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部的本草考證

杜沁圓，秦聰聰，張義敏，孫美靈，馬希駿，李成，張思超

（山東中醫(yī)藥大學，山東 濟南 250355）

2020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收錄的百部基原為直立百部［Stemona sessilifolia（Miq.）Miq.］、蔓生百部［Stemona japonica（Blume）Miq.］及對葉百部（Stemona tuberosaLour）的干燥根［1］。百部入藥歷史悠久，臨床應用廣泛，功擅潤肺下氣止咳、殺蟲滅虱，主治新久咳嗽、肺癆咳嗽、頓咳；外用于頭虱、體虱、蟯蟲病、陰癢。因其化學成分復雜，藥理作用廣泛，被應用于各類疾病治療之中，是“復方百部止咳糖漿”“小兒百部止咳糖漿”“復方百部止咳顆粒”等多味中成藥的主要原料之一［2-4］，目前對百部的研究主要是基于復方進行實驗研究和臨床觀察，鮮見根據(jù)古籍文獻對百部進行系統(tǒng)的文獻研究。百部發(fā)展至今，存在異名同藥、別名眾多、同屬近緣植繁亂等現(xiàn)象。本文系統(tǒng)查閱了相關的古今文獻，整理了文獻中與百部有關的記載，重點梳理了百部的異名、性味、產(chǎn)地分布、功效主治、禁忌、炮制的衍變，以求正本清源，傳承精華，為百部的進一步研究發(fā)展奠定基礎。

1 名稱

百部以“玉蕭”“箭悍”之名始載于漢末《名醫(yī)別錄》［5］，載其：“主治肺咳上氣，行五臟，令百病不起。一名玉蕭，一名箭悍。”晉代《抱樸子內(nèi)篇·仙藥》［6］以“百部草”命名，載其：“有百部草，其根俱有百許，相似如一也，而其苗小異也”。“百”者，言其極多；“部”者，根也。西晉《博物志》云：百部“主暴嗽甚良”，故有“嗽藥”之名。南北朝時期《本草經(jīng)集注》［7］曰：“其根數(shù)十相連，似天冬而苦強，但古異爾”。唐代《本草拾遺》曰：“天門冬根有十余條，根圓短，實潤微甘；百部多者五六十莖，根長堅內(nèi)虛，味苦不同，苗蔓亦別。”將百部與天門冬根詳細區(qū)分開來。五代十國時期《日華子本草》將百部喚為“婆婦草”。《楊氏經(jīng)驗方》云百部：“治遍身黃腫”，并將其命名為“百條根”“野天門冬”“百奶”。清朝《草木便方》［8］提及“九叢根”即為百部，《分類草藥性》亦將百部稱為“九蟲根”。“百奶”“百條根”“九蟲根”“九叢根”諸名均意指其根之數(shù)量極多，與百部命名道理相同。《醫(yī)林纂要探源·卷二》云百部：“有二種，一則蔓似天門冬，一則葉對生而小，根下結(jié)百部，累累攢集，亦似天冬，而百十成串合部，故名。”清代《本草輯要》云：“百部……一切樹木蛀蟲，觸煙即死。根多者，百十連屬如部伍，故名。”“九十九條根”之名首見于1959年出版的《中國土農(nóng)藥志》［9］、1959年《江蘇省植物藥材志》因百部根系較多，且連續(xù)排列如同隊伍，將其命名為“一窩虎”。“牛虱鬼”之名首見于1962年出版的《閩東本草》，民間相傳，百部為治頭虱、體虱的特效藥，“虱藥”“藥虱藥”“牛虱鬼”等因此得名。1972年出版的《中藥鑒別手冊》將其亦名為“百部帶”，1975年版《全國中草藥匯編》記載：“百部，別名牛虱根、牛虱股、多崽婆”，1979年版《四川中藥志》將百部命名為：“滇百部”“小百部”。1993年《藥材學》將百部別名為“肥百部”，《云南省中藥材標準》記載百部別名：“兒多母苦、拖兒帶女、九古牛、九股牛、九十股牛、牛虱子藥”；《浙江省中藥材標準》記載百部別名：“牛虱根、野天冬、土百部、牛虱股、牛虱眾”，201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將直立百部、蔓生百部和對葉百部定為百部藥用的三個品種。此外，生產(chǎn)于我國海南部的細花百部和云南北部的云南百部亦可作為地方藥用百部。綜上所述，通過對歷代本草、國家及地方藥品標準的考證，可知百部有“百部草”“嗽藥”“玉簫”“白并”“野天門冬”“一窩虎”等21 種別名、異名。百部根系發(fā)達，多見于數(shù)根排列，醫(yī)家因其形狀而命名“百部”“九十九條根”“百條根”等；又根據(jù)其擅于治療咳嗽，無論新舊皆可用之而命名為“嗽藥”；命名為野天門冬是因古代中藥鑒別技術(shù)不成熟，易將百部與天門冬混淆，有記載稱存在百部與天門冬混淆使用的現(xiàn)象。牛虱鬼、鬧虱藥、藥虱藥名稱可能因其外用多可殺蟲滅虱有關。百部名稱考證匯總表見表1。

表1 百部名稱考證匯總表

2 產(chǎn)地

2.1 產(chǎn)地源流

按照分布范圍來講，百部并沒有明顯的道地性，《本草經(jīng)集注》《新修本草》記載“山野處處有”。按照植物分布來看，百部以長江中下游為優(yōu)勢品種。前文中提及《名醫(yī)別錄》等涉及百部的本草文獻均未涉及百部道地藥材的記載，僅在《本草圖經(jīng)》言：“百部根，舊不著所出州土，今江、湖、淮、陜、齊、魯州郡皆有之”。江州即現(xiàn)在的江西九江市，湖州即現(xiàn)在浙江湖州市，淮州即現(xiàn)在江蘇淮安市，陜州即河南省三門峽市陜州區(qū)，齊州與魯州即現(xiàn)在山東省，說明以上地區(qū)百部的種植較多。具體百部產(chǎn)地見表2。

表2 百部產(chǎn)地匯總表

2.2 基原考證

百部是百部科百部屬植物，屬于單子葉植物，有直立百部、對葉百部和蔓生百部三種基源。直立百部頂端漸尖，邊緣微波狀，基部圓形或截形，亦有少數(shù)為淺心形或楔形。百部花序柄貼生于葉片中脈上，花柄纖細，花排成聚傘狀花序。叢曉東等［10］研究百部屬花粉形態(tài)特征，得出直立百部極面觀呈橢圓形，兩側(cè)對稱，赤道面觀亦呈橢圓形，雙側(cè)不對稱；對葉百部分層明顯，在近極面具有大小懸殊，較為平坦的云朵狀紋飾，其間多呈顆粒狀；蔓生百部分層明顯，外層稍厚于內(nèi)層，在近極面半覆蓋層面積擴大，在遠極面全為顆粒狀紋飾。實驗研究表明，百部有豐富的系統(tǒng)學信息，其葉表皮特征與遺傳因子相關。宋代蘇頌《本草圖經(jīng)》對百部形態(tài)有圖片描述。相關文獻認為《本草圖經(jīng)》中所描述的衡州百部為直立百部、豫州百部為對葉百部。另古代存在將天門冬與百部混用的現(xiàn)象，《證類本草》將生長于南岳地區(qū)的天門冬稱為百部（南岳地區(qū)即現(xiàn)今湖南衡陽市），李時珍所記載的小葉百部現(xiàn)已證明其實為天門冬屬植物羊齒天門冬或石刁柏，根據(jù)《本草圖經(jīng)》中收錄“峽州百部”圖形態(tài)外貌考證，實際為百合科羊齒天門冬，除此之外《湖北中藥鑒定手冊》記載其產(chǎn)于陽新等地，實為百合科天門冬屬植物山文竹的根，湖北相鄰的省市及地區(qū)存在將百部與天門冬混淆的現(xiàn)象，表明古代存在將天門冬誤當百部加以使用的記錄，故古代本草書籍中百部實際為直立百部、對葉百部、蔓生百部和羊齒天門冬四類。古籍本草中百部圖證及百部實物見圖1。

圖1 百部圖證及百部實物

3 性味

“五味”最初指口嘗分辨到飲食的各種味道，《黃帝內(nèi)經(jīng)》《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將其引入中藥學的范疇從而使得中藥出現(xiàn)“五味”的概念，并引導臨床的處方配制。《素問·藏氣法時論篇》將其概述為“辛散、咸軟、甘緩、酸收、苦堅”，中藥五味不僅是藥物本身的味道，更是對于藥物功效簡述。歷代對于百部藥味、藥性認定不一，使得藥味使用淆雜，百部的功效不能準確得以認知，因此對于百部性味的考證對于臨床實踐有重要意義。《本草經(jīng)集注》記載百部“微溫”，《滇南本草》［11］認為其“味苦”，《藥性論》記載其“味甘”。后世醫(yī)家多沿用這三本書之說認為百部“甘、苦，微溫”。對于百部毒性的考究，分為有毒與無毒兩派，《本草經(jīng)集注》《新修本草》《千金翼方》均認為其為小毒，而《藥性論》《本草綱目》《本草新編》均認為無毒，造成對于百部兩種截然不同認識的原因可能與百部是否耗氣血有關，《本草新編》［12］言：“此物殺蟲而不耗氣血，尤有益于人。但其力甚微，用之不妨多也，然必于參、茯、術(shù)、歸、芎同用為佳”，認為百部毒性“甚微”并與人參、茯苓、白術(shù)等補益氣血藥物共用，從而減輕百部毒性，《藥性通考》則描述為“乃和解之劑……蟲不知其能殺也，百部不與蟲相斗，何至有氣血之耗哉……味甘，蟲性喜甘，投其所好，故殺之而不知”。認為百部乃和解之劑而非攻藥，且味甘，蟲喜，故殺之而不知。通過以上思考，筆者認為百部毒性極小，且通過藥物配伍可有效減緩毒性，對于蟲類疾病的治療，百部“入于蟲之內(nèi)”的同時“不與蟲相斗”，從而不耗氣血而無毒性。百部歷代性味見表3。

表3 百部性味匯總表

4 禁忌

百部使用禁忌首見于唐代《外臺秘要》認為百部“細長而味苦令人利”，故使用中“慎生冷酢滑雞豬魚蒜，特忌鯉魚，亦忌油膩”，苦味能瀉、能燥、能堅，服之令人利，故使用中不可服生冷油膩寒涼之品。清代《本草求真》認為百部苦過于甘，苦下利而傷氣，于虛人不宜。《要籠小品》記載：“傷胃滑腸，虛人須與補藥并行”，歷代醫(yī)家均認為其味苦，虛人服之則有傷胃滑腸的副作用，并提出使用時須與補藥并行。見表4。

表4 百部禁忌考證匯總表

5 主治

對于百部最早的功效描述起源于漢代醫(yī)書《名醫(yī)別錄》，認為其“主治咳嗽上氣”，這是對于百部治療咳嗽最早的記載，《肘后備急方》［13］記載其“卒上氣咳嗽”，可見這一時期百部功效以止咳為主。唐朝《千金方》認為：“療三十年嗽”。《新修本草》引《博物志》描述其“煮作湯，洗牛犬虱即去”，這是百部外用殺蟲滅虱最早的記載。北宋《證類本草》認為其可療“傳尸”，傳尸即肺結(jié)核，對應其治療咳嗽這一主要功效，并首次應用于人體及樹木蟲蛀“蟲蠶咬兼疥癬瘡”。《圣濟總錄》對其進一步擴展為“風冷聲嘶、鼻塞不聞香臭、黃腫、蟲子入耳”，涉及五官科疾病，黃腫現(xiàn)已證明由鉤蟲所引起，黃腫、蟲子入耳是《新修本草》功效的發(fā)展。明清兩代醫(yī)書順前世主治“咳嗽殺蟲”功效外，對于百部治療咳嗽分為兩派，其中《雷公炮制藥性解》《滇南本草》等認為其治療熱咳，而《本草分經(jīng)》《藥性切用》《本草易讀》等認為其治療寒咳，清代之前對于百部認識皆是“咳嗽上氣”而無寒熱之分，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雷公炮制藥性解》《滇南本草》認為其性寒，而《本草分經(jīng)》《藥性切用》《本草易讀》等認為其微溫，不同醫(yī)家對于藥性的不同理解造成。現(xiàn)代醫(yī)家隨著醫(yī)學技術(shù)的不斷進步，對于百部所治疾病有了更為細致的認知，如歷代醫(yī)家記載的“咳嗽上氣”具化為百日咳、肺結(jié)核、支氣管炎等，對于百部殺蟲滅虱的功效具化為腳癬、頭虱、陰道滴蟲、蟯蟲病等。百部歷代主治功效見表5。

表5 百部主治匯總表

6 炮制

百部炮制歷史悠久，炮制方式多樣。對于藥物凈制，《扁鵲心書》認為應“去蘆頭”，《太平惠民和劑局方》［14］《本草蒙筌》［15］與《本草匯》認為“去心”，《仁術(shù)便覽》［16］認為“祛枝土”，醫(yī)家多認為抽去心用可“不煩悶”。炮制最早出現(xiàn)于西晉時期《博物志》，記載其：“懸火上令干，夜取四五寸短切，含咽汁”，酒浸法最早出現(xiàn)在《肘后備急方》，后世《本草經(jīng)集注》《三因極一病證方論》《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等均以此基礎上加入煮湯、焙、細銼，焙干等，酒浸后可使藥物軟化，同時《本草蒙筌》認為：“酒浸過巔頂上”，可使得酒滲入藥材內(nèi)部，加強藥效與引經(jīng)的作用。《外臺秘要》與《雷公炮制藥性解》以糯米與蔥炮制。明代《醫(yī)學入門》［17］首次提出蜜炙法，“俱宜搗汁與蜜等分煎膏含咽”，通過蜜炙可有效增強百部止咳功效。《本草綱目》提出：“加蜜等分，以沸湯煎成膏”，并提出“和百部、秦艽，共研為末，燒煙熏衣，虱自落”，首次將百部作為外用藥應用于臨床之中。清代醫(yī)家多以“酒焙法”為主，如《本草述》《本草求真》等，以“取肥實者，竹刀劈去心皮，酒浸焙用”為主。此外古代還存在諸如“新瓦上炒”“候曲”“飯上蒸一次再炒”等，現(xiàn)已罕見。現(xiàn)存百部炮制以凈制與蜜炙兩種為主，《中藥炮制經(jīng)驗集成》［18］載其凈制切為“1～2 cm 厚”，并對蜜炙火候做出規(guī)定“微火炒至變色”。《中藥飲片炮制述要》［19］對于凈制時間做出規(guī)定，載其：“清水泡1～2 h，洗凈后再泡8～12 h”，認為飲片應切為“3～6 mm 小段”。《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對于蜜炙法中蜜量做出界定，載：“每百部100 kg，用煉蜜12.5 kg”。綜上所述，百部炮制法眾多，明代之前以酒漬、火炙等為主，明代以蜜煎為主，并流傳至今，清代以蜜炙與酒漬并見，現(xiàn)代多以切片與蜜炙為主。百部炮制匯總表見表6。

表6 百部炮制匯總表

續(xù)表6

7 小結(jié)

通過考證，百部應以《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中名稱作為正名，另諸如玉簫、白并、野天門冬等實為古代醫(yī)家對其外形外貌的描述，古代存在天門冬屬植物入藥的記載，現(xiàn)不宜以百部之名入藥。古代百部無明顯道地性，醫(yī)家多記載“山野處處有”。隨著環(huán)境、種植技術(shù)的改進，現(xiàn)以長江中下游平原作為優(yōu)勢品種，輻射至山東、福建地區(qū)，2009年出版的《中藥資源學》對其生長喜好界定：蔓生百部生長于山地陽坡灌木叢或竹林中；對葉百部生長在向陽的灌木林下、小溪邊、山谷和陰濕巖石上。三種百部植物形態(tài)、藥材存在一定差異，如直立百部為橢圓形，雙側(cè)不對稱；對葉百部存在平坦的云朵狀紋飾；蔓生百部外層厚于內(nèi)層，極遠端為顆粒狀紋飾。性味以《本草經(jīng)集注》《滇南本草》《藥性論》為標準加以應用，對于百部毒性，古代醫(yī)家對于其有毒與無毒有各自見解，認為有毒者多以其殺蟲滅虱而言，認為無毒者，多以其殺蟲而不傷氣血而言，且多配伍補益氣血藥共用，減輕毒性。古代百部應用內(nèi)、外科為主，目前臨床應用于內(nèi)、外、婦、兒各科，提示現(xiàn)今的臨床應用是古代所記載功效的傳承，提示百部除內(nèi)、外科外，還有許多功效可以考證，值得進一步深入挖掘。百部炮制在明代之前多以酒漬、火炙為主，明代出現(xiàn)蜜煎炮制百部，清朝以蜜炙與酒漬為主，現(xiàn)今藥物以凈制后切片、蜜炙為主。對于百部禁忌，古代醫(yī)家多因其苦過于甘，臨床中認為不適用于虛人，因苦服之令人下利，應用時多與補藥并行。本文對百部進行本草考證，梳理了百部名稱、產(chǎn)地、品質(zhì)、性味、主治、禁忌、炮制，為百部及含有百部的方劑進一步研究提供了文獻依據(jù)與理論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