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遺珍
——劍閣覺苑寺明代佛傳壁畫淺談

馬芳

（綿陽師范學院 美術與藝術設計學院）

一、覺苑寺概況

覺苑寺，位于四川省廣元市劍閣縣武連鎮，傳三國時諸葛亮率軍北伐曾在此地休憩。武連鎮歷史悠久，自晉代設縣始，歷魏、唐、宋，至元朝改為武連驛，民國元年置武連鄉，自來為古蜀道必經險阻之處。據地方志記載以及寺內保存的文物銘文可知，該寺始建于唐代貞觀年間，初名弘濟寺，北宋元豐時賜名覺苑寺，元末遭到毀壞。明朝天順初年，僧人凈智及弟子道芳到此，重修廟宇、再塑佛像、并延請民間畫工繪制釋迦牟尼佛年譜于壁上，更名普濟寺，清代維修之后復名覺苑寺。

覺苑寺坐北朝南，背依武侯坡，前臨小西河，整體為木結構，呈四合院建筑格局。三大主體建筑在同一中軸線上櫛次遞進，前面是藏經樓（亦稱天王殿、逍遙樓），大雄寶殿居中，后面是觀音殿，兩側有廂房連接，寺內現保存有明代石刻、木雕、泥塑以及珍貴的明代佛傳壁畫。

二、覺苑寺壁畫內容

覺苑寺明代佛傳壁畫繪制于覺苑寺大雄寶殿四壁，清代徐芝銘在《重修覺苑寺記》中稱之“釋迦年譜”，內容為釋迦牟尼佛生平事跡，即佛傳故事畫，亦名佛本行故事畫，“本行”指諸佛未成佛前尚在菩薩位時的行跡。佛傳故事畫最初源于古印度，后傳入中國并經歷了逐漸本土化的發展過程。

就全國范圍而言，各個時期的佛傳壁畫尚有不少遺存，其中規模較大的屬甘肅敦煌莫高窟壁畫與山西繁縣巖山寺壁畫。敦煌莫高窟現存各時期佛傳故事畫37幅，山西巖山寺存36幅，但保存完好，且最系統完整的仍是四川覺苑寺明代佛傳壁畫。

覺苑寺大雄寶殿四壁，以十六根木柱為支撐，將整個壁畫分為十四鋪，繪寫了釋迦牟尼佛從出生到涅槃的209個故事，共計1694個人物、總面積約173.58平方米。第一鋪為釋迦牟尼前世故事5幅：上托兜率、釋迦垂跡、瞿曇貴姓、買花獻佛、布發掩泥；第二鋪為釋迦牟尼出生及少年時期故事17幅：家選飯王、乘象入胎、樹下誕生、九龍灌浴、迎園還城、仙人占相、大赦修福、姨母養育、往謁天祠、園林嬉戲、習學書數、講演武藝、太子灌頂、游觀農務、諸王角力、擲象成坑、悉達納妃；第三鋪為釋迦牟尼悟道出家故事20幅：五欲娛樂、空聲警策、梵王應夢、路逢老人、道見病臥、路睹死尸、得遇沙門、耶輸應夢、初啟出家、夜半逾城、金刀削發、車匿辭還、車匿還宮、詰問林仙、勸請回宮、調服二仙、六年苦行、遠餉資糧、牧女獻糜、禪河澡浴；第四鋪為釋迦牟尼得道故事20幅：帝釋獻衣、詣菩提場、天人獻草、龍王贊嘆、坐菩提座、魔王驚夢、魔子諫父、魔女獻媚、魔軍拒戰、魔眾拽瓶、地神作證、魔子懺悔、菩薩降魔、成等正覺、諸天贊賀、華嚴大法、觀菩提樹、龍宮入定、林間宴坐、四王獻缽；第五鋪為釋迦牟尼傳道故事15幅：二商奉食、梵天勸請、轉妙法輪、度富樓那、先人求度、船師悔責、耶舍得渡、降服火龍、急流分斷、棄除祭器、竹園精舍、二弟皈依、迦葉求度、假孕謗佛、請佛還國；第六鋪為釋迦牟尼救度眾生故事15幅：認子釋疑、度弟難陀、羅睺出家、須達見佛、布金買地、玉耶受訓、漁人求度、月光諫父、申日毒飯、佛化無惱、降服六師、持劍害佛、佛救尼犍、初建戒壇、頓制大戒；第七鋪為釋迦牟尼降服毒龍故事15幅：姨母求度、度跋陀女、再還本國、為王說法、佛留影像、度請釋種、降服毒龍、化諸淫女、阿難索乳、調伏醉象、張弓害佛、佛化盧志、貧公見佛、老人出家、丑女改容；第八鋪為釋迦牟尼教化眾生故事15幅：凈土緣起、鸚鵡請佛、惡牛蒙度、白狗吠佛、火中取子、見佛生信、因婦得度、盲兒見佛、老婢得度、勸親請佛、囑兒飯佛、貸錢辦食、老乞遇佛、說苦佛來、談樂佛至；第九鋪為釋迦牟尼救度魔鬼故事14幅：祀天遇佛、佛度屠兒、度網魚人、度捕獵人、佛化丑兒、救度賊人、度除糞人、施食緣起、目連救母、佛救嬰兒、說咒消災、金剛請食、鬼母尋子、小兒施上；第十鋪為釋迦牟尼為天龍及眾神講法故事14幅：楊枝凈水、采花獻佛、燃燈不滅、造幡供佛、施衣得記、衣救龍難、念佛法門、證明說咒、龍宮說法、天龍云集、佛贊地藏、勝光問法、維摩示疾、文殊問疾；第十一鋪為釋迦牟尼為父母講法故事20幅：金鼓懺悔、楞伽說經、圓覺總持、楞嚴大定、波若真空、囑咐國王、法華妙典、飯王得病、佛還觀父、殯送父王、釋種酬債、為母說法、最初造像、浴佛形象、姨母涅槃、請佛入滅、佛指移石、囑分舍利、囑咐諸天、囑咐龍王；第十二鋪為釋迦牟尼涅槃故事20幅：請佛駐世、天龍悲泣、魔王說咒、純陀后供、臨終遺教、佛現金剛、懸記法住、度須跋陀、最后垂訓、荼毗法則、造塔法式、應盡還源、雙林入滅、金剛哀戀、佛母得夢、升天報母、佛母散花、佛從棺起、同舉金棺、金棺自舉；第十三鋪為眾弟子傳播佛法故事15幅：佛現雙腳、凡火不燃、圣火自焚、均分舍利、結集法藏、育王起塔、商那受法、迦葉付法、雞足入定、馬鳴辭屈、毱多籌室、密多持幡、天親造論、龍樹造論、大法東來；第十四鋪為達摩祖師傳法東土故事4幅：師子傳法、神僧應供、達摩悉來、譯經傳法。

覺苑寺第2 鋪局部

覺苑寺第6 鋪局部

三、覺苑寺壁畫的藝術特點

（1）覺苑寺壁畫的構圖形式：我國傳統壁畫的構圖形式主要有獨幅、分幅、通幅三大類。獨幅是用單獨的畫面表達一個完整的故事，分幅是用多個畫面來表達同一個故事主題，而覺苑寺明代佛傳壁畫則屬于經典的通幅式構圖。通幅式構圖形式最早見于漢代畫像石，在后代佛寺壁畫中也多處可見，相較于獨幅和分幅，通幅的時間和空間跨度很大，也更有連續性和完整性。

通幅式構圖在展開形式上不盡相同，如敦煌莫高窟第二百五十七窟的北魏壁畫《鹿王本生圖》，故事由左端開始、右端承接，隨后向中間發展。 覺苑寺壁畫則按照時間順序，從大雄寶殿東壁開始直至西壁結束，將釋迦牟尼的一生緩緩道來。整個壁畫的主題緊緊圍繞佛本行故事展開，雖在一個通幅之中，卻選取佛祖一生中重要的階段與事件形成多個小主題，小主題下又有若干故事情節分幅呈現。這些故事即統一又相對獨立，對于釋迦牟尼一生重要轉折點的故事表現，畫幅往往較大，而且人物眾多，背景烘托豐富。故事與故事之間雖然沒有明顯的界限，卻巧妙地用山石樹木、云水樓閣等隔開，同時又利用樹木的相互掩映、屋宇錯落以及云水的流動銜接等把不同畫面連接在一起，形成自然統一的效果，這種構圖形式的復雜精妙令人嘆為觀止。

覺苑寺明代佛傳壁畫中，一個接一個的故事像連環畫一樣連續展開，釋迦牟尼的形象在各個故事中反復出現，旁邊用榜題以說明壁畫內容。榜題并沒有什么規范，如敦煌壁畫早期作品中的榜題多是經文摘要，文字內容較長。山西繁縣巖山寺金代佛傳壁畫中的榜題略有縮減，如“此是太子東門見老傷嗟之處”、“此是太子西門見死傷心之處”等。覺苑寺壁畫則將榜題規范化，全部采用四個字，使故事內容更加簡潔明了，如對應巖山寺相同內容，覺苑寺榜題則為“道見病臥”、“路睹死尸”等。

（2）覺苑寺壁畫的造型風格與技法表現：覺苑寺壁畫人物造型樸素自然，男性大多臉型飽滿、身形勻稱，女性則面龐清秀、體態窈窕，人物著裝多為明朝服飾，偶有元代，是明代審美的經典體現。人物的繪制技法為傳統工筆重彩，即以天然礦物顏料為主，雙鉤填色，在人物發飾、服飾處多用瀝粉貼金技法。工筆重彩歷史悠久，唐代及唐以前的繪畫基本屬于此類技法，宋元以來由于文人水墨畫興起，錯彩鏤金的重彩繪畫逐漸退出畫壇主流，卻在寺觀壁畫和民間藝術中得以保留。

覺苑寺壁畫中的建筑造型主要以明代建筑為參照，而山水造型則深受宋元畫風影響，在技法上為工筆重彩與小寫意的結合。屋宇樓閣采用界畫畫法，比例透視準確；房屋裝飾、門扇窗格等圖案精美；屋頂采用瀝粉貼金技法，使畫面更具金碧輝煌的效果；樹木云水以墨線勾勒為主，生機勃勃、氣韻靈動；山石多用釘頭鼠尾皴表現，技法嫻熟。

覺苑寺佛傳故事《張弓害佛》局部

（3）覺苑寺壁畫的色彩運用：中國傳統用色有五色之說，即黑、白、赤、青、黃，受原始宗教與道教影響，自秦漢始，又稱五行色或五方色。五行對應五色為：金對應白，意金屬光澤；木對應青，意木葉萌芽；水對應黑，意深淵無垠；火對應赤，意篝火燃燒；土對應黃，意地氣勃發。五方認為南方屬火、東方屬木、北方屬水、西方屬金，中央屬土。五色后又衍生出五正色與五間色，青、黃、赤、白、黑為五方正色，緋、紅、紫、綠、黃為五方間色，正為尊色，間為賤色。在古代色彩中，間色里的緋色為深紅色、紅色為粉紅色、黃色為黃褐色。

新疆龜茲壁畫

甘肅敦煌壁畫

佛教色彩本就與傳統色彩類似，在佛教傳入中原的過程中也就逐漸趨同了，但在我國各地目前留存的佛寺壁畫中，仍然呈現出不同的色彩配置特點，將覺苑寺壁畫與新疆龜茲壁畫和甘肅敦煌壁畫對比，就可以看出它們在色彩運用上的明顯不同。龜茲與敦煌皆位于古絲綢之路上，是中原連通西域、東西文化交融薈萃之地，以龜茲地區的克孜爾壁畫為例，色彩基本是以石青、石綠、白色為主的冷色系，明顯看出受希臘、羅馬、印度、波斯文化影響。敦煌壁畫早期受西域佛教藝術影響較大，色彩厚重濃烈，自西魏以后，受中原文化影響漸深，色彩趨于雅致。

覺苑寺地處西南腹地，隨著佛教與佛教藝術向內地傳播，其藝術形式逐漸本土化，并與巴蜀地域特色相融合形成了獨特的色彩面貌。壁畫以赤、白、黑三正色為主，背景為深褐色。重黑、用黑系唐代遺風，五代荊浩有“水墨暈章，興我唐代”語，佛教里黑色亦為智慧之色；《天工開物》里對蜀地喜用紅色也有記載：“上好朱砂出辰、錦與西川者”。壁畫整體呈暖色系，沉穩、古樸、莊重，但金色的點綴使畫面又具金碧華貴之氣。

四、結語

中國傳統壁畫源流很長，從石器時代的巖畫便可見端倪，自佛教傳入后，佛教壁畫藝術隨之發展興盛，僅四川地區，除藏傳佛教壁畫外，可見的仍有十余處。從覺苑寺明代佛傳壁畫的內容來看，它是全國現存古代佛寺壁畫中最完整豐富的佛傳圖典，是研究明代政治、經濟、文化、歷史的珍貴資料；從其藝術特點來看，它不僅具有傳統繪畫與佛教壁畫的藝術共性，也有鮮明的個性風格與地域特色，亦是我們研究學習中國重彩畫的經典范本，具有不可低估的歷史與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