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倩楠,朱志勝
(1.中國勞動和社會保障科學研究院 人力資源研究室,北京 100029;2.北京第二外國語大學 旅游科學學院,北京 100024)
2020年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顯示,全國企業就業人員8月份的周平均工作時間為46.8小時[1],超過了2018 年修訂的《勞動合同法》中關于勞動者每日工作時間不超過8 小時、平均每周工作時間不超過44 小時的工時制度規定。可見在我國當前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不斷提高,工業化、城鎮化進程快速推進的現實背景下,勞動者的過度勞動現象相當普遍。現有不少研究對過度勞動的影響進行評估,主要集中在社會、組織和個體三個層面,其中社會層面涉及社會經濟損失的測量以及和諧勞動關系的構建,組織層面會降低工作效率、影響組織績效,微觀個體層面短期內主要是影響勞動者自身的工資收入,長期來看過度勞動往往蘊含著疲勞蓄積,對勞動者個人健康發展的損害引發關注[2-3]。目前來看,過度勞動微觀層面的影響研究仍集中在勞動者自身,長期影響中忽略了家庭內部對其子代發展產生的可能影響,代際視角下過度勞動對子代新人力資本積累的影響有待進一步補充。
新人力資本理論的核心包括認知能力和非認知能力,其形成具有特定規律,生命周期模型中早期階段是個體能力發展的關鍵時期[4-5]。Heckman指出,基本的智力,后天獲得的生產技能、社交技能、自我控制和毅力等對社會經濟生活中的成功至關重要,但兒童所處的不良家庭環境包括父親缺失、經濟來源少、父母受教育水平和能力低、缺乏認知和情感刺激、養育技能差等均會對子代產生不利影響。因此家庭是以能力為核心的新人力資本投資的關鍵領域。過往不少研究對家庭人力資本投資進行分析,時間維度下主要是對留守等父母缺失狀況的探討[6],但在當前現實背景下更值得關注的其實是過度勞動問題。過度勞動的普遍存在使得家庭勞動力供給增加,父代的時間投入受到限制,理論上也會通過物質投資、教養方式等家庭環境要素對子代的新人力資本積累造成影響,但現有文獻并未能關注到過度勞動可能產生的代際影響。
本研究基于新人力資本理論框架,考察父代過度勞動對家庭子代新人力資本積累的影響,并探究過度勞動代際影響的異質性及其路徑機制。可能的邊際貢獻包括三方面:第一,對過度勞動影響的研究視角進行創新,目前主要關注勞動者個體,忽略了家庭中對代際人力資本投資的可能影響,本文對該方面內容進行了挖掘和補充。第二,在其他家庭要素作用下,時間投入對子代人力資本積累的影響結果并未達成共識,有待進一步探究,而且目前研究對象中關于中國樣本的分析較少,本文是對中國經驗證據的有效補充。第三,本文相較于過往研究構建了更為完整的衡量子代非認知能力發展的指標框架,另外,將父代的健康狀況也納入分析,進一步豐富了過度勞動的內涵。研究結果發現,父代過度勞動會顯著提升子代的認知能力,但也會導致子代非認知能力的惡化,這種影響主要體現在農村家庭,城鎮家庭中父代過度勞動僅影響子代的非認知能力。家庭角色性別差異下父親過度勞動能夠顯著促進子代的認知發展,而母親過度勞動則會帶來子代非認知水平的下降;過度勞動對男、女孩的認知均具有促進作用,但在非認知方面主要是女孩會受到影響。機制分析表明,父代過度勞動會通過家庭教育投入、教養方式以及自身健康狀況等影響子代的新人力資本積累。
近年我國勞動力市場中超時加班現象較為普遍,過度勞動的相關研究逐漸增多。對過勞概念的認識經歷了從單一的勞動時間長度到勞動強度以及導致的后果這一變化過程。我國學者早期認為過度勞動是指勞動者的工作時間超出了社會平均勞動時間的就業狀態[7],衡量標準并未涉及是否產生了相應后果。后續學者們開始強調勞動行為與勞動狀態的統一,過度勞動不僅包括勞動行為的超時和超強度,還包括勞動者感知到的不可逆轉的疲勞蓄積狀態[3,8]。還有學者從勞動行為、健康表征和不良后果三個層面論述過度勞動[9],過度勞動的內涵與外延得到擴展。與此同時,過度勞動的影響危害研究也在不斷豐富,涉及個體、組織和社會層面,過度勞動會帶來個體身心健康損害,包括某些特定慢性疾病的發生風險增加、“過勞死”以及對員工情緒、行為和社會關系的實質影響[2,10-11];會降低工作效率,帶來工傷事故的增加,導致缺勤或隱性缺勤現象,不利于組織績效的改善,并對就業、消費產生擠出效應,對勞動權利造成擠壓,從而導致巨大的社會經濟損失并影響社會和諧勞動關系的構建[3,9]。然而在家庭層面,父代的這種勞動就業狀態也會對家庭環境要素產生影響,從而改變子代的認知結果和行為發展,但目前基于代際視角考察過度勞動對家庭內部子代新人力資本積累影響的研究仍然較少。
隨著人格心理學和人格經濟學的發展,以能力為核心的新人力資本理論框架逐步確立。能力的形成具有特定規律,兒童的認知和非認知結果很大程度上是在生命周期早期就決定的,并且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持續存在,來自弱勢家庭背景的兒童在認知和非認知能力方面的平均發展水平較低[4-5,12],家庭在子代早期的能力形成以及未來的社會經濟表現中發揮關鍵作用。考慮到家庭的目標、決策模式以及所面臨的各類約束,家庭在兒童發展過程的各個階段需要做出一系列的時間分配、消費和投資決策。父代過度勞動意味著家庭勞動力供給增加,它會直接影響家庭自由分配時間的能力,限制家庭對子代的時間投入。而不少研究均指出,花費在孩子身上的時間是人力資本投資的重要構成部分,不僅能夠與子代建立穩定的情感紐帶,而且能夠將自身的知識、技能和教育期望等傳遞給孩子,對子代發展具有積極關鍵作用[13-15]。此外,時間投入對不同年齡段孩子能力形成的影響可能存在差異,有學者指出,6—10 歲童年期母親的時間投入較為重要;而到了10歲以上的青春期,由于青少年在認知技能方面具有自我生產能力,因此孩子自己的時間投入比母親的時間投入對測試成績等認知能力更有影響力[16]。不同時間類型對子代能力發展維度的影響也會存在差異,Fiorini 和Keane 基于澳大利亞兒童縱向研究(LSAC)中兒童的時間使用日記,描述了1—9歲兒童在不同活動中的時間分配,發現和父母一起花在教育活動上的時間對認知技能最為有效,但孩子的社會情感發展似乎并不受父母時間的影響[17]。盡管文獻中家庭時間投入的影響存在異質性,但其在家庭人力資本投資中的關鍵作用已經普遍達成共識。
對于大多數家庭來說,家庭收入主要來自勞動力市場參與,增加勞動力供給雖然會直接限制與孩子相處的時間,但勞動力市場中時間與工資收入相互替代,過度勞動也可能會提高家庭收入水平,為子代提供更多的家庭教育投資,從而抑制甚至扭轉過度勞動與子代能力發展之間可能的負面關系。Agostinelli 和Sorrenti 指出,家庭收入能夠顯著促進子代認知發展,而母親的工作時間對子代的認知和非認知發展均產生負面影響,其中對認知發展的負面影響主要表現在受教育程度低、技能低或單身母親群體[18]。Ermisch 和Francesconi 基于英國家庭面板調查的年輕人樣本,指出母親在兒童0—5歲時從事全職工作的時間對兒童未來教育成就具有顯著的負面影響,但工資收入和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可以有效抵消工作時間增加帶來的負效應[19]。Boca等認為,雖然強制性限制父母工作時間導致勞動力供給減少,增加父母花在孩子身上的時間,但勞動供給減少會帶來勞動收入減少,從而導致兒童福利支出下降,時間投入增加帶來的積極影響幾乎全部被花費減少帶來的消極影響所抵消,子代平均素質提高微弱[20]。除了工作時間和收入的相互作用外,過度勞動還會通過改變教養方式等對子代新人力資本投資產生影響。有學者指出,父代與孩子在一起進行活動的類型可能比在一起的時間對子代發展更為重要[21],父代過度勞動不僅影響家庭時間配置,也會影響父母參與家庭活動的類型,比如父母不太可能積極參與促進孩子投入的活動,如幫助孩子做作業、讓孩子參與閱讀或豐富的對話等,從而影響子代的新人力資本積累。理論上,時間投入是家庭人力資本投資的基本要素,但由于受收入、受教育水平和教養方式等其他家庭環境要素的共同作用,時間投入對子代認知和非認知發展的影響仍存在一定爭議,而且研究對象中關于中國樣本的分析較少,來自中國的經驗證據有待進一步補充。
近年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大量農村勞動力進城務工,留守兒童不斷增加,家庭人力資本投資中父母外出務工或者父母分離的影響研究較多。胡楓、李善同發現,父母外出務工會導致農村留守兒童學習成績的下降,但父母外出務工的匯款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這種負面影響,尤其對初中及以上學習階段的留守兒童更為顯著[6]。侯玉娜基于甘肅、寧夏、四川、云南、廣西五省區農村地區數據,發現父母外出務工并沒有導致留守兒童在學業成績方面的劣勢,相反,父母雙方同時外出或長期外出對留守子女的學業成績具有提升作用,但留守子女會面臨非認知發展問題,特別是在母親長時間外出情況下,更容易出現隱性的、較為嚴重的適應性問題[22]。盡管也有研究從工作時間的角度切入比較城市的本地人口和遷移人口工作時間對子代認知和非認知能力的影響[23],但工作時間僅為中性指標,本文則將工作時間明確劃分界限,聚焦于勞動力市場中過度勞動這一普遍工作狀態對子代人力資本投資的影響,是對過往研究的進一步拓展。
總體來看,目前我國關于過度勞動的影響研究主要側重于勞動者自身,并未從代際視角探討對子代發展的長期影響。相關領域僅有少量文獻探討了父母外出以及父母工作時間對農村留守兒童、流動兒童以及城市兒童學業成績和自律能力的影響,但側重點在于城鄉差異,并未著眼于過度勞動這一普遍現象,而且未能構建完整的非認知能力框架,也沒有將父代過度勞動帶來的健康風險納入分析,因此有關父代過度勞動對子代新人力資本積累的影響研究有待進一步補充。
本文旨在考察父代過度勞動對子代新人力資本積累的影響,參考已有相關文獻,建立如下計量模型:

在上式中,Abilityi為核心被解釋變量,代表子代新人力資本積累水平,可以用認知能力與非認知能力衡量;Overtimei為核心解釋變量,代表父代過勞狀況,過勞賦值為1,不過勞則賦值為0,為二值虛擬變量,影響系數用β1表示;Xi為可能影響子代新人力資本積累的一系列控制變量,主要從子代的個體、學校和家庭三個層面選取;εi是隨機誤差項。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自2014 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該套數據樣本覆蓋我國25個省、區、市,涵蓋人口規模超過全國95%以上,研究主題涉及經濟活動、教育成果、家庭關系與家庭動態、人口遷移、健康等諸多方面,是目前國內覆蓋地區最廣、觀測變量最全、最詳細的微觀調查數據,樣本具有全面性和代表性。此外,相較于其他調查數據,該套數據收集了基于個體、家庭、社區三個層次的數據,調查對象包含樣本家戶中的全部家庭成員,家庭層面相關信息較為豐富,同時涉及工作狀況、認知能力和非認知能力等方面的相關問題較多,能夠較好地滿足本文的實證研究。本文主要使用了CFPS調查問卷中的少兒問卷、成人問卷和家庭問卷,由于少兒問卷中關于非認知能力測量的相關問題主要針對10—15 歲少兒,因此,本研究僅保留10—15歲少兒樣本,進一步排除缺失衡量父代過勞狀況和子代能力水平指標的樣本后,最終保留1834份樣本。
本文主要探討父代過度勞動的代際影響,其中核心解釋變量過度勞動如何界定尤為重要。目前學者們關于過度勞動的界定并不一致,依照文獻主要劃分為兩類:第一類是根據工作時間來劃分,但學者們認為達到過度勞動標準的工作時間數值并不一致[24-26];還有一類是采用調查問卷中的量表進行劃分,量表可以綜合考慮工作時間、工作強度以及疲勞蓄積狀態,將勞動的時間、強度以及過度勞動產生的后果尤其是對健康狀態的影響結合起來,對過度勞動的內涵和外延進行了擴展[9,27],但是該種界定將主客觀要素交織,難以準確衡量和比較不同個體的過勞程度,在實證研究中數據也不易獲得。因此本文采用第一類方法從狹義上對過度勞動進行界定,側重勞動行為的時間維度,并且將過勞標準按照國家法定工作時間(每周工作時間不超過44小時)來劃分,如果勞動者每周工作時間超過44 小時則定義為過度勞動。
按照上述劃分,10—15歲少兒樣本的父代過勞狀況如圖1 所示,父母至少有一方每周工作時間超過44 小時的占比達到72.46%,父代的過度勞動狀況較為普遍。其中父親占比達到63.28%,高于母親9.85 個百分點,進一步計算父母雙方平均每周工作時間,父親約為50.57小時,母親則為44.82小時,父親的過勞狀況要比母親更為嚴重。

圖1 父代過勞狀況(按照法定勞動時間44小時劃分)
模型中的核心被解釋變量主要劃分為認知和非認知兩個維度。認知能力分別采用CFPS數據中的詞組測試題得分和數學測試題得分來衡量。非認知能力的主要測度方法包括人格測試、問卷調查和行為實驗等,其中問卷調查法是研究者經常采用的方法[28],使用的測度量表包括自尊量表、內外控制量表以及大五人格量表等。當前有關非認知能力在勞動力市場表現的研究中大五人格量表使用較多,學者們認為它能夠較好地解釋中國人的非認知能力,具有高度的普適性[29]。因此,本研究基于CFPS問卷調查數據同樣采用大五人格量表測度非認知能力,表1是大五人格在CFPS數據中對應的問題。

表1 CFPS中對應大五人格的問題
本文參照李濤和張文韜[30]的做法,以NEO 人格特征修訂問卷和家庭追蹤調查的相關問題,構建了5 大維度(嚴謹性、外向性、順從性、開放性、情緒穩定性)14 個細分子指標的非認知能力,每個維度上至少對應2 個相關問題。此外,本研究選取的衡量子代非認知能力相關的問題包括兩類:一類是被采訪者的自評,分值為1—5;另一類是采訪員的評價,分值為1—7。為消除變量間的量綱差異,便于不同子指標進行加總,本文對反映非認知能力5 大維度的所有子指標進行標準化處理,標準化后均值為0,標準差為1,通過對標準化處理后的子指標加總可以求出非認知能力在5大維度的取值,在此基礎上,本文進一步運用主成分分析法提取出非認知能力的綜合指標①,以減少測量誤差。
以能力為核心的新人力資本的形成主要集中在個體的生命周期早期,其發展是一個不斷累積的動態過程,最終子代的能力發展水平由發育過程中社區、家庭和學校投入的資源以及遺傳稟賦(初始條件)決定[31]。基于新人力資本的形成特點,本文主要從子代個體、學校和家庭層面選取控制變量。其中性別、年齡和戶口等子代個人特征層面的指標反映了子代自身的稟賦差異以及外部制度環境的影響;學校類型(是否為重點學校)和學校年級(小學及以下還是初中)反映了學校層面投入資源的數量和質量;而家庭收入水平、父母平均受教育年限、家庭社會地位和家庭子女數量等反映了家庭環境要素的可能影響,這些均會對子代能力的形成發揮重要作用。
基于上文選取變量,定義與描述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3 報告了基于2014 年CFPS 數據測算的父代過度勞動影響子代新人力資本積累的估計結果,其中第(1)(3)(5)列只納入核心解釋變量,第(2)(4)(6)列則加入了可能的控制變量。從結果來看,無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其影響程度變化不大。其中,過度勞動對子代認知能力中字詞得分的影響并不顯著,但會顯著提高子代的數學得分,系數在1%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過度勞動還會顯著降低子代的非認知水平,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負。

表3 過度勞動與子代新人力資本積累:基準估計結果
父代過度勞動可能是內生的,從而導致表3 的OLS 回歸結果出現偏誤。一方面,由于影響子代能力形成的因素較多,很可能有其他遺漏變量存在于擾動項中,并同時對核心解釋變量產生影響,從而導致內生性問題;另一方面,模型還可能存在潛在的反向因果關系,子代的認知和非認知發展表現不同,可能也會對父代的勞動行為產生影響,從而使得結果存在偏誤。因此,為了進一步消除或減輕結果的測量偏誤,克服內生性問題,本研究采用工具變量法進行兩階段估計,選取父母親所在省份從事同一職業其他勞動者的每周平均工作時間作為工具變量。同一地區相同職業勞動者的工作性質和工作特征較為類似,工作時間的個體差異不會太大,因此該工具變量與核心解釋變量父代過勞狀況顯著相關,但又不會與擾動項中其他影響子代能力形成的因素具有直接關系,加入工具變量后的估計結果如表4所示。
首先,表4第(1)列匯報了工具變量一階段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出,工具變量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一階段F 統計量為42.34,遠大于10%臨界值16.38,工具變量有效。加入工具變量后,父代過度勞動對字詞得分和數學得分的影響均在1%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對子代的認知發展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Becker 指出,孩子質量是父母傳給孩子的生物稟賦以及以金錢和時間形式投入到孩子身上的資源的綜合結果[32]。其中對兒童的教育投資被認為是決定兒童質量的主要因素,家庭能夠購買包括學校、托兒、食物、住房、激勵學習興趣和活動等材料、體驗與服務用于子代人力資本積累,帶來童年認知結果的改善[33-34]。國內相關研究也指出,父母外出務工并沒有導致留守兒童在學業成績方面的劣勢;相反,外出務工改善了家庭經濟狀況,可能增加對子女的教育投入,從而對留守兒童的學業成績具有提升作用[22]。同樣地,過度勞動使得父代工作時間增加,導致對子代教育的時間投入減少,但父母可以選擇使用金錢來替代減少的時間,增加教育費用支出,購買包括高質量托幼、各類運動、音樂和益智活動、用以激發學習興趣的材料、校外培訓、良好的社區環境和醫療保健等商品、服務與材料,從而提升子代的認知水平。

表4 過度勞動與子代認知能力——考慮內生性
表5報告了父代過度勞動對子代非認知能力及其子指標的影響。可以看出,父代過度勞動會顯著降低子代的非認知能力,尤其對子代的順從性、開放性和情緒穩定性具有顯著的負向作用。國內不少相關研究均指出,父母參與對子女的非認知發展具有積極正面影響[35],而且父母參與教育時間越多,對子女各項非認知技能的正向促進作用越顯著[36]。父代過度勞動導致父母時間投入減少,包括對子女的陪伴和教育時間投入,這會顯著降低子代的非認知水平。此外,有學者指出,用發展認知能力相關的活動代替父母時間更為容易,而用發展非認知能力相關的活動代替父母時間會更困難[18]。因此,相較于可以選擇其他活動代替父母時間從而避免過度勞動對子代認知發展產生負面影響,父代過勞對子代非認知發展的負面影響較難避免。具體來看,過度勞動對子代非認知發展的負面影響主要表現在社交和情感發展方面,會降低子代對他人的信任程度、與他人相處的能力以及與他人合作的能力,而且也會使得子代的情緒更為脆弱,缺乏穩定性。

表5 過度勞動與子代非認知能力——考慮內生性
由于家庭層面父母在子女教育中扮演的角色往往存在差異,因此本研究基于家庭性別分工考察父代過度勞動的代際影響。結果如表6 所示,父親過度勞動會顯著促進子代認知發展,而母親過度勞動的影響主要集中在非認知層面。父親過度勞動可能會帶來更為顯著的收入效應,不僅使得勞動收入以及子女費用支出增加,可能也會減少母親在勞動力市場上花費的時間,從而增加母親的閑暇以及陪伴孩子的時間,帶來子代質量的提高。雖然母親過度勞動同樣也會導致家庭勞動力供給增加,提高工資收入,但母親的收入效應往往會低于父親[20]。另外,母親對子代教育的參與程度較高,因此對青少年學業成績的預測能力也要強于父親[37-38],過度勞動一定程度上會降低母親對子代教育的參與程度,勞動時間增加帶來的負面效應與收入增加帶來的正面效應相互抵消,很難對子代的認知發展產生積極促進作用,反而因為陪伴傾聽、參與學校活動等時間的缺乏,對子代非認知能力產生負向影響。
考慮到兒童自身稟賦中固有的性別差異,本研究基于不同子代性別考察父代過度勞動的代際影響。如表6 第(3)(4)列結果顯示,父代過度勞動對男孩人力資本積累的影響主要體現在認知層面,會顯著提高其字詞得分和數學得分,但在非認知層面影響并不顯著;而女孩的認知發展和非認知發展均會受到父代過度勞動的顯著作用,尤其是女孩的非認知能力受到過度勞動負面影響較大。
在我國城鄉二元分立的制度體制下,教育資源分配也存在較大的城鄉差異。表6第(5)(6)列結果顯示,城鎮樣本中父代過度勞動對子代的認知發展影響并不顯著,而在農村樣本中,無論是字詞得分還是數學得分,父代過度勞動均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可以看出,相較于城鎮,農村父母過度勞動通過資金傳導機制改善子代認知能力的效果更為明顯,該結果與父代外出務工對留守兒童發展的影響結果也較為類似[22]。此外,無論是城鎮還是農村,父代過度勞動均會對子代的非認知發展產生負面影響,尤其是農村樣本更為顯著,如何有效減輕父代過度勞動對子代非認知發展的負面影響成為未來我們需要重點關注的問題。

表6 過度勞動與子代新人力資本積累:異質性估計結果
基于上述分析發現,過度勞動對子代認知發展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但同時也會導致子代非認知水平的顯著下降。那么父代過度勞動是通過哪些機制作用于子代的新人力資本積累的?本研究結合現有文獻從理論和實證兩方面對可能的影響機制進行探討。
國外不少研究指出,父母收入的外源性增長會促進對孩子的更多投資,如在福利和教育相關項目上的花費,從而促進童年認知結果的改善[33-34]。父代過度勞動意味著父代勞動力供給增加,帶來收入效應,使得家庭增加對子代的教育投入,用更好、更有成效的方法來代替所減少的時間投入,包括高質量托幼、各類音樂和益智活動、校外培訓、刺激類學習資料、良好的社區環境和醫療保健等,通過投資于物質和活動改善孩子學習環境,從而對子代的人力資本積累產生正向促進作用。
為了驗證收入效應這一作用路徑,本文參考溫忠麟等的中介效應模型,將家庭教育支出(取對數)作為衡量指標[39]。檢驗結果如表7 所示,父代過度勞動會顯著增加家庭教育資金投入,而家庭教育資金投入對子代的字詞得分和數學得分均具有正向提升作用,在將兩者均納入模型后,第(3)列和第(5)列結果的影響系數仍然顯著,且與第(1)列過度勞動的系數方向相同,說明過度勞動確實有部分是通過收入效應促進子代認知發展的,存在部分中介效應。而第(6)列和第(7)列結果顯示,過度勞動通過家庭教育資金投入促進子代非認知能力的間接效應并不顯著。

表7 收入效應的作用機制分析
在家庭人力資本投資中,除了時間和金錢,教養方式也同樣重要。家庭教養行為是影響子代表現的關鍵渠道,提高父母參與度可以有效降低孩子輟學率,提升其學業成績,并對孩子的情緒-行為表現等心理健康層面產生顯著作用[40-43]。而且教育重視程度、父母參與中對子代的情感參與尤其是青少年感知到的父母對自己未來的信心、將父母作為首要求助對象的程度等均會對子代的非認知發展具有顯著促進作用[17]。過度勞動不利于父代工作-家庭平衡,對子代投入的時間精力受到限制,可能通過改變家庭教養方式降低父母參與度,從而對子代的新人力資本積累產生影響。
為了驗證家庭教養方式這一作用路徑,首先需要基于CFPS問卷構建指標體系對教養方式進行衡量。其中涉及的問題包括:父母主動與孩子溝通、父母與孩子說話和氣、父母鼓勵孩子獨立思考、父母關心孩子教育、父母問孩子學校的事情、父母給孩子講故事等。本文對問卷中所涉問題進行計分處理,量化為0—4 共5 檔分值,并將上述答案得分進行加總,最終教養方式指標的取值范圍為0—24。接下來,本文對教養方式這一路徑機制進行中介效應檢驗。結果如表8 所示,父代過度勞動會顯著降低家庭的教養方式得分,教養方式得分下降、父代參與度降低使得過度勞動對子代認知能力尤其是字詞能力的正向作用被遮掩。此外,家庭教養方式對子代的非認知發展具有顯著促進作用,能夠有效緩解父代過度勞動帶來的負面影響,過度勞動通過家庭教養方式對子代非認知能力發揮顯著的部分中介效應。

表8 教養方式的作用機制分析
本文主要著眼于個體單一的勞動行為,通過勞動時間長度來劃分父代是否過勞。梳理相關文獻發現,國內外學者對過度勞動的認識逐漸從關注勞動時間、勞動強度到對導致后果的強調。過度勞動往往意味著疲勞蓄積和情緒困擾,導致勞動者身心健康狀況不佳,這會降低與子代互動的時間和質量,尤其是父代較為嚴重的心理壓力會使得育兒方式的支持性減弱,對子代進行溫暖、非強制性的養育行為減少,懲罰性育兒實踐增加,從而導致子代的非認知發展狀況惡化[33]。另外,父母的悲觀抑郁狀態可能也會使得孩子同樣采取類似的態度,導致孩子的自我控制能力和社會交往能力水平較低[44],還會造成學習上的習得性無助[45]。因此,父代處于過勞狀態面臨身心健康問題,同樣也會對子代能力發展產生可能的負面影響。
本文進一步對父代自身健康狀況可能具有的傳導效應進行中介機制檢驗,主要分為自評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兩個層面。首先根據父代的自評身體健康狀況構建自評健康這一指標,將自評狀況為一般和不健康的賦值為0,比較健康、非常健康和很健康賦值為1。此外,父代的心理健康通過構建心理健康量表(CES-D量表)衡量,一共有6道題目,要求被訪者對過去一周內出現的抑郁及相關癥狀的頻率進行自評,將“從不”記為0,將“有一些時候”記為1,將“一半時間”記為2,將“經常”記為3,將“幾乎每天”記為4。將CES-D 量表得分直接加總作為心理健康狀態的衡量指標,總分為24分,參考CFPS對CES-D 量表的劃分,本文將6 分作為分界點,6 分及以下設置為1,超過6分設置為0。表9結果顯示,過度勞動會導致父代自評健康狀況和心理健康狀況的惡化,而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對子代的非認知能力均具有顯著的正面影響,在將其均納入模型后,第(7)列中關鍵變量的系數仍然顯著,根據系數方向可以判斷父代的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在過度勞動的代際影響中均發揮顯著的部分中介效應。

表9 父代自身健康狀況的作用機制分析
本研究基于新人力資本理論框架考察了過度勞動對子代新人力資本積累的影響。結果表明,過度勞動在顯著提高子代認知能力的同時也會顯著降低子代的非認知能力。家庭角色分工差異下父親過度勞動對子代的認知能力提升具有正向作用,而母親對子代非認知能力的負向影響更為顯著;父代過度勞動對男孩的影響主要集中在認知層面,對女孩的認知和非認知發展均具有顯著影響;相較于城鎮家庭,農村家庭中父代過度勞動導致的代際沖擊更為突出。進一步分析路徑機制,父代過度勞動通過增加家庭教育投入顯著促進了子代的認知發展,同時也會通過降低教養投入以及自身健康狀況惡化對子代的非認知發展產生負面影響。
基于上述分析,本研究具有如下啟示和政策建義:首先,社會層面要引起對過度勞動長期負面影響的廣泛關注。一方面,推動勞動工時制度的有效落實,避免勞動力市場中加班文化的蔓延,有效規制勞動者的過度勞動問題。另一方面,重視兒童早期發展投資缺失問題,加大對父代過度勞動家庭的資源傾斜力度,對于家庭缺乏精力照顧的孩子引入社會資源的支持和幫助,包括照料支持、現金轉移支付以及有效的監管和心理疏導等。組織層面要倡導效率優先的工作方式,鼓勵工作場所提供更為靈活的工作模式,并關注和維護勞動者的身心健康,避免勞動者由于身心健康風險增加對子代人力資本積累產生的負面影響。個體層面勞動者也要關注自身工作狀態對子代人力資本形成的影響,在增加教育投入的同時調整家庭教養方式,增加對子代教育的關注和與子代溝通的頻率,避免子代非認知層面可能面臨的順從性、開放性和情緒穩定性問題,更有針對性地改善子代人力資本投資,這在我國當前人口紅利逐漸消失、新技術革命不斷推進、從“人力資源大國”逐步走向“人力資源強國”的背景下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和價值。
注釋:
①對5 個維度指標進行主成分分析時,按照特征根大于等于1的原則抽取主成分。最后選取3個主成分,累計方差貢獻率為75.38%。然后對3個主成分進行加權求和,權數為每個主成分的方差貢獻率,最終得到的值就是反映非認知能力的綜合指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