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峰 ,許維敏 ,高偉杰
(1.廣西大學 國際學院; 2.廣西大學 經濟學院, 廣西 南寧 530004)
受新冠疫情沖擊的影響,國際經貿格局出現較大變化。隨著中國—東盟貿易快速增長,2020 年上半年,東盟首次取代歐盟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經貿合作增強為雙方金融合作提供內在動力。新冠疫情、美聯儲加息等因素,為雙方金融合作帶來外在壓力。數字貨幣等金融科技的進步也為雙方金融合作帶來了新的發展趨勢。基于國際經濟的新形勢、新特點、新趨勢,本文圍繞中國—東盟合作進展、動力以及前景展開研究。
目前學界對金融合作缺乏權威定義,學者對金融合作的定義和分類略有差異。申韜等學者(2020)認為跨境金融合作涵蓋跨境金融監管、跨境融資、跨境結算、跨境資本流動、金融數據跨境流動及跨境金融服務稅收制度等諸多方面。張靖佳等(2022)認為我國與東盟的金融合作主要包括三個框架,一是貨幣合作框架,二是金融監管合作框架,三是金融市場合作框架。關于金融合作的理論,蒙代爾(1961)的最優貨幣區理論認為在區域內使用固定的匯率制度甚至使用統一的貨幣有助于減少交易成本,促進貨幣穩定。金德爾伯格(1973)提出的金融集聚理論認為,建立區域金融中心有助于利用其基礎設施發揮規模效應,更好促進經濟發展。
關于推進中國—東盟金融合作的方式、方法。屠年松(2010) 認為中國與東盟的金融合作不應局限于貨幣合作,金融合作的目的應從應對危機轉向為促進經濟發展。劉文翠等 (2013) 研究了中國—東盟自貿區建成以后中國—東盟金融合作的發展現狀與問題。張家壽(2015)研究了“一帶一路”建設中中國與東盟進行金融合作的方向。陳捷等(2017)認為推動深化中國與東盟的金融合作關鍵在于加強中國同馬來西亞的金融合作。陳俊宏(2018)認為人民幣實現東盟區域化具有可行性,建議打造南寧、昆明區域金融中心。尤宏兵等(2019)認為深化金融合作要堅持求同存異的原則,要推出聯通市場的交易機制和金融產品并加強金融機構間的合作。申韜與鐘碧蘭(2019)用聚類分析法將東盟國家按照金融發展水平分成三類,并認為對三類國家應采取差異化的金融合作方式。趙麗君(2019)從機制創新、支付方式創新、金融平臺創新等五個方面,提出了中國與東盟金融合作的創新路徑。云倩(2019)建議采取加強頂層設計、搭建數據信息共建共享平臺、推動跨境金融創新以及加強金融監管合作等措施,深化與東盟的金融合作。曾慕李(2020)分析了人民幣在東盟國家使用的問題,對在雙邊本幣結算框架協議(LCS)背景下推動人民幣在東盟國家使用,提出了順勢而為加入LCS 框架等建議。
上述成果為本文撰寫提供了理論基礎、寫作范式與思路借鑒。但在新冠疫情發生后,全球經濟形勢出現新情況,中國與東盟經貿聯系發生了變化。且數字貨幣等金融科技的發展為金融合作注入了新動力。在此背景下有關中國—東盟金融合作的研究尚有不足。因此本文著重分析了中國—東盟金融合作的現狀、動力與挑戰,并論述其發展趨勢。
隨著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被東盟國家認可,中國與東盟的貿易增長帶來了更旺盛的貨幣合作需求。目前中國與東盟國家開展貨幣合作的方式包括并不限于簽署雙邊本幣互換協議、本幣結算協議以及外匯直接交易等方式。貨幣合作框架已經覆蓋從上層機制設計到基礎設施的方方面面。截至2022 年4 月,中國已經與老撾、柬埔寨、印度尼西亞3 個東盟國家簽訂了本幣結算協議。與老撾、新加坡、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以及泰國5 個國家簽訂了雙邊本幣互換協議。人民幣對新加坡新元、柬埔寨瑞爾、泰國泰銖與馬來西亞林吉特4 種國家主權貨幣實現了外匯直接交易,對老撾基普、越南盾2 種主權貨幣實現區域掛牌交易,在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4 個國家建立人民幣清算安排。
中國與東盟國家的金融監管政策均為分業監管。由于各國監管標準、金融信息披露水平差異,中國與東盟各國之間并未達成強力的多邊金融監管合作機制,而是以雙邊合作的形式為主。中國與東盟的金融監管合作基本實現覆蓋整個東盟區域。表1 列出了中國與東盟已簽署的監管協議。截至2022 年4 月,中國銀監會已與除老撾、文萊、緬甸外的7 個東盟國家簽署了雙邊的銀行業監管合作諒解備忘錄,合作內容主要為促進雙邊監管機構加強信息溝通與信息核實。中國已與除緬甸、菲律賓外的8個東盟國家簽訂了關于證券期貨監管合作的諒解備忘錄。從協議內容來看,中國與東盟各國進行的監管合作以信息交換為主,合作程度仍然較淺。而涉及實際的監管合作,如實施統一的監管規則,建立覆蓋全區域的監管機構,都必須以國家間的主權讓渡為前提。主權讓渡核心問題在于必須建立一個能夠代表區域中所有國家整體利益的跨區域機構。由于東南亞地區的復雜的地緣政治問題,這種跨區域機構仍存在于假想之中。

表1 中國—東盟金監融管合作情況
東盟債券市場發展成果顯著,中國—東盟進行金融市場合作的主要框架是“促進亞洲債券市場發展”倡議(Asian Bond Market Initiative,以下簡稱 ABMI 倡議)。ABMI 倡議在2003 年提出,其參與國包括東盟10+3 成員在內。ABMI 倡議的目的是促進亞洲各國發行以本幣計價的債券,最終建立一個統一的亞洲債券市場。因為發展本幣債券市場可以降低外幣融資帶來的匯率波動風險,并降低債券發行成本,減少東盟國家對外部融資的依賴。而實現貨幣、監管與發行制度統一的亞洲債券市場可以減少國際資金的投資障礙,更好地發揮資本的資源配置功能。由于亞洲各國債券市場基礎設施普遍落后,ABMI 倡議分為六個工作組,分別為債券信用評級與擔保、跨境本幣債券發行與清算等涉及債券市場基礎設施的領域提供技術支持與融資幫助。在ABMI 倡議的推動下,東盟本幣債券市場發展已經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圖1 數據顯示,截至2021 年末,東盟國家未償還本幣債券(Outstanding Local Currency Bond)存量規模達到1.96 萬億美元,是2010 年的2.27 倍。2021 年全年,東盟新發行債券規模達到全球發行總量的17%,東盟債券市場日益重要。

圖1 東盟未償還本幣債券規模
近年來中國出臺了一系列政策促進債券市場互聯互通,以降低境外投資者進入門檻。中國推進債券市場互聯互通的進展分為兩個方向:一是國內各級債券市場的互聯互通,二是與國際債券市場的互聯互通。現階段中國債券市場分為銀行間債券市場和交易所債券市場,不同市場的信用評級、債券發行與信息披露制度尚未不統一,這為投資者的進行投資活動增加了難度,也阻礙著中國金融市場進一步對外開放。2022 年1 月,上交所出臺推進銀行間債券市場與交易所債券市場互聯互通的暫行辦法,是解決上述問題的有力嘗試,并為推動與國際債券市場互聯互通打下堅實的基礎。在國際債券市場互聯互通方面,2021 年9 月,中國內地債券市場與香港債券市場的“債券通”新增“南向通”功能,拓展了境內投資者投資香港市場債券的渠道。2021 年12 月,中國與新加坡就推進債券市場ETF 產品互聯互通簽署諒解備忘錄,促進中國債券ETF 產品在東盟市場發行,為中國與東盟金融市場深化合作打開了突破口。
近10 年中國與東盟貿易額穩定增長,其中2020 年是增幅最大的節點。其原因是2019 年末新冠疫情暴發,全球各地出現停工潮,而中國與東盟疫情管控較為有效,雙方通過貿易合作減輕全球其余市場癱瘓帶來的負面影響,雙方貿易額因此出現爆發增長。中國與東盟高速增長的貿易往來將為雙方帶來更大的金融合作需求,具體表現為本幣結算需求。這是因為以美元作為結算貨幣會造成雙方匯兌損失,隨著貿易額的增長,雙方加強本幣結算合作的收益將越來越大。根據《2021 年人民幣國際化報告》,2020 年中國與東盟人民幣跨境收付額為4.15 萬億元,同比增長72.2%。該數據也印證了這個結論。同時,中國正在致力于建設與東盟貿易的運輸網絡,其中重點是中老西萬鐵路與西部陸海新通道項目。這兩大項目旨在實現提高中國與東盟貨物運輸效率并降低運輸費用,為雙方不斷增長的貿易往來提供有力的基礎設施保障。可以預見,隨著雙方貿易往來密切程度的提高,中國與東盟國家的本幣結算合作還將繼續擴大。

圖2 中國與東盟進出口貿易總額
2022 年1 月RCEP 協議正式生效,中國與文萊、柬埔寨、老撾、新加坡、泰國、越南這6 個東盟國家率先加入實施行列,馬來西亞和緬甸分別于3 月和5 月加入實施行列。RCEP 協議的正式生效將為中國與東盟的金融合作再添新動力。首先,RCEP 協議在原產地規則、貨物貿易、海關程序與貿易便利化這三個章節提出對有資格享受減免關稅待遇的原產地貨物逐步實施締約國之間關稅自由化,放開貨物進出數量限制,降低進出口費率并加快貨物進出口的通關效率,全方位提高了貿易一體化發展水平。上述規定有力地清除了成員國之間的貿易障礙,隨著協議的落實,中國與東盟國家貿易額將持續增長,從而推動本幣結算合作發展。其次,RCEP 協議在投資章節提出對締約國市場準入方式全面采用負面清單模式,這對區域間資本流動,提高生產要素配置效率起到促進作用。而更密切的資本流動也將推動中國與東盟的金融監管合作。最后,RCEP 協議的經濟與技術合作章節還規定,締約國將實施技術援助和項目建設,且優先考慮最不發達國家的需求。這有利于縮小成員國之間的經濟差距。而相近的經濟發展水平更有利于減少各國金融合作的分歧,促進達成金融合作共識。綜合來看,RCEP 文本涉及金融合作的內容較少,但其對貿易與投資便利化的推動卻間接促進了金融合作全方位的發展。
自從美國結束2020 年3 月以來的量化寬松政策,于2022 年3 月正式進入加息周期之后,美聯儲將其貨幣政策目標制轉變為通脹目標制。這是為了應對此前大量貨幣超發引起的巨大通脹后遺癥。2022 年3 月,俄烏沖突的爆發極大影響了原油、天然氣等能源產品以及糧食供給。一面是貨幣超發,一面是能源與食品原料供給短缺,這使得全球通貨膨脹的情況愈加復雜。目前俄烏沖突的余波尚未完全出清,但東盟各國的通貨膨脹率已經出現大幅上漲(見表1)。同時由于東盟各國經濟增長低于先前預期,東盟國家面臨經濟增速放緩與通脹的兩面夾擊,必須在有限的政策空間中做出艱難的權衡。在中國與東盟經濟聯系愈加緊密,貨幣政策對彼此的影響越來越大的情況下,必須加強政策協調,方能更好地應對全球不確定性增長帶來的挑戰。

表2 中國與東盟各國通貨膨脹率
2022 年俄羅斯與烏克蘭發生武裝沖突,美國政府先后采取凍結俄央行海外資產、將俄主要銀行踢出SWIFT結算體系、降低俄羅斯主權信用評級至垃圾級以及禁止俄羅斯政府通過美國銀行賬戶償還美元債務等方式對俄進行金融制裁。美國政府利用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進行金融戰爭的行徑,讓世界各國對美元的安全性產生質疑,并對美元為主的國際結算體系產生警惕。美元自身的波動性也讓世界各國尋求去美元化以規避損失。世界各國紛紛開始啟動加密數字貨幣研究作為替代SWIFT 系統的跨境結算方式,毫無疑問,未來將跨境貿易結算機制將更加百花齊放。人民幣結算體系的發展為世界各國抵抗美元霸權帶來了新的選擇,為中國—東盟金融合作提供了新的合作路徑。
跨境支付基礎設施的落后對雙邊跨境貿易產生制約。近年來,中國與東盟貿易額不斷增長,跨境批發支付需求日益增加,且隨著東南亞旅游業的發展,跨國旅游人數上升以及跨境電商的發展,跨境零售支付需求也不斷增長。但中國的移動支付平臺與東盟各國移動平臺間合作正處于發展階段,合作尚有不足。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 無法為國際清算參與方提供資金支持,較SWIFT系統仍然缺乏競爭優勢。基于跨境零售支付業務需求的增加,分布式記賬技術將成為跨境支付基礎設施升級的突破口。分布式記賬技術具備去中心化、點對點電子支付的特征,能夠簡化跨境支付的流程,大幅提高支付效率。由于分布式記賬技術具備顛覆目前跨境結算體系的能力,目前世界各國已經陸續開始研究央行數字貨幣。國際清算銀行正在與新加坡金融管理局,馬來西亞央行和澳大利亞儲備銀行共同建立一個數字貨幣互聯互通的平臺,實現更高效、快捷、安全的跨境支付。中國的數字貨幣的發展處于世界前列,在中國—東盟金融合作的發展過程中,中國應積極與各國央行建立數字貨幣合作機制,為各國央行數字貨幣發展提供技術支持,推進建立覆蓋整個東盟區域的數字貨幣結算平臺和統一的監管機制。
東盟各國對非官方數字貨幣類型的加密貨幣產業帶來的經濟效益高度重視。新加坡與馬來西亞希望以規范的法律體系吸引相關行業公司進駐,發展加密貨幣產業集群;泰國與印尼擬對加密貨幣征收增值稅,希望在保證產業發展的情況下增加財政收入;老撾允許國有電力企業與加密貨幣平臺合作,使用汛期多余的水電挖幣以增加收入。雖然東盟各國對加密貨幣產業十分重視,但其監管政策卻并不完善。從監管方式來看,東盟各國尚未確定一種合適的法規對加密貨幣行業進行監管,馬來西亞、菲律賓與泰國把開展加密貨幣業務的公司納入證券法監督范圍;印尼將加密貨幣視作期貨進行監管;新加坡將加密貨幣視作普通資產,只對部分具有證券屬性的加密貨幣進行證券化監管。從監管力度來看,新加坡與馬來西亞等相關法律相對較完善的國家監管更寬松,緬甸與老撾等相關法律較落后的國家因無法規避其風險,監管力度較大。由于加密貨幣的交易者遍布全球,只需要借助數字貨幣平臺便能實現交易,單獨的國家在風險識別方面往往力有不逮,難以實現有效監督。因此,加密貨幣的跨境監管合作是必要且必須開展的。加密貨幣的風險包括洗錢風險、恐怖分子融資風險、擴散融資風險等新的金融風險,并對金融監管產生新的挑戰。隨著各國加密貨幣產業的逐漸發展,加密貨幣交易群體規模擴大,覆蓋東盟區域的跨境合作監管政策也將應運而生。
為落實《巴黎氣候協定》,2020 年中國提出了“雙碳”目標,此后中國綠色金融開始發展。截至2022 年4 月,中國已經有15 萬億元綠色金融貸款存量,位居世界第一。在全球氣候問題面前,各個國家早已成為息息相關的命運共同體,實現綠色金融的目標天然就需要協調區域共同合作。因此,綠色金融與國際碳市場建設成為中國—東盟金融合作的新課題。2020 年,中國銀行作為創始合作伙伴之一,與新加坡金管局共同建立了新加坡綠色金融中心,這是首個服務綠色發展的金融中心。2020 年以來,綠色債券發行規模不斷擴大,國際關注度不斷提高。然而,國際綠色金融合作才剛剛起步,許多問題剛剛出現并有待解決,如國際標準尚未統一;綠色信息披露與共享缺乏基礎設施;國際碳市場連結缺乏具體機制。面對這些問題,中國應當承擔起自身的領導責任,在綠色金融的國際合作中,積極推動國際綠色金融標準制定,建立模范的碳市場作為全球各國的借鑒并推動完善國際碳市場連結機制,推動綠色金融合作深化發展。在節能減排成為國際共識的背景下,綠色金融合作將日益成為中國與東盟之間的金融合作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