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海月
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 藝術設計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23
前言:南京民國建筑因其特殊的歷史成因和時代背景,整體上反映出中國傳統木構建筑和西式古典建筑的融合,同時又有新式的國際建筑元素的糅雜與表現。南京民國建筑比較全面地呈現了近代中國社會巨變、東西融合的形態疊加。而在此環境下產生的民國建筑的藝術外貌和功能展現,無疑是那個時代最具藝術特征和建筑審美的代表。南京民國建筑所呈現出的華夏漢化特征,是基于世界建筑風向、國內政治生態,和國內建筑師的奮斗等因素的合力下實現的。1927年發布的《首都計劃》是旨在對首都南京進行現代化改造的城市規劃文件,是中國最早的現代城市規劃,也是中國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一部城市規劃。而《首都計劃》的制定無疑從頂層將這類藝術形態進行了歸納和分類,并以此對早期民國建筑的藝術外貌的穩固發揮了引導作用。所以對建筑藝術的鑒賞,除了分析區域建筑的整體樣式外,還應該從功能需求,布局營建,藝術外化等角度來探討。從自然科學的社會發展角度來看,人類所處的物質環境不僅包括了自然演變的無機和有機物質,而人類自身社會實踐的結果也是一種全新的人工環境。其次,民國建筑環境所依托的社會背景、人文思想、科技信息等內容也是第二個層面的派生環境,這種依托中國局部社會區域文化和世界科技所帶來的建筑藝術語義的內涵是更為多樣和豐富的。
建筑的“功用”可以稱為建筑的功能或者機能。黑格爾認為建筑務必要體現一種內需,必須是一種與美學無關的內需。可見建筑“功能”為第一任務的必要性。300多年前西方出現的“生物論”和“造型論”引起了社會上自然科學者們對物種本質和造型內涵的持續辯論,直至達爾文的進化理論的出現,系統的說明的世界中物種的演變進化本質上是對有生命物質存在形式上的一次歸納和選擇,并奠定了有生命體物質的功能從屬與形態的基礎理論研究。之后,同一時代的歐洲建筑理論家將這種功能和形式的基礎理論研究逐步運用在建筑理論的范疇討論中。具體反映為西式建筑這一時期普遍包含的神學元素和繁瑣風格終于被辯證科學地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評析和研究,并對于“功能”和“形式”的關系,人們有了實質的探討和思考。再后來,隨著歐洲世界兩次工業革命帶來的成果影響,老式建筑的使用功能和先進的社會生產需求顯得格格不入,矛盾也逐步明顯。這時候的建筑師和建筑理論家開始摒棄傳統美學意義上的“美術策劃”,這一實踐雖然沒有快速地糾正當時美國和西方建筑領域內折衷主義強調建筑外貌造型感的潮流,但也確實助推了建筑中對功能和形式的依存關系的全新反思。
呂仲宜是中國近代史上的卓越建筑設計師,他在1925年完成的中山陵建筑群設計方案和主持建造的整個過程,在民國大型建筑史中有著重要的意義。呂仲宜曾留學于美國著名大學的建筑系,接受過歐洲美術學院的深厚熏陶,所以其深諳西式古典主義建筑中的比例要求。在最高處的孫中山祭堂建筑正面,呈現出古希臘式樣的“屋頂、屋身、臺基” 三部分布局,可以發現歇山頂與立門構成的長方形的建筑中的局部區域的長、寬比例為 6:10。在山底中山陵的入口處,建筑師將四柱牌坊的長寬設置為4:9,這種 6:10、4:9 的比例關系,完全在 2:4:6:10:16:26:42:68等的幾何數值配位中,這種數值配位的特征體現了中山陵建筑群中整體和局部建筑的長寬比值都是采用了同樣的數值參考方法,是一種明顯的屬于西方數理的斐波那契數列(Fibonacci sequence),又稱黃金分割數列的比例關系。
另一位畢業于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筑系的民國建筑大師楊廷寶,其在南京設計的眾多建筑,如南京中央體育場、紫金山天文臺、原中央醫院等建筑,長寬尺寸大體都是 6:10 的比例關系。其實 4:9的比例值剛好在 4:5.656-4:6.472 之間的黃金分割寬度之內,同樣與 6:10 的比例一樣,不外乎是西式古典式建筑常用比例判定依據。同一時期的劉敦楨、童寯等建筑師也曾采用過這種建筑比例的黃金分割,這種建筑比例的采用方式在南京民國建筑中比比皆是。而在另一位建筑大師楊廷寶的作品中,不囿于是將這種比例分配關系運用在建筑的主立面或局部中,而是在整體建筑中系統地使用這種比例的調配方程,從而達到小范圍和小范圍、大框架和大框架間都貫穿著這種尺度分割的跡象。楊廷寶完成的南京中央體育場的國術場主立面(圖1)和環形田徑場的主入口,所采用比例是6:10。該大門楊廷寶吸收了中國傳統建筑中典型的牌樓元素作為創意的靈感,首先牌坊是一種紀念碑式的建筑,具有典范和疏導的功能。其次主立面采用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固有淺黃色呈現,頂部七段屋脊為青綠色瓦當飾面,主入口為三拱深藍色對開大鐵門,這樣的色彩呈現,能給人帶來穩重大氣的色彩感受。在民國建筑實例的史料中數據記載,體育場建筑的高度與正脊到相隔平臺高度的距離之比是 4:5.656-4:6.472,而體育場完整建筑的平面和立面平面的比例剛好是6:10。

圖1 南京中央體育場國術場大門
民國建筑大師們采用歐式、美式的尺寸比例法則進行民族形式建筑的設計和實踐,梁思成參與并提升了徐敬直在關于南京中央博物院大殿(圖2)中的設計方案,該方案采用了華夏遼代建筑比例和西式建筑式樣相融匯的思路。該大殿的屋頂為黃色琉璃四阿頂,屋頂為紅棕色瓦當飾面。正脊、鴟尾、則為黃色琉璃裝飾,主立面為八根紅色柱體,使得該大殿色彩整體上莊嚴肅穆。該建筑是中國近代華夏樣式建筑中參考遼代式樣的建筑實例的獨品,其建筑包括木結構、磚石結構、鋼混結構組合完成,建筑靈感出發于遼寧的奉國寺、山西大同的上華嚴寺和下華嚴寺、以及同城的善化寺的藝術風格。在框架結構的實際操作上,中央國立博物院大殿采用了四阿頂式屋頂,來源于宋代李誡創作的建筑理論“舉折”以及“推山”的比例做法。檐下斗栱的設置上則按照宮殿式建筑的規格來要求,建筑室內有華彩裝飾的“天花綺井”,建筑外部的額枋、門窗、勾欄等構件也考究大方,建筑大殿內部中央的四根立柱被刪減,學習遼宋建筑中的“去柱營造”而建,既符合營造法的原則,又增大了空間上的暢通。整個大殿額枋剖面的尺寸與廣濟寺三大士殿和下華嚴寺海會殿的額枋剖面相同,并與天津大佛寺山門和下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幾乎相似[1]。

圖2 南京中央博物院大殿
而在該建筑外立面的裝飾上,梁思成采用了簡潔、尋古的材質機理與色彩描繪的表述,這種創新的做法與明清建筑中的紋樣色彩的表現截然不同,是建筑師對中國傳統遼代建筑遺風的探尋與一種個人理想化的再建。實測數據得到,大殿檐下的欂櫨與柱高的比差是一比三,這與歐洲希臘古典柱式中的鐸力科柱式楣頭與柱身的高度比差是相似的。由此所見,建筑師在營建該建筑的時候,也參照了希臘建筑中的古典柱頭比例數據。這種采用糅合東西方建筑長寬占比的思路,促使京中央博物院大殿的外貌初看是一座仿遼建筑,但建筑內涵上卻是一次設計師能動思維對華夏民族形式建筑的升華與重現。
在中國的傳統建筑園林中,人與自然的共生是永恒的主題,將建筑功能實施和自然環境有機地融合,而不是生硬地拼接再造,是人們始終追求的建筑詩意和價值認同。基于這種本真樸素的建筑踐行,才促生出古典中國園林建筑的藝術風貌。而古典中國園林建筑中對物、空間、人、建筑等元素的處理,其實就是使用轉承啟合的一種思路將功能和自然環境不露痕跡地融合在一起。并通過比對、映襯、構圖、借山以及比例變換實現小中見大、以少勝多的建筑意境,實現人與自然高度融合的關系。作為世界建筑中獨具風格的蘇州園林,更是人居環境藝術語義與環境布局的至高表述。
孫中山早年針對民國首都有過“園林城市”的愿景,定都南京后,南京市政規劃處發表的市政規劃中,指出了建設典范公園和典型名跡的構思,從而決定了日后南京市貌園林環境走向的格調。1929年的《首都計劃》中提出:“公園之設置,關系于市民之健康與幸福者至大。”并按照前期市政規劃中的建設城市公園和名勝的愿望,并對南京老城的綠化資源、水道資源,人文資源進行了梳理。明確了新建大型公園(圖3)的數據,主城和城外各7處,公園間以自然樹木掩映,公園流通道路主要設置在環內外秦淮河和明城墻邊四周,通過這樣的頂層設計,民國公園建筑無疑將藝術語義和環境布局真正做到了和諧共生。

圖3 城市公園
近現代建筑的材料歸功于工業技術的發展,建筑材料的形態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多樣性和耐用性,同時也為后期建筑藝術的表現提供更多的可能性。而建筑材料除了原始本身固有的物理特性外,也有現代工藝下二次混合或多次混合后的最終材料。南京民國建筑主要使用了近現代的鋼筋混凝土、磚木、磚混三種材料結構,當中數鋼筋混凝土的材料結構的使用最為普遍和受歡迎。鋼筋混凝土是近代文明的產物,世界上第一座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建筑于1872年在美國紐約落成,隨后在全世界工程界和建筑界得到了大規模的使用。
在南京的民國建筑中如何以全新的結構方式實現中國傳統宮殿式大屋頂形態的建筑,是極為需要建筑材料上的創意。為了設計出符合古典建筑要求的屋頂形式,建筑師將舉架的組合方式進行科學的承重參數測量,并將承重屋頂側面的三角楣架上的支撐結構由傳統的木材分段直線改為鋼混整體曲線,從而模擬出傳統屋頂的“舉之峻慢,折之圓和”的造型。而材料質感與色彩的表達方面,從中國國民黨中央黨史史料陳列館、國民政府主席官邸等建筑中,可以看到頻繁將傳統建筑紋樣及色彩與鋼混材料的造型進行完整結合。所以說,西式鋼筋混凝結構不單是將中國傳統古典進行結構上的再塑,也是對古建材質圖案,色彩表現的肯定。在國民政府中央黨史史料館、中央醫院以及金陵大學圖書館等建筑中,準確的體現出現代材料對明清建筑結構的仿真能力,其中基柱梁檁、間架結構,色彩裝飾之逼真,讓受眾很難接受這些都是一座座鋼筋混凝土結構的現代建筑。
中國傳統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形象”和“抽象”的內涵特征從中國古典文化中的文學、音樂、建筑等內容載體上都可一窺究竟。中國建筑到南京民國建筑本質上有一脈相承的內因,同時又有推陳出新,發揚博大外因。在這類建筑中無不蘊藏著建筑師對物象和功能的概括與提煉,象征與表達,典藏與意蘊的主題敘事,而這種積淀恒久的文化傳承明晰的闡釋出建筑表象被后的各種隱喻。
在航拍俯瞰中山陵建筑群的時候,可以清晰地發現所有建筑的屋頂采用藍色琉璃瓦(圖4),這是因為藍色是國民政府黨徽主要顏色,藍色象征了三民主義理想精神下民國政府對國家和社會未來發展的宏偉期許。而從建筑群的平面結構上看,整體呈現出漢字“鐘”形的樣貌,這種構圖布局顯然含有警世言志的象征與意蘊,且有“形勢及氣魄極似中山先生之氣概及精神”[2]。在具體設計過程中,建筑師人為規避了古代與封建帝王權貴符號有關建筑裝飾,比如屋脊上的螭吻鴟尾,建筑師將復雜的神獸造型以幾何化的勾云紋替換,這一設計思路,被日后諸多的建筑師學習和踐行。

圖4 中山陵建筑群
首先,因為南京民國建筑所處的特殊歷史環境,決定了其形成的建筑藝術樣式必須在客觀的時空環境中去高效,甚至是倉促地去完成和呈現,客觀來講歷史并沒有給民國建筑太多的選擇和發展機遇。但在苛刻的外部環境和世界格局中,民國建筑環視體現出了風格稟議的民族特色。所以在分析南京民國建筑的藝術語境的時候,筆者認為要做到肯定其藝術樣式的規格,理解當時民國建筑師對外部時代大環境所持有的積極態度。其次再從建筑藝術美學角度,分析其是否符合建筑的功能美、形態美、物料美、體會美、情感美、色彩美等要求。
最后,探討南京民國建筑的藝術語義問題,始終應該將美學價值和時代背景相結合去做討論,民族思維下的審美標準應該是辯證科學的。從對現有民國建筑的分析可看出,當時的建筑師已經較為全面地考慮到了受眾根本的需求是什么,但在產業需求和政治環境評估上有明顯的誤差。因此,筆者認為,南京民國建筑具有很高的美學價值和藝術語境,甚至在比例尺度、材料質感、環境布局、象征意蘊等方面都表現出很高的美學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