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遺產地古樹名木保護管理淺析

劉琳琳

古樹名木以自然之美為遺產保護地增輝添彩，同建筑一樣成為珍貴的文化遺產。隨著歲月流轉，一些樹木已然成為代表“某種文化、某類風格及某個時代”的“活態遺產”，其保護管理工作也是整體文保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目前，國內對古樹名木保護管理開展了多方面研究，如資源調查、保護技術、復壯措施等。本文以故宮博物院古樹名木保護與管理工作為例，借鑒文化遺產類歷史園林植物景觀保護與修復概念，從古樹名木管理角度闡釋分層次、分階段的保護方案，力求通過恰當的人工管理與復壯來維護古樹景觀，推動古樹名木從“搶救性保護”到“預防性保護”轉變，以期為園林工作者提供參考。

一、保護理念

根據全國和首都綠化委員會有關古樹名木保護管理的一系列意見，以實現故宮古樹名木資源有效保護為目標，以整體保護、依法管理、科學養護為方針，落實古樹名木管理和養護責任，強化科技支撐，挖掘文化歷史，提高社會層面保護意識，切實保護好每一棵古樹名木，發揮古樹名木在傳承遺產地文化中的獨特文化景觀作用，為故宮四項建設做出貢獻。

文化遺產地重視整體性與原真性保護，在文化遺產多樣性保護的今天，古樹名木的特殊姿態與特定建筑環境構成歷史園林的“意境”，但植物有枯榮興衰，很難長期保持固定不變的景象，為維持園林本身風貌，除對古樹名木精心養護與及時復壯外，也需要長久性有計劃地培養古樹替代儲備樹。有針對性地對部分珍稀樹種進行種質資源保存，或在對古樹名木的形態進行詳細記錄后，可尋找形態、大小相似的樹木作為替代儲備樹，如遇古樹名木自然死亡，可以健壯樹木替代，以期保護歷史園林意境原真性，傳承植物景觀文化價值。

二、古樹資源現狀

故宮博物院古樹名木資源豐富，現有古樹482株，其中樹齡在300年以上的古樹有114 株，樹齡在100—300年的古樹有368 株，包含檜柏、側柏、白皮松、油松、國槐、龍爪槐、銀杏、椴樹及黑棗等10 個樹種。古樹群落主要分布在御花園、寧壽宮花園、慈寧宮花園及東、西華門內林地內，其他散植在各個院落中。根據古樹位置、四周環境及人為干擾程度等，劃分為開放路線區、庭院區和林地區。開放路線區古樹周圍以硬質鋪裝為主，以御花園為代表，古樹分布密集，游人干擾度大，立地條件較差。庭院區古樹周圍以樹池為主，以宮殿區為代表，古樹分布與建筑庭院布局相關，游人干擾與立地條件中等。林地區以東、西華門內林地為代表，古樹與喬灌木、地被植物等組成生態群落。其中，古樹分布稀疏，游人干擾強度小，立地條件較好，但會受群落內植物影響。故宮博物院古樹具有分布范圍廣，管理面積大，部分庭院區域可達性較差，多以人工養護為主的特點。

三、日常養護管理

古樹經過幾百年的生長，已經達到樹木生長的生理成熟期。這個時期樹體姿態基本成型，主要枝條的生長勢趨于平緩甚至停滯，樹木整體抗逆性下降。為了維持古樹的健康生長，延長其壽命，應定期對古樹生活環境及生長情況進行健康監測，掌握影響其正常生長的不良因素，進行適當干預措施，可及時有效地緩解或阻止逆境因子對古樹的危害。

古樹健康監測。日常監測以人工監測為主，以北京市發布的古樹名木健康快速診斷技術規程為依據，通過觀察古樹的樹體健康度，立地條件及利用昆蟲誘捕器輔助觀察病蟲害情況，綜合測算評價古樹名木健康程度。此外，聯合專業機構對土壤、樹體、葉片進行測試診斷分析。土壤是決定古樹長勢的重要因素，土壤的pH 值、容重、鹽堿度及微量元素含量等，對古樹細根生長影響大，是判斷根部健康的重要指標。利用手持葉綠素檢測儀可以無損檢測樹葉的葉綠素含量、氮元素含量及葉面溫濕度，判斷樹木的長勢和營養情況。利用應力波檢測儀繪制古樹斷面“彩超”，可以判斷樹干空腐程度。利用樹木雷達技術，可以檢測地下根系分布情況。多方面的科學檢測手段，能輔助管理者更細致地了解古樹健康狀態，定制養護方案。

古樹保護管理。依照北京市古樹名木日常養護管理規范，對院內古樹名木實施養護工作。為維護古建筑和植物安全，全面禁止融雪劑的撒施。克服遺產地保護對植物養護的限制，如部分庭院可達性較差，古樹高度在10 米左右，作業效率高的現代化機械很難進入，人工成本較高；考慮遺產地與觀眾安全，進行化學防治的時間有限，就需要制定計劃，進行多部門協調。

四、古樹復壯工作

在開放路線中，游客活動對古樹產生的人為干擾與環境脅迫，主要表現為土壤板結、生長空間受限、樹干及根部受損等，影響古樹正常生長。復壯工作不僅能夠維護古樹健康生長，還能保障人身財產的安全。根據《古樹名木保護復壯技術規程》及趙忠教授的《古樹保護理論與技術》，結合古樹長勢及具體問題，我們采取了立地環境改造，枝條整理、支撐拉纖、修補樹洞等措施保證古樹的健康成長。復壯技術需針對每棵樹的特點，制定獨有方案。闡述系統性古樹復壯工作，改善樹木自身穩固性與立地環境，對古樹健康管理有促進作用。

古龍爪槐樹體保護。位于御花園瓊苑東門的古龍爪槐（編號11010102329），樹齡已超過300年，仍枝葉茵茵。此槐樹受游人干擾比較大，樹皮損傷致病原菌侵入，樹基部至分枝點心材腐朽嚴重，呈圓柱形，并影響到3 條主枝。2012年，我們曾使用聚氨酯發泡劑為古樹填補樹洞，經過3年后，出現聚氨酯浸水后不易揮發，且與樹干內膛樹壁黏合緊密，樹體內水分不能及時排出使聚氨酯及樹體內部出現不同程度腐壞等問題。處理步驟為：（1）清除發泡劑與腐爛木質部，必要時需另外開洞方便徹底清理發泡劑；（2）消毒、防腐、除菌處理3 次，樹洞開口向上無樹皮遮蓋，采用封閉式樹洞修復技術；（3）按照樹洞形狀制作龍骨支撐；（4）制作樹脂類仿真樹皮并封縫，仿真樹皮應注意紋理走向，保持美觀度；（5）古槐腐朽由刺革菌科木層孔菌屬火木層孔菌引起，由槐樹皮機械損傷處侵入，因此后期養護注意仿真樹皮的磨損程度，在每年4月和10月對樹體噴施1%石硫合劑、50%代森銨，防止病原菌孢子接觸傷口，降低被感染概率。

古國槐樹體保護。斷虹橋北側的槐樹栽植于明代之前，《舊都文物略》載“斷虹橋北地廣數畝，有古槐十八，排列成蔭，頗飽幽致”。在西側綠地的古國槐（編號11010102182）受游人干擾程度小， 兩主枝南北離心生長，分枝點較低洼，常年雨水存積導致病原菌侵入，樹基部至主干上方均有心材腐朽問題，高度達3 米，原為仿真木板裝飾對接法修補樹洞，優點為施工簡單便捷，缺點為不能有效阻止樹體繼續腐壞。對樹洞進行清理殺菌后，槐樹健康樹皮呈西高東低的“心”型，枝干上樹洞有一定傾斜度，采用補干不補皮的塑形水泥修復方式修復。利用鐵制龍骨進行樹干重塑，使用水泥、細砂、黏合膠混合涂覆在龍骨的金屬絲網上，塑出樹干形狀，刻畫槐樹木質年輪及紋路，最后涂刷與槐樹木質部相仿的顏色。該方法優點是人為制造樹干坡度，雨水不易堆積，還可以促進樹洞周邊的新生組織生長，缺點為水泥長時間密封性不好，需要后期注意檢查漏水情況。

古柏樹體加固技術。位于御花園萬春亭旁的古柏樹分枝高度較低，形成開心形的樹體結構，由于等勢莖上部樹冠的擠壓與競爭，分叉后的樹干呈明顯的離心傾斜，樹體穩固性差。隨著樹齡增長，分叉部位會形成裂痕產生樹洞。此外，等勢莖上的樹體重心偏移，造成樹干劈裂。保護方式為在樹干基部進行水泥補干，硬石支撐及打箍拉纖。原有保護支撐為斜式支撐，支撐效果好但對古樹景觀視野破壞嚴重、分割區域空間的缺點。2016年后，對古樹采用亭樣“門”狀立式支撐，將四根支撐柱連接在一起形成離心枝的基礎支撐，上層結合立式與斜式支撐將樹冠內的小枝固定，為防止樹體不穩定，對傾斜枝進行彈性拉纖，綜合提升樹體穩固性。

古樹立地條件改善。御花園內觀光活動頻繁，對未進行地面鋪設的綠地踐踏嚴重，導致土壤板結，原有鐵制圍欄與古典園林景色沖突，影響景觀效果。參考清代書畫《萬國來朝圖軸》更換為原木欄，貼合歷史風貌，圍欄間隔緊密，游客可觀賞樹皮紋理但無法觸摸，圍欄用木棍搭配膠墊沿樹干固定，減少人為干擾對古樹根部土壤造成的影響。針對古樹根系土壤踩踏板結，通氣狀況差，容重增加及養分貧瘠等問題，拆除部分混凝土基礎，按照根系走向，選擇中耕與輻射溝換土，鋪設生態木地板，加裝鐵篩蓋及網格磚，地板下新做雨水篦子連接排水溝，利用御花園園內排水系統保障根系健康。

五、古樹景觀的存續

古樹具有繁盛與衰敗的自然屬性，因此由古樹構成的歷史園林植物景觀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注重歷史資料研究與整理，結合文化遺產保護原則，平衡園林風貌、植物興衰及當代需求三者間的關系，有預見性地培育儲備樹，傳承植物景觀營造技藝，能最大限度地保護古樹的園林空間意境。

古樹資料調查。在新一輪的古樹資源調查中，除基本情況如種類、樹齡、樹高、立地環境、生長勢等外，還針對樹姿，如與建筑物的視野、位置關系等有所記錄，或在歷史資料內反映某一時期御苑內的植物景象，力求將古樹承載的歷史信息完整地保存下來。如御花園內龍爪槐在清代時樹冠下搭設鶴籠，嘉慶八年內務府營造司《器皿庫嘉慶八年御花園槐樹架鶴籠清冊》里載，“御花園槐樹架二座……槐樹架一座計二層，內中層面闊三丈進深四尺，下層三丈進深六尺二寸，做竹天花”，龍爪槐南側因紅墻遮擋，整體樹冠北向偏移，1962年古樹支架更新后，北側枝條延伸與支架形成涼棚，鶴籠沒有考證記錄，此次調查后更新到古樹檔案中。御花園龍門松嘉慶五年打三根樹戧（支撐），采用“高良條三斤、黃米條二斤繪繞樹皮”。御花園現存活體松樹3 株，均為300年樹齡以上的白皮松，2 株栽植在欽安殿前，無支撐，1 株栽植在堆秀山上，設立3 根支撐，且堆秀山在乾隆初年營造水法景觀，水從山前獅背上承托的翹首蟠龍口內噴出，白皮松與水法相互烘托營造魚躍龍門之意境，應為宮廷檔案中記載的“龍門松”，但也不排除其他已死松樹。

御花園面積雖小，但古樹密度大。參天古樹搭配古建展現的景觀結構及視野關系和古樹自身所包含的文化內涵，是中國園林人文歷史的重要組成元素，《園冶》有載“多年樹木，礙筑檐垣；讓一步可以立根，斫數椏不妨封頂。斯謂雕棟飛楹構易，蔭槐挺玉成難”，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對生態景觀保護的理解。在《花鏡》等古代農業書籍中，針對植物配置編寫“種植位置法”，根據種植空間處理景觀虛實、輕重對比的辯證關系，考慮植物生態習性與色彩搭配，以小見大在紫禁城內營造山林屬性，研究古樹的位置與姿態，對研究造園思想與傳統園林文化有促進作用。

替代樹培養。古樹替代樹旨在培養現有古樹的替代樹植株，鑒于古樹枯死或倒伏后，短時間內難于找到或者培養出與原樹在種類、高度、外形方面基本相似的植株，需要根據現有古樹生長情況有計劃地培養替代樹。替代樹可選擇原樹的子代，以扦插、壓條、組培方式延續古樹基因，也可選擇與原古樹基因型相同，樹高相似，樹形和粗度相似，立地環境相近的植株。在具備一定條件的情況下，應對后備樹進行復數培養。可在園內現有樹木中選擇，也可在外部相近環境選擇，培養首先要對原古樹特征進行影像與數字留檔，重點描述樹形、分枝情況、樹干傾斜度、樹皮紋路等，力求讓后備樹在“意境”方面盡量接近原來古樹。為傳承古樹文化價值，維持遺產地風貌，故宮博物院在20世紀80年代初就有計劃地開展古樹替代樹培養，將箭亭與內務府旁綠地選作苗圃栽植油松與柏樹。當年栽植的油松與柏樹，現已枝繁葉茂，郁郁蔥蔥。

園藝技藝探索。故宮博物院古樹中還存有許多園藝技術培育的特殊植物景觀，如“連理柏”是將兩幼樹的上端樹皮撥開并靠接在一起，靠接處形成層逐漸融合，產生新的樹皮，兩棵樹就連接在一起；“人字柏”是在柏樹幼齡時，將樹自樹干1.5 米處向下劈開至根部，包裹傷口后以人字形栽植于樹池內，開裂口形成層愈合后產生新的樹皮。大樹移植是植物景觀維護的重要環節，高質量的移植技術可保障樹木在最短的時間內呈現其觀賞特性，在園林養護中具有不容忽視的意義。在移植過程中應注意根系保護及枝條修剪，關注病蟲害防治，及時疏花疏果保存植物營養。目前，已移栽的直徑40 厘米以上的西府海棠、紫薇、元寶楓、白蠟等大樹，成活率為100%。

六、古樹名木價值利用

古樹名木兼具經濟、社會和生態等多重價值，合理的開放與利用可以提升古樹名木認知度和增強保護積極性。古樹名木以其枯榮繁盛的生命特性使遺產地具有四季循環變化的季相，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在園林內營造植物觀景空間，引游人馳情于滿園春色，達到身體與景觀空間的共鳴，收獲愉悅的感受。近兩年，在新冠疫情影響下，公眾參觀模式發生改變，故宮博物院官方平臺以“云參觀、云賞花”的傳播模式，向不能前來參觀的游客展示春日景色，講解員漫步園中，在繁花盛開的古楸樹下向公眾講述其歷史典故。挖掘古樹歷史文化，并通過故宮官方平臺向社會傳遞，提高公眾對古樹的認知度，對活化園林遺產，增強社會生態文明意識有促進作用。

七、展望

故宮博物院古樹名木管理與養護已取得不錯的成果，但仍存在一定的可提升空間。隨著科技的不斷更新，信息技術在輔助古樹名木管理方面的優勢日漸突出。傳統古樹名木的建檔工作大部分由人工完成，存在存檔、查閱工作繁瑣，不便于統計分析和科學管理等缺點，即使以文本形式存儲在電腦里，也缺少信息資源共享的優點。信息技術就是要將數字化的信息以便捷、規范的方式進行存儲利用，多重利用地理信息系統，在系統中以圖形數據形成集數量、樹齡、種類、規格、分布狀況、健康狀況、位置、現狀照片、群落景觀度及游客評價等內容的信息數據庫，并利用其空間信息管理及分析功能，對古樹名木價值進行綜合性評價，為其管理制定分層次維護管理策略提供可靠性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