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南 音

生活的教育

電視里，那個愛而不得的姑娘，

在河邊，放聲痛哭。

她聳動的肩膀，在拉近的鏡頭里，

多么像曾經的我。

白天，因父親的手術費，

在病房走廊里，來回走動的中年男人，

多么像曾經的另一個自己。

事實上，現在。

我帶著年邁的父母，來看

年輕的，重病的另一個親人。

和往常一樣，我們碰著杯。

談笑聲，繚繞著百合的香氣，

在客廳里久久回旋。

我知道，有些話題，

我們不會觸碰，就像黑暗中永不能

被打開的匣子。

這人世，沒有人成為苦難的大師。

而生活，它邊呵斥，邊教育我們：

有離別，要節約著愛。

有最終的劇痛，不要輕易喊疼。

路徑——兼呈之雅、小米

在命數與愿力的相互作用下

仍能締結一個溫馨而弱小的共同體

譬如此刻

坐在虛無的同一片屋檐下

我們生火、飲酒、閑敲棋子

間或談論失敗主義者的相似性

又譬如，我們談論相同的孤僻

怎樣造就了與周遭的疏離與偏差

這天生的缺陷最終將我們引進

荒寒的洞穴還是遼闊的曠野

下午，見你在云龍湖畔行腳、停駐

并為此拍下整個冬天的靈魂

而我在一首詩中畫下烏有的玫瑰

是否意味著這些同樣隱秘而反光的事物

照亮各自前行的幽徑

秋日的野塘

霧氣被陽光驅散后

像知覺，從一場沉醉中醒來

老榆樹的手臂

在水面打撈著更多的東西

漂流的枯葉，照射過來的光芒

和落在浮萍上的鳥鳴

艾蒿、辣蓼和蘆葦

簇擁在堤岸的不遠處

這些野生的事物

它們并不在意自身平庸

在熹光里各自低語

我還將學習一片野塘給我的

另外兩種教育：

一群塘鵝在其中的樸素快樂

以及它盛著藍天與白云的那種寧靜

余生

從山林反復歸來，我的土甕里

盛滿朝露與鳥鳴。

野花開在灌木叢中。

因找到光線的加持，令你欣喜不已。

就是這樣，仿佛花去很多年，

我們終于獲得了這刈除后的智慧：

凝視萬物，不去追究意義本身，

并用足夠的距離參照彼此。

你在你的木屋里，聽取狂暴的海水徹夜朗誦。

我坐在一棵櫻花樹下，等它慢慢長大。

這些隱秘、寂靜的部分，將構成

我們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