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減”政策背景下中小學師生關系的困境及重構①
——基于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

◎陳思藝 胡中鋒

師生關系指教師與學生雙方在教學活動開展過程中相互交往、聯系而形成的關系，是學校教育中最核心的人際關系之一，包括師生雙方所處的地位、發生的相互作用和產生的情感態度等，和諧的師生關系對于促進學校教育的良好運行至關重要。2021年7月24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學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雙減”政策），這是黨中央為提升學校育人水平，構建良好的教育生態，實現基礎教育教學整體變革的重要戰略決策部署。隨著“雙減”政策的出臺，師生關系的構建也面臨著新的挑戰，亟待重構和改進。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在促進師生溝通、處理師生關系等方面具有積極作用。本文試運用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為重構“雙減”背景下的中小學新型師生關系提供思路。

一、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溯源

交往行為理論是德國哲學家尤爾根·哈貝馬斯（Jurgen Habermas）在馬克思、恩格斯的交往理論基礎上提出的。該理論強調，人與人的交往要在合理的生活世界下，交往過程中要關注彼此的主體性，雙方需要形成平等、尊重、相互理解的交往關系，從而回歸雙向互動的交往行為。交往行為理論強調，交往理性不應被工具理性侵占，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應該具有等級性，更不能違背主體意志。

“雙減”政策旨在修復教育生態系統，使學校回歸育人本質，培養全面發展的學生。為此，教師對學生的關注點不能再局限于成績和排名，而應轉移到綜合素質的培養和全面發展上；面對新的人才培養的要求，教師與學生的關系不應再局限于教師的單向輸出，而應轉為雙向互動。這需要教師發揮魅力權威，弱化傳統權威和合法權威。這一訴求與交往行為理論的內涵不謀而合，哈貝馬斯為師生關系構建提供了明確的路徑，具有極佳的適配性和借鑒意義。其理論要點如下。

（一）強調主體間性

主體間性又稱為交互相關性，是兩個主體之間的相互作用，且以主體間的平等為基礎。哈貝馬斯認為，建立合理的交往模式的核心是構建“主體間性”結構，強調主體間平等、合理的交往關系。從師生關系的角度看，則是教師不僅要關注自身的話語權和權威，還要注重學生的話語權，使雙方形成平等、尊重、彼此理解的交往關系。

（二）關注生活世界

哈貝馬斯將胡塞爾提出的生活世界概念引入交往行為理論，認為生活世界是主體間合理交往的基礎，可從外在和內在兩個方面理解。就外在表現而言，生活世界包括客觀世界、主觀世界、社會世界三個方面，三者相互關聯、相互作用。客觀世界指客觀存在且不以人的意識為轉移的現實世界；主觀世界指人們在交往中產生的自我認知和主觀意愿；社會世界是由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關系構成的世界。從內在構成看，“生活世界”由文化、社會、人格三部分組成。文化是知識的儲存倉，為人們提供交往的媒介；社會是多種合法秩序的集合體，可以促成團體之間的融合；人格則是主體在語言和行動方面的特征，通過交往逐步形成。哈貝馬斯強調，合理的交往行為需要生活世界中的多維構造互相交融嵌套，不能局限于某一個部分內部的淺層交互。例如，中小學教師要糾正以往以關注文化為主的師生交往模式，轉向同時關注社會和人格，促進學生的社會化和人格的完善。此外，教師也要重視學生主觀世界產生的自我意識，并且在社會世界中通過師生交往推動學生感想得以抒發。

（三）厘清交往行為

哈貝馬斯認為，人的交往行為可以劃分為四種類型：一是目的性行為，即行為主體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和最理想的效果而使用有效益的手段的行為。這一行為遵從以經驗知識為基礎的技術規則，采用工具主義的邏輯。二是規范性行為，指組織個體堅守共同價值規范的行為。個體成員的行為局限于群體內，群體成員需要有共同的目標追求。三是戲劇性行為，是指行為主體為了在公眾中形成自己的印象而有意識地于公眾面前表現自己的行為。四是交往性行為，這種行為涉及兩個及以上的具備語言和行動能力的互動主體，主體間通過語言媒介交流，沒有任何強制性地進行對話，從而達成共識，實現相互理解和知識共享。然而，這種交往行為也會因為遭受物質世界的侵擾和干預，使語言溝通變成利益交換，行為主體淪為工具性手段，導致交往行為異化。這種異化的交往行為是一種“虛假”交往，對行為主體之間的關系有著不利影響。

二、“雙減”政策下師生關系困境剖析

（一）僵化地位與平等要求對立：師生地位“非主體間性”

受一直以來的應試教育觀念影響，我國中小學師生的交流依然以教師單向輸出為主，加之師生在心智和知識水平的天然不對等，更使得師生交往偏向形式化和單向度色彩。這種交往并非主體間的，而是教師主導且單向化的。“雙減”政策要求學生發展成為綜合性的高素質人才，但僵化的師生關系使得學生在與教師交往的過程中失去主觀能動性和積極性，難以自在地表達所思所想，綜合素質培養更無從談起。在學校場域里，學生的個性與對民主平等的渴望亟需在與教師的交往中得到回應。“雙減”政策所期望的理想師生交往是平等交流和精神世界契合，是師生雙方相互扶持成長，但僵化的師生地位和一直以來的交往模式仍根深蒂固，“非主體間性”的交流使得師生雙向互動難以實現。

（二）應試思維與減負要求沖突：師生交往“去生活化”

“雙減”政策提出，要取消月考和期中考試的考核方式，不得進行成績排名。以往應試教育環境下，教師的關注點聚焦于課堂表現和學生成績，而“雙減”政策要求教師減輕學生的負擔，關心學生的身心健康。現實生活中，師生交往依然延續以往的“去生活化”狀態，即局限于理論層面的純粹理性交流，這種師生關系是物化且單薄的。“生活世界”強調主體間的交往不能局限于某一個單一世界，需要客觀、主觀和社會世界三者相互融合、相互作用。只有行為主體相互理解、認可，交往行為才是合理化的。單純局限在理論層面，偏重學科教學而不關注學生全面多維發展，使得師生交往停留在授課和作業批改等的淺層面，不利于推動“雙減”政策穩步發展，更不利于培養新時代所需的高素質人才。

（三）固有形式與多元要求矛盾：師生關系“虛假異化”

無論從交往的地位還是交往的內容上看，師生交往都存在著“虛假異化”特征。從古至今，教師與學生在地位上都存在著不平等的狀況，教師“耳提面命”地教導學生，學生也被動且局促地與老師交往，這種不平等的地位關系使得師生關系異化，雖有交往，但未必有溝通；雖有來往，但未必在對話；雖有相互影響，但未必能互相理解。師生交往的內容大多是知識的傳授和關于作業的更正批改要求傳達，教師作為行為主體，更多地是通過目的性行為來達到與學生的交往，而忽視了學生所要求的情感交融。“雙減”政策本質是為了培養高素質的人才，這要求師生交往更多集中于交往性行為，強調交往互融和相互理解。而“虛假異化”和工具性的師生關系的延續，成為“雙減”政策落地面臨的一大難題。

三、交往行為理論下師生關系的重構

根據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師生關系的重構可以從主體間、生活化和交往行為三方面進行重構。

（一）立足主體間性，實現師生平等對話

師生互動交流是主體間性的重要表現。雙向互動指讓學生和老師作為平等的行為主體，同時發揮各自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實現相互的理解和融合。老師需要改變以往處于權威地位的觀念，關注學生的存在。正如《禮記》所言：“教學相長也。”教師應切實讓學生作為交往的“主人”，在教與學方式和方法上征求學生的意見，讓學生參與到課程設計中來，實現師生的互相學習。在知識講授的過程中，老師應摒棄過往單向輸出知識的形式，采用小組合作與對話的形式，給予每個小組成員提出意見的權利，給予每個學生體驗不同角色的權利，從而使學生真正擁有與老師平等對話的權利。教師還應尊重學生的意見并積極回應，以實現雙向互動，達到主體間的合理交往。如此才能使學生的主體性彰顯，師生思想得以碰撞和交流。

（二）回歸生活世界，關注學生心理狀態

美國教育學家杜威認為“教育即生活”，教師需要在真實的情境中使學生感受到教育的魅力。教師不僅要讓學生自由而全面地發展，還要滿足學生的情感歸屬，使其人格得到尊重和理解。這一價值訴求與“雙減”政策的要求不謀而合，交往行為理論的生活世界內涵也為這一訴求提供了明確的路徑。哈貝馬斯認為，師生關系和諧發展需要回歸生活，交往手段、過程都必須和實踐相結合。生活世界中的多維構造需要互相交融嵌套，不能局限在某一個客觀世界或主觀世界中。“雙減”政策要求取消低年級小學生的課后作業，這種情況下，教師在師生交往時不再局限于客觀世界的理性探討和作業批改，教師需要從“雙減”政策訴求出發，實現生活世界的多維交融，關注主觀世界和社會世界。從學生人格的角度出發，不僅要為學生提供知識講授，還要將教學內容與現實生活相聯系。例如，教師可以嘗試在課堂開始前邀請學生進行課前小分享，既可以分享自己感到有趣的事，也可以分享生活中的煩惱。這種方式既鍛煉了學生的表達能力，又使教師有機會了解到學生們的情緒和心理狀態，有利于教師針對性地提供情緒價值，實現師生情感共享、價值觀共享，發揮教師的魅力權威，使學生在成長過程中滿足到愛和歸屬的需要，培養健全的人格。

（三）師生雙向融合，重視學生興趣培養

哈貝馬斯認為，交往行為需要充分考慮言語的有效性和雙方的互動性，教師應該認識到學生作為一個主體本身所具備的主觀能動性。“雙減”政策的出臺意在培養學生的學習興趣，避免讓作業和考試成為束縛學生興趣的鎖鏈。這種情況下，教師在與學生交往的過程中應設身處地地理解當今中小學生的思維模式和特質特點，更新自己的語言表達方式 ，探索學生的真實想法和興趣點，從而實現交往融合，雙向互動，弱化傳統權威和合法權威，發揮指導者、協助者角色，引導學生挖掘自身潛力和個性。師生需要在平等的地位上進行分享、對話和理解，避免純粹理性的“異化”交流。例如，教師可以從自身出發，分享自己的學生生涯經歷或往屆學生經歷、生活經驗等多方面內容，從而拓寬學生視野，拉近與學生的距離，并且邀請學生積極反饋和表達感想，以實現學生的自信心和主觀性的提高以及學習興趣的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