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浩
宅里古井微漾,
不怕潭溪冒進似感冒。
靈泉來自屏山。
又在手機上汩汩刷屏。
手植古樟,空心了。
靈芝盤中只為千年棒喝。
來吧,歇腳莫問路,
池荷不必發動樹雞來辯論。
巷里偶遇懷中幼兒,
眉挑七斗,看我像新生。
我猜我的海島渙散氤氳,
一半客,一半是過客。
但這里只有兩個院子:
晦庵,景莊。
圓傾向于不滿。所思夜晝,
所失葉舟,不滿于風度的墳典。
多么寬廣啊!欲望塑造了遺忘。
量子糾纏視作佛系的決裂。
振振翼傾向于復調的主觀:
刮擦涂砌,畫中人露出琵琶骨;
斷跳連延,人中物歌詠的方言,
說深邃失我,唯片面如晤。
所獲者有所棄,瑪格麗特,
切忌斷食不斷電:美為真而癢。
一切經音義,附會的松枝,
在掛單的琴譜上燃盡后,畫眉。
(給王家新)
我等待著,直到我年近五十
才相信奇跡。
——謝默斯·希尼《寄養》
這海底到處都是歌喉般的
洞穴,來自褲兜和鞋里的沙
時時刻刻都在通過她
漏向這顆藍色星球的另一面。
匯合在那里的積雨云,
因摻進了沙而鑄就了新人。
世界因變老而日益壯大,
未來像針尖,
扎進了年輕一代的眼睛。
你看,那來自地心的黑暗之光
涌上來,涌上來,
繼續分解波浪的殘骸。
怎么可能呢?古老的晚霞
在凝視的瞬間會停止燃燒,
像從火中救出的一張張紙片,
在海平線上下翻飛。
海已耗盡了力氣,
這最后的涌動,
不過是余燼在尋找余燼。
就在你我之間聳起的一座島,
據說那就是落日,
夾在漆黑的書頁間,
越是接近文字的虛飾,
就越揭示生活的真實。
(給林森)
“大海讓人恐懼。”最深的藍,
稀釋著來自交談中悠長的空白。
正如這些波浪上變幻的反光,
把眼睛里堆積的眺望,
變得輕盈而浩渺:遠不在遠方,
美只毀于更美。
船在搖晃,從波峰到浪谷,
這世界的小砝碼,稱量著航程短長。
每個瞬間都讓大海激動不已。
而白色的浪在舷兩邊不斷地跑開,
留在我們身上胎記般的水漬,
像咬開的蘋果又滲出了新鮮的汁液。
海騎在海的背上。
我被記錄在一撇波浪里。
我是我自己制造的一個干凈的泡沫。
黏黏的,海的影子疊著影子。
咆哮的浪頭修改著船的方向,
撤銷了我走過的路。
我的最基本的快樂莫過于
看著這不斷碎裂的海如何在自愈的同時
把我們的船送向每一個中心的邊緣。
島會停在哪里,然后開始生長?
我抓住胯下裹著海綿的鐵椅子,
看飛魚把海向太陽拉升了半米。
光啊,這豐饒之光!
我看見了。滿心滿肺的通透,
照亮海,也雕刻我們的皮膚。
為一個看不見的、喑啞的礁盤,
海鷗吞咽著云團,與魚蝦在沙灘
互換未來。在云島共生的海平線,
光與水,互為前身,又互換
前生。他們上下交融的顫栗,
配合馬達和螺旋槳的轟鳴,
要把海豎起來,挖她,掏空她。
“大海是一個巨大的空殼。”
我們是潛行者,被關在語言的殼里。
這潭水的神秘不來自周圍群山里
萬千支流擁抱時
突然的無語凝咽,
而來自你我此刻的凝視:
從峰嵐到湖靄,
我們生活中飽含的每一滴水
都像投向彼此的匕首,
擊中了,沉下去,
成為回聲的鏡子和詞語的倒影,
重構著波浪囁嚅的顫栗。
一種永遠循環的失敗之美,
被岸上的踏歌聲
一撇一捺地
困在這浪之無形里。
我嗅著,渴望成為其中最激烈的詞,
參與到關于友誼的戰爭中。
這古老的淵藪像一個嶄新的傷口,
傷害有多深,
友誼就還會持續多久。
但比起潭邊那些遒直的柏樹和松樹,
水似乎因天性委婉而過于仁慈:
沉下一片片花瓣,
浮起一枚枚石頭。
這是我們唯一能帶走的,
案頭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