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 趣

◎ 范俊強

記得一個夏夜，大雨如注，水汽氤氳，往日蒸騰的熱氣偃旗息鼓，天地間只剩下一片沁涼。白天車水馬龍的喧囂聲和焦躁心情，被雨聲悉數屏蔽。身邊極為安靜清幽，角落里、耳畔，蟲聲唧唧復唧唧，聲聲透亮而悅耳。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千方百計用盡，仍是睡不著。置身于久違的涼意中，一個人，如碧潭里的一枚明月，清醒、通透，甚至有些興奮。我索性起床開燈，百無聊賴地枯坐了一會兒之后，開始練字。這是我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橘黃的燈光，薄薄的，暖暖的，如一層似有似無的輕紗。在無邊的夜色里，一間暖亮的斗室，就像一粒飽滿亮澤的種子，植入黑黝黝的泥土里，讓人覺得美好的希望指日可待。

燈下，略帶腥味的濃墨，由一支毛筆牽引著，在潔白的宣紙上，或閑庭信步，或奔走突圍，輕重緩急之際，留下粗細不一的痕跡。寫字時，人的心思、精力，都凝聚在筆墨上，都落在一個個字上。字如其人，名副其實。有時寫得好，有時寫得差，得意與遺憾，交替出現。末了，索性寫下一首打油詩《閑趣》，聊以自慰：“閑人無趣，捉筆寫字。橫豎撇捺，參差不齊?！笨粗粡垙埪錆M黑字的紙，我心中的愉悅和自得，如夏風吹麥浪，顆粒都是充實的、飽滿的，帶著溢于言表的成就感。

一個人只有真正閑下來，壓力卸下了，身心舒展了，精神放松了，才能發現身邊日常中不曾留意的妙趣，發現人生的好玩之處。一個人如果一天到晚一直忙，一直盯著一個個所謂的人生目標，馬不停蹄地追趕奔波，那么，生活和生命都將毫無樂趣可言。

如何將尋常日子過出詩意，汪曾祺先生的心得是：“最美的日子，當是晨起侍花，閑來煮茶，陽光下打盹，細雨中漫步，夜燈下讀書，在這清淺時光里，一手煙火一手詩意，任窗外花開花落，云來云往，自是余味無盡，萬般愜意?！笔膛ú?，清泉煮茶，打盹，漫步，讀書，這些充滿煙火和詩意的場景，被有心的汪老一一搬進日常生活。這些，除了有一顆愜意的心來成全，還有一份適意的閑來成就。

閑趣，像生活中的美一樣，并不少見，而是缺少發現，缺少走心觀察、切身體驗。

有一次，我帶著四歲的兒子去圖書館看書，因為去得太早，圖書館還沒開門，于是就坐在門口旁邊的一棵樹下，一邊閑聊一邊等待。兒子吃面包時，掉了一些碎屑，吸引了路過的一只螞蟻。它見到美食，并沒有撲上去大快朵頤，而是掉頭走了。這讓我們很好奇，也很納悶：它對這“得來全不費功夫”的美食沒有興趣嗎？

我們的目光跟隨著它的路線，發現它很用心很細心——及時去通知小伙伴，或許它知道自己不能獨享、也消受不了這么多食物。很快，在它的召喚下，它的小伙伴們有條不紊地排成一隊，浩浩蕩蕩地來搬運美食了。有的拖，有的推，有的背，有的抬，通力合作，順利前行。而這只螞蟻，像一位樂隊指揮，指揮著一場大豐收的鏗鏘樂章 。

這種分享和協作精神，讓兒子覺得很有趣。他笑瞇瞇地盯著忙忙碌碌的小螞蟻，看得津津有味，那默默歡喜的樣子，像欣賞身邊的小伙伴做的一場游戲。此時此刻，他眼中的歡樂，很小很小，小到剛好放下一顆閑適而又細膩的童心。

世間熙熙攘攘，日月來來往往，生活難得之處在于，隨時隨地發掘身邊的閑趣。這是因為——

有了閑趣，才能發現布谷鳥聲聲啼鳴中，季節蘊藏的豐收喜悅之情；有了閑趣，才能在片片落葉中，讀懂它們急于回到母親身邊的游子深情；有了閑趣，才能在踏雪尋梅中，探訪早春的蛛絲馬跡；有了閑趣，才能在日月星辰的光輝中，領略到天空的瑰麗與多彩。

閑趣，不是生活的無用功，而是讓人生綻放光彩、更加亮麗的催化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