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玉
(鹽都區文化館 江蘇 鹽城 224055)
在浩如煙海的祖國音樂藝術寶庫里,民歌是蘊藏豐富而又深受群眾歡迎的珍品。在歷史的長河中,它總是伴隨著人們的勞動、斗爭,并以簡潔的藝術手法,記載下各個歷史時期的社會生活,反映著人們的思想和情趣。民歌是屬于人民群眾長期口頭傳唱的一種藝術形式,看似簡單、原始,但從其群眾性來看,卻是人們表達思想、感情、意志、愿望的必不可少的藝術形式。民歌在簡單的曲體結構中塑造了生動的音樂形象,人民群眾這種集體性的創作方式和富有想象的創作才華,正是我們今人應努力借鑒學習的。
中國民歌因地理、人文、風土人情等自然及社會條件的不同而有不同的音調,其音調都融合了許多方言元素,曲調依字行腔,不同的地方俚語、稱謂、襯詞等都會形成民歌各自的風格。里下河地區民歌的起源和傳播同樣建立在方言基礎上,由于“里下河”貫穿江蘇中部地區的里河與下河(西連里運河,東接串場河,北串蘇北灌溉總渠,南囊新通揚運河,總面積一千三百多平方公里,行政區域包括南通、泰州、揚州、鹽城、興化等地),區域內語言復雜,因此音色各不相同。以揚州為例,這一地區的方言屬于南方語系和北方語系交匯地帶,從語言風格上來看,不但有吳儂軟語的嗲氣,還有山東語調的粗獷,由此形成了揚州民歌那種有剛有柔的語言特色,聽起來既雅致柔美,又活潑爽朗,而且,這也幾乎成為揚州民歌獨有的風格。如果單從語言上來考量,揚州民歌對固定襯詞的運用可謂恰到好處,再夾著揚州方言中那種響亮的音韻和到嘴到肚的土話,更是充滿幽默和諧趣,如“楊柳葉子青啊吶,七打七呀蓬呀吶,楊柳葉子青啊吶,送又送吶蓬又蓬吶”“哎喲喂我的大姐也,大姐做事么你發嗲,你跟我成親又把臉撇,看人不能夠看外表,我老粗兩句良心話,美人呱呱叫咧,我的心肝咧”……這些襯詞特色鮮明,象聲詞和實詞融合得相得益彰,使這些民間小調中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鮮活生動。
里下河地區地域廣闊、民歌眾多,不僅有大量的直接抒發勞動人民質樸感情的民歌,還有相當數量的說唱曲牌和器樂曲。以體裁來分,有勞動號子、詼諧小調、愛情小唱、民間宮曲等。但就里下河地區的民歌分布和流行情況來看,最基本的形式是勞動號子和各類民間小調。依筆者對該地區民歌的接觸看,這里面有許多值得我們探析的東西,這些東西是值得我們傳承和發揚的藝術瑰寶。里下河地區的民歌大體可分為三種類型:一是完全表現勞動和平常生活的民歌。這類民歌多半短小、樸實,在音樂和語言的結合上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其音樂風格和音樂色彩變化多姿,如各種號子、五更調、四季調、談媒調、剪剪花、勸郎調等;二是具有說唱性質的民歌。這類民歌一般通俗、流暢,音調口語化,有的是敘事風格的說古唱今,有的是詼諧風味的逗笑取樂,如僮子調、道情調、麒麟調、花鼓調等;三是近似于戲曲化的民歌。這類民歌大都明快、秀麗,節奏和旋律均含有一定的可塑成分。這里面的不少成分被淮劇直接引用,如柳葉子調、十送調、拜年調、打菜苔、跳槽調等。
這些流傳在里下河民間的多種類型的民歌起源于里下河平原地帶,傳唱于廣闊的農村、城鎮。它們有著共同的歌唱特點:粗獷爽朗、熱情奔放。但是,由于地理條件的差異,各地的民歌發展也就有了自己的風格和側重點。以鹽城為例,響水和東臺都有港口,漁民號子和各類夯歌居多,調性比較開闊;鹽城、建湖系魚米之鄉,秧號子廣為流傳,音調純樸且富有時代氣息;阜寧、濱海等素以農業為主,吆號子聲節奏自由、音調悠長,別有一番濃郁的鄉土氣息和渾厚的民間特色。這些活在人民心中的和口頭流傳的優秀民歌如無盡的珍寶一樣,有頑強的生命力。以里下河地區為例,本地區的民歌之所以形成自己的音樂特征,背后是共同的地域、共同的語言、共同的經濟關系、共同的心理素質等要素。而這種地區的特殊性,往往又表現在該地區的所有民間音樂之中。現就里下河民歌的基本特征談談本人的一些認識。
藝術應該反映社會生活,藝術的任何表現形式和外部規律都以一定的社會生活為基礎,這就是內容決定形式的根本原則,也就是說,民歌的形成發展取決于人民的生活、思想、感情以及語言。里下河地區地理位置邊遠偏僻,它的自然條件相對較差,歷史上人民的經濟生活乃至政治、文化生活水平都比較低下,同時,習慣性的勞動方式也給該地區民歌的音調產生了直接的影響。從總的方面來看,所有民歌均能從不同側面反映里下河地區勞動人民熱愛生活、向往美好的真摯情感。但從民歌音調的個性和所反映的生活面來看,特征尤為顯著:其感情色彩多為高亢、感嘆、明快的情緒;其節奏形式一般保持由弱到強和寬廣舒展的延長節奏的規律;其旋律發展通常樸實無華、柔美流暢,大體上保持四度、五度音程跳進。
曲體豐富是民歌的一大特色。里下河地區的民歌結構和曲式大致有四種類型:第一種類型為單一樂句的基本結構形態。這類結構形式的民歌僅有一句核心旋律,還構不成一個完整的樂曲,但它卻常以典型的音調勾畫出準確的形象。它主要見之于“賣熟食”“收荒貨”“賣桔頭”等一類叫賣音調中;第二種類型為上下對句式的單樂段結構。流行在該地區的號子和民間小調大都運用這種曲式結構。它的特點是短小洗煉,且呈獨立性,并通過它的均衡、對稱,表達出一定的完整樂意。如“號子”“打菜臺”“僮子調”“十子調”“麒麟調”等。當然,在同一個上下對句式的結構形式中,還存在著不同的變化手法。如“花鼓調”“哭七七”等,其尾部的結束句完全是下句旋律的重復,被稱為“重疊式”的結構。又如“插秧歌”“買小餃子調”等,通常在重復后一句樂句之前加些襯句鋪墊,被稱為“換尾式”的結構。再如“哭小郎”“哭靈調”等,多半將相同的素材作不同的處理,同時,在上下句樂意未盡之時,加進一些變化樂句,使之更加豐滿,這也叫“延伸式”的結構;第三類為四句體的復式樂段結構,此類結構形式為該地區民歌普遍采用。它雖然只是兩句式樂曲結構的擴充和發展,但更有層次和連貫性,結構嚴謹、轉接自然。從其內部結構變化來分析,也可分為多種不同的表現形態。如“虞美人”“四季棉花調”等,它的收束樂句完全是第四句的重復,實際上也是整首樂段的擴充。“三十六碼頭”“花擔子調”“手扶欄桿”之類的小調,有的是上下句的相近,有的是前后兩句的重疊變化,或者加上一個延伸尾句,這實際上是再現的手法,給樂曲以加深和強調。“探妹調”“十勸調”等民歌尾句的延伸,從旋律上看頗有新意,從內容上看,是整個樂段的補充概括;第四類為多句混合樂段結構。這類結構形式常適用于抒發性的大段歌詞中,尤其是里下河宮曲中更明顯。它主要采用對比的方法,將樂曲的基本音樂資料作旋律、節奏上的多樣組織和安排,使樂曲更富動力性。
在調式問題上,常常因地區、民族的不同,顯示出它的共同性和特殊性。分布在里下河地區的大量民歌,有不少和鄰近地區的同類民歌具有同一調式。如鹽城東臺的“秧號子”,就和南通地區海安等縣的“栽秧號子”在旋律進行和調式結構上具有同一性。又如大豐、濱海的“探妹調”及阜寧等地的“剪剪花”在樂曲主題和旋律音型上均與揚州地區的同類民歌相似,甚至在旋律的片段素材上也一致。當然,這僅僅是調式發展的一個方面,從另一個意義上說,里下河地區處于平原,它的旋律多以寬廣、舒展的平滑進行為重要特征,其調式調性也多有溫柔、纖細的色彩。里下河地區的號子及民間小調基本是由五聲音階構成,調式一般沿用徵調式、羽調式、商調式三種。在此基礎上,有的民歌也形成一些其他調式結構或調式色彩。以“四季游春調”“虞美人”“月兒漸漸高”為代表的徵調式民歌因多以表現頌揚和愛情題材為主,給人以清新、活潑、恬靜、優美的感覺。類似揚州的“栽秧號子”、鹽城的“牛號子”和“捕撈號子”等,則多有商調式的特征。這類調式的民歌雖然在功能上有某種程度的不確定性,但樂曲本身具有的大調色彩比較明確,至于如“花船調”之類的羽調式民歌,常常為訴說的性質,故而另有一番深沉、酣暢的藝術效果。
除此,近似“饅頭調”的宮調式,“十不全調”角調式等,在里下河地區的民歌中也很常見。有時,為適應內容的需要,調式變換的潛在功能也隨之有所發展,諸如“蕩湖船調”“探妹調”在調式上的交替使用,“倒花籃”等在手法上同宮轉調,都為里下河地區的民歌增添了色彩。
語言和音樂雖屬兩種不同范疇的表現形式,但兩者均是構成民族特色和地方色彩的整體存在。在這一方面,里下河民歌在通過文學語言刻畫生動、鮮明的藝術形象上具有很多鮮明的特點。
其一,語言簡潔、通俗、淺顯。主要是準確地選擇了大眾化的語言,給予所表達的主題內容以高度的概括。如:上頭沒得被子蓋,底下沒得席子鋪,麥芒戳屁股,嗯唷嗯唷哼唷,麥芒戳屁股。通過這簡潔的四句歌詞,不僅道出了窮苦人民的悲慘生活,也揭露了舊制度的本質。又如:寒冬臘月刺骨涼,小奴家站在門口望,丈夫衣單在遠方,為妻盼你早回鄉。這首愛情題材的民歌,沒有傷感之處,把一個充滿深情、盼夫歸來的樸實婦女形象展現在人們面前,就藝術的表現力來說,感情真實、線條清晰。再如:一家八口人,坐在桌子上,吃著那白米飯,葷腥蔬菜嘗,桌子邊老太爺開了腔,一家子過上好日子,不忘共產黨。顯然,這是一首頌揚小曲,但歌詞風趣、輕快,充滿活力。
其二,有多種情趣的襯字、襯句。襯詞襯句本是民間文學的一部分,可當它被引用到民歌中后就更具音樂性,通過歌唱的手段揭示它各自包含的內在情緒。縱觀里下河民歌對襯字、襯句的運用,大體上有以下幾種情況。從類別上分有三種:首先是語氣襯詞。如呵、呀、嗨、吶、啊、嘿、喲等;其次是稱謂襯詞。如親哥哥(哎)、干妹妹(哎)、我的個乖乖(哎)等;再次是形容襯詞。如“格里格冬代”“哎里愛上好”“點呀點磨臺”等。從手法上分,有過渡性質的引子起腔襯詞,也有補充性質收尾烘托襯詞或每個樂句在分句之間的墊詞或襯詞。如“那個”“伙家”“的個”“那么”“呀哈”等,還有前后樂句之間互為呼應的連接式襯詞,如“嗯來嗯子呀”等。從性能上分,有些襯詞可以從其習慣的用法中看出它特定的地方色彩。如大豐、東臺接近江蘇南方,因此,襯字多見“我伲”“來哉”等。鹽城地處水鄉,語調較純和,它的民歌就多有“?”“喃”之類的襯詞。再如海州勞動號子《嗬大海》所慣用的“哼、嗬、喲”等,就更見襯字的“土”味了。此外,尚有不少襯字、襯詞是作為代表一定勞動的呼聲,和模擬某種音響而加以運用的。如“嗨喲”“啊哈”“喲啰嗨”“依嘖嘖喲”等,實際上是對勞動生活音型的提煉,并成為表情達意、豐富樂曲必不可少的有機部分。
其三,富有特征的方言在民歌中起到了色彩調節作用。我們都知道,構成民歌民族風格的主要要素是音樂語言,而音樂語言只有和地方語言緊密融為一體,才能顯示出它的獨特性格。里下河地區的許多地方語言在民歌演唱中已經成為一大傳統特色。歸納其表現形式,大體分為這么幾種:1.一字多音。如東臺把姐姐唱作“姐家”“妹妹”唱作“妹哉”;鹽城把哥哥念為“哥格啊”,老婆念作“女家”“婆娘”。2.同語異義。如大豐民歌中常用的“送不勒”指“送”的意思,“賴狗巴”即“蛤蟆”。東臺民歌中所慣用的特征方言“什呢搞子啊”指的是“什么東西”,“不成啦”則是“沒有”的意思。鹽城民歌中所習用的“作什呢啥”“畜掐癆”則是“干什么”“壞東西”的另一種釋義。3.語音增變。南通和蘇南各縣市僅一江之隔,且有經濟、文化交流,因而它的民歌語言自然地滲進了吳語體系的語調。如“咯有”“勿成”“啥子”之類的詞匯的運用,聽起來給人以一種柔、嗲的感覺,而響水和徐州、淮安相連,其民歌音調中也就多了卷舌音,具有一種北方的“侉”味。這充分說明地區之間語言的相互影響,同時,也可看出這種語言音調對音樂語言的改變所起到的滲透作用。
民歌是人民群眾經年累月的共同創造,也是整個社會生活發展的歷史寫照。里下河地區的民歌在各個歷史時期的影響極其深遠,不論是題材還是所反映的生活,都是廣泛、寬闊的。特別是新時期以來,里下河民歌得到進一步傳承發展,這些民歌有的汲取了原有民歌的主題和題材,有的沿用傳統民歌的體裁和形式,有的繼承和借鑒了傳統民歌的表現手法,有的偏重于提煉豐富的民歌語言……所有這些,都對里下河地區民歌的傳承發展起到了積極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