根本就不出來。城市之月粘在天上,仿佛受到污染似的迷蒙。鄉村之月懸浮在半空,明朗清晰。在城市里,隔著高樓大廈、燈光、汽車、行人、花草樹木、灰塵、霧霾……我們與月亮了有漫長的距離。在鄉村,我們與月亮就像一家人,沒有任何障礙。”
因此,我把主人公安排在鄉村團聚,在月光下沉思。
我認為,賞月,最好也在寧靜的鄉村。
地球是我們的物質家園,月亮是我們的精神家園。
遠古時期,人類就有了月亮圖騰,有了嫦娥奔月的優美傳說;隋唐時期,中秋賞月是文人雅士的時尚;爾后,月光像陽光一樣普照眾生,凡有華人的地方,就能看到拜月祈福、家人團聚、吃月餅、與親朋好友共賞明月的溫馨場景。即便一個人,也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亮,是獨處時靈魂的棲息地,是中華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個文化符號,是最浪漫、最詩意、最具哲學意味的一個象征,也可以說是最中國式的一個審美意象。
如果說太陽是白晝的王,那月亮就是夜晚的神。
由二十三篇散文和紀實隨筆架構的《大春秋》,分“士”、“脈”、“道”三輯。作者精選了二十三首詩詞放在篇首,通過對老子、孔子、楊雄、蘇東坡等中國文化的代表性人物和文化事件、文化地標的抒寫,上至春秋戰國,下到唐宋明清,從千古名士到悠悠古城,從人文勝跡到山川天地,酣暢淋漓地書寫了一幅幅磅礴的大歷史、大文化景觀,充分體現了中國文化、中國精神和中國審美。在這些恢弘浩蕩而又沉郁厚重的歷史文化中,作者不斷地思索、叩問、探尋,在與古人的一次次思想碰撞中展現了中國文化的縱橫捭闔、博大精深。
“文學是歷史的智者,歷史是文學的富礦。”
李舫在一次訪談中說,春秋,有很多種內涵,比如:春秋筆法、春秋積序、春秋鼎盛等。春秋,指的是時間,更是一種人生的態度,是人生觀、世界觀、宇宙觀,更是方法論。
“春去秋來,四季輪回,成就了中華五千年的浩浩湯湯。”
在宏闊、超拔的《大春秋》中,作者獨辟蹊徑,通過歷史人物卓然不群的思想與精神氣質,試圖尋找到另一條貫穿中國文化的深層次精神脈絡,即,承載著中華民族的理想與信念、人類與世界、文明與傳承、時間和空間、歷史與文學、經緯與未來的“士”、“脈”、“道”。
書中這些“士”,就是我們民族中仰望星空的人。
作者的如椽巨筆,洋洋灑灑,格言警句似的哲思,詩意的排比句,把讀者引入文學詩史般的殿堂,在滾滾歷史的巨流中,仰望那些文化名人和英雄們璀璨的光芒,讀起來蕩氣回腸。
李舫說:“時間是流動的,今天的明天是明天的昨天,未來的歷史又是過去的未來,歷史的意義在于不斷發現真實的過去,不斷用新的發現修正以往的謬見與誤讀,這恰是歷史研究的價值,而在歷史學家不能及、無所及之處,讓歷史的細節變得更加豐盈豐富豐美,恰是文學家存在的意義。”
《大春秋》,最適合在皓月當空的夜晚閱讀。
月亮的盈虧晦明,日月循環,不僅參與締造了中國的歷法,也影響了中國哲學對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與寧靜神秘的智慧品格的追求。
在釋普濟編寫的《五燈會元》中,月亮有了禪宗哲學意味:
“見山不是山,見水何曾別?山河與大地,都是一輪月。”
月境與禪境渾然一體,萬物相溶合一。從月光里,禪師得到頓悟啟示,從而獲得靈魂的超脫和心靈的愉悅。
西方學者認為,時間是一條進化直線,但在中國月亮哲學中卻被轉化為一條循環的曲線,陰陽魚“太極圖”就是明顯的見證,這對形成時空合一的宇宙觀和文化穩定性具有深遠的影響。
讀《大春秋》,讓我更深刻地理解了為什么中國文人和庶民百姓特別鐘情月亮,理解了月亮哲學的博大精深,理解了中秋節的別樣意義。
華夏民族是一個浪漫的民族,因為我們有中秋節。我們的浪漫與眾不同,那不僅是兩個人的愛情浪漫,也是一家人團圓的浪漫、親人朋友聚會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