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藏王下

卞王玉玨（海南）

你見過海南的長臂猿嗎？那是在霸王嶺深處棲息的世界瀕危動物，許多人都向往之，想親眼目睹它的真容。其實，霸王嶺深處不僅有長臂猿，還藏著一個神奇美麗的王下鄉。

王下鄉是昌江黎族自治縣最偏遠的鄉鎮，被譽為“中國第一黎鄉”。有一位昌江籍作家曾這樣解讀王下鄉：“王蒞臨此地也要下馬的地方。”一種莫名的神秘感，讓我對她一直充滿了好奇。

眼下正是木棉花盛開的早春時節，我終于有機會奔她而來，沉浸在她溫暖的懷抱里，慢慢品讀，陶醉其中。

品讀王下，從蜿蜒的山路開始。從叉霸公路驅車而來，道路曲折起伏。車過七叉鎮寶山村后，通往王下的盤山公路變得愈加狹窄，一些路段會車時，需要一方停車避讓。車子在層巒疊嶂中爬行，多了一分驚險和刺激。但隨著山路延伸，多姿多彩的景色讓人幾乎忘掉了一切。陡峭俊美的山峰，郁郁蔥蔥的熱帶雨林，如火如霞的木棉花，仿佛一幅美麗的山水畫卷徐徐展開，讓人目不暇接。到達山巔往下行駛時，景色更加優美，道路右側的俄賢嶺高大巍峨，奇峰林立。逶迤的河流，猶如一條銀色的緞帶在山林中飄搖，和火紅的木棉花一起，襯托著蔥綠的山色。我們不禁放慢速度，仔細觀賞這難得的美景。在一開闊處，東方市境內的“海南小桂林”俄賢灣盡收眼底，美輪美奐。

在山路中行駛約一個小時后，道路右側一處雕刻著“黎花里”三個大字的巨石映入眼簾。

“深山藏王下，黎花三里尋”。“黎花里”是昌江縣政府高位謀劃，精心打造的文旅小鎮項目。“里”是村莊的意思。“黎花里”指黎族村莊之花。王下的“村花”有三里，一里是詩里畫里三派村；二里是時光里洪水村；三里是酒里歌里浪論村。

車過景觀巨石一會兒，我們便來到了一里詩里畫里三派村，這里也是王下鄉政府所在地。走下車來，信步閑逛。只見沿街而建的村居嵌入了諸多黎族元素，一些屋頂鋪上了富有黎族特色的茅草，墻壁上繪有各種黎族圖畫和圖騰。農家小院邊，擺放著各種傳統的農耕工具。文游小鎮項目的實施，改變的不僅是這里的村容村貌，還有人的思想觀念和經濟收入。三派人在時光小鋪里，擺放著黎族傳統的生產生活用具和各種工藝品，向游客展示古老民族的勤勞和智慧。他們在家門口銷售魚茶、肉茶、蜂蜜、芭蕉、菠蘿蜜等本地特產，并開辦農家樂餐館、民宿客房，吃上了旅游飯，與大山之外有了更多的交往。收入提高了，心情也就好了，他們的臉上洋溢著甜甜的笑容。

在王下，山之外還有山，所有的村莊都散落在群山之中。繞過山路十八彎，穿過一片橡膠林，二里時光里洪水村便在眼前。站在村口望去，幾十間茅草屋掩映在椰子、檳榔、花梨、芭蕉樹下，原始而古樸，仿佛回到了舊時光。海南黎族先祖渡海而來，世代居住在茅草屋里，最有代表性的是金字型茅草屋和船型茅草屋。經過全省“不漏一戶”的茅草屋改造后，海南島黎族村落的茅草屋已行將消失，目前僅有洪水村和東方市江邊鄉白查村、五指山市毛陽鎮初保村分別有保存較完好的金字型茅草屋和船型茅草屋。洪水村的村民現在已全部搬入整齊的平頂房居住，原有的茅草屋通過引進企業進行經營和保護。其中，有14間茅草屋被改造成民宿客房，提供給各地游客居住，其余茅草屋屬于閑置狀態。沿著村中小徑走過幾間茅草屋，眼前豁然開朗，茅草蓋頂的時光休閑長廊一側，汩汩清泉在溝渠里流淌，一大片綠油油的秧苗隨風搖曳，偶有青蛙和公雞的叫聲從遠處傳來。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在休閑長廊擇一長椅小憩，清涼的山風穿過午后的陽光拂面而來，五臟肺腑宛如被清洗一遍，令人心曠神怡。久待山野，人也會變得自然、隨和。剛才還對我心存戒備的幾個內地游客，這時候竟然主動跟我打招呼，向我了解海南黎族的風土人情。在這靜謐的山村小居兩日，洗去身上的塵埃和內心的煩躁，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是，聽說三里酒里歌里浪論村更具誘惑力，所以我們還是依依惜別了洪水村。

同樣是彎彎的山道，記不清繞過多少道彎，爬過幾座山，我們才來到浪論村。該村依榮兔河而建，六七十戶人家錯落有致，紅瓦灰墻，綠樹紅花，整潔美觀，文化氣息濃厚。從一座小橋走過，右側是時尚氣派、富有黎族特色的歌舞廣場。我們到達時，時候尚早，并無歌和酒，但這并不影響她的純美和浪漫。在村道上徜徉，農家小院別致的字牌隨時都可能給你帶來驚喜。譬如“山欄情醉話鄉愁”、“遇一人白首，擇一鄉終老，講三里故事，傾一世深情”、“留住所愛留住所想，留住黎花里，留住一夢伴日月長”等等，無不讓人流連駐足，產生共鳴。由企業出資建設的浪悅黎奢民宿建在村邊的河道旁，客房仿造黎族民居風格，輔以園林景觀，顯得古樸幽靜。小河邊建有濱河長廊和沿河棧道。在這里，可以觀景、親水、摸螺，或者靜靜地發呆。每逢周末或節假日，浪悅黎奢民宿常常客滿。順應市場需求，村里的幾戶人家騰出多余的房間，開設了家庭民宿。有的則經營農家樂或本地特產小鋪，小日子在鄉村旅游中日漸紅火。黎家人有“無歌不酒，無酒不歌，以酒恣情”的風情。我想，有歌有酒的時光，浪論村該是一個多么歡樂而浪漫的小山村。

在一農家小院，我偶遇了年輕的村民韓小春。她眉清目秀，穿著得體，乍一看，頗像城里姑娘。經過一陣寒暄才知道，她前幾年從昌江縣民族中學高中畢業后，便回到了家鄉，成為了村里少有的高中生。她現在是浪悅黎奢民宿的服務員，同時在家里經營四間民宿客房，比外出打工強多了。她領著我參觀了她家的客房，并熱情邀請我入住，表示會在價格上給予優惠。她的樣子如一朵盛開的山花，美麗可愛。我由衷地夸她有文化，有情懷，有眼光。她靦腆地笑道：“我和那些返鄉大學生相比，算不了什么！”

據了解，被大山阻隔的王下鄉，曾經因為貧窮落后，許多孩子上完小學或初中后，便離開了學校，一代代延續著父輩的愚昧和貧困。2006年，昌江黎族自治縣實施融扶貧、生態保護、公共教育均等化為一體的“教育扶貧移民工程”。16年來，王下鄉共有900多名學子走出大山，140多名實現大學夢，300多人接受中等職業教育。該鄉走出去的第一個大學生韓汝雪畢業后選擇回到王下鄉工作，之后又有10多名大學生和一批高中、中專生相繼回到家鄉，用知識改變貧困家庭命運，斬斷貧困代際傳遞，給偏僻落后的黎鄉吹來了希望的春風。韓小春也是“教育扶貧移民工程”的受益者之一。這些受過教育的學子，將托起王下鄉明天的希望。酒里歌里將傳揚更多春天的故事。

王下鄉不僅有美麗的鄉村故事，還有優美的自然風光和厚重的人文景觀。其中，皇帝洞和南堯河十里畫廊是游玩的必選景點。再次踏上彎曲的山路，疲憊的我已昏昏欲睡。“快看，好美啊！”文友的一聲喊叫把我驚醒。往前眺望，道路邊火紅的木棉花鮮艷奪目，一條河流在山腳下流淌，寂靜的山嶺因為有了水的靈氣而變得更加嫵媚。隨行的文友介紹道：“這就是著名的十里畫廊”。陽光下，美麗的景色隨著南堯河向前延伸，因約有十里之長而被稱為“十里畫廊”。正在陶醉其中，汽車在一棵木棉樹下停了下來，我們已來到了五勤嶺下、南堯河畔的皇帝洞景區。抬頭仰望，皇帝洞口像一頭張開大嘴的老水牛，洞口旁的木棉花開得正旺。拾級而上，我的心里一直在嘀咕，為什么叫皇帝洞呢？難道有皇帝到此游覽停留過嗎？走入洞口深處，我才知道其中的答案。在右側洞壁上，有一奇石，狀似“太師椅”，椅子上坐著一個石人，酷似皇帝登基。奇石前有兩列乳石，似正在朝拜的文武百官。“皇帝洞”因此而得名。不知哪位游客把“太師椅”上的石人奉為神靈，在“太師椅”披掛上一塊紅布，燒香叩拜，祈求保佑。之后引來不少香客紛紛效仿，在“太師椅”前留下了不少香火灰燼。

皇帝洞內呈東西走向，深約50米，高約25米，洞頂近呈穹頂狀。屬石灰巖溶洞，面積約570平方米，鐘乳石千姿百態。洞的前半部較平坦，后半部較前半部長，地表呈斜坡狀。從洞內采集到的磨制雙肩石錛和米字紋、網形紋、泥制印紋陶片等遺物，經初步考證為新石器時代到秦漢時代的文物。1989年11月被昌江黎族自治縣人民政府公布為第一批縣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因時間關系，我們沒有在洞內久留。走下山來，石洞旁有一塊寫著“考古重地，嚴禁入內”的提示牌。皇帝洞已引起考古界的關注。

而在另一考古現場－－舊石器時代晚期遺址錢鐵洞，經考古隊初步考證，早在兩萬年前，錢鐵洞就有古人類活動，是迄今發現的海南最古老的人類居住洞穴遺址。今年1月中旬，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考古隊，在錢鐵洞頂部進行勘探時，發現洞內近20米長的巖壁上，分布著多處疑似人為形成的圖案。這是海南首次發現古代巖畫，填補了海南島無巖畫實物的空白，對研究中國巖畫的分布和特征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經過研究人員對巖畫進行資料采集、測量、定位、登記，依據巖畫遺存所處的地質地貌的狀況、巖畫的色澤、圖案表象以及與鄰近地區巖畫進行比較分析后，初步判斷這處巖畫群為典型的古代百越民族巖繪圖案，與廣西左江花山發現的巖畫特征相似，多以描繪當時人類采集、狩獵、圖騰崇拜的蹲踞式人形圖案為主。目前，昌江黎族自治縣相關部門已經對巖畫遺址實施了保護。

這些考古發現，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王下鄉曾是一個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基礎設施薄弱，貧窮落后的黎族鄉鎮。沒想到在遠古時代竟然有古人類活動，實在是太神奇了。難怪那位昌江籍作家會做出那樣的解讀。王下鄉到底還埋藏著多少秘密？我們不得而知。

大山深處的王下鄉，需要我們親近她，慢慢賞讀，細細品味，一層層揭開她神秘的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