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建舟
如何建構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政治文藝學”的理論體系?筆者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是,基于“歷史的”而非“本質的”,運用歷史與邏輯相結合的思路與方法,以及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相結合的方法,從感性具體到知性的抽象,再到理性的具體。它是感性具體在最高層次上的回歸,既揚棄了感性具體的混沌性,又揚棄了知性分析的割裂性,以一種更高的理論形態達到了思維的超越性。正如丹納在《藝術哲學》里所說:“我們的美學是現代的,和舊美學不同的地方是從歷史出發而不從主義出發,不提出一套法則叫人接受,只是證明一些規律。”(16)但我們又不能忽視“本質化”研究,必須結合“歷史性”研究所總結的一些歷史經驗,綜合各種規定,并進行理論提升,達到有機聯系的整體統一,以便建構比較完善的理論體系。康德談論理論框架的建構時,將結構比之于建筑。他在《純粹理性批判》一書中指出,“故建筑術乃吾人知識中關于構成學問之學說,因而必然成為方法論之一部分”,“故全體乃一有機組織的統一體(articulatio)非一集合體(coacervatio)。此種統一體自內成長(per intussusceptionem由內攝取),非由外部的增加(per appositionem由于附加)所致”(569—570)。“自內成長”是理論框架建構的一條重要的原則,強調由材料的內在規律決定的,而不是由外部人為的強制。這個“內在規律”最根本的是馬克思主義關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和“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理論。馬克思認為,一定的生產關系是同一定的物質生產力相適應的,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其上是與之相適應的上層建筑(法律的和政治的)。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馬克思,《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 82)。馬克思主義所提出的從社會存在去尋求社會意識,始終是一條根本性的規律和一種根本性的方法。因此,我們“歷史地”而非“本質地”總結經驗和教訓,綜合各種規定,進行理論提升,建構理論體系,正是在這些基本原則的指導下進行的。
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政治文藝學”的基本原則由黨和國家相關重要文件所決定。例如,2014年10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主持文藝座談會并發表的《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2016年05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的《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此講話于次日發表),同年11月30日,習近平總書記的《在中國文聯十大、中國作協九大開幕式上的講話》等,這些重要文件是我們“政治文藝學”理論建構的基石。在此基礎上,我們歸納出“政治文藝學”基本屬性、政治文藝學與生產的關系,以及“政治”與“文藝”各自的邊界。這些文件精神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藝學”的基本原則。習近平總書記在《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
馬克思主義進入中國,既引發了中華文明深刻變革,也走過了一個逐步中國化的過程。在革命、建設、改革各個歷史時期,我們黨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運用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方法研究解決各種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產生了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等重大成果,指導黨和人民取得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改革開放的偉大成就。我國哲學社會科學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是近代以來我國發展歷程賦予的規定性和必然性。(9)
我們的“政治文藝學”基本屬性是,我們的文藝事業是黨和人民的重要事業,文藝戰線是黨和人民的重要戰線。文化是民族生存和發展的重要力量,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需要中華文化繁榮興盛,需要文學藝術的繁榮。社會主義文藝,從本質上講,就是人民的文藝。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指出:“為什么人的問題,是一個根本的問題,原則的問題。”(《毛澤東選集》,第三卷 857)其后的國家領導人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習近平都強調這一原則。習近平總書記在《在中國文聯十大、中國作協九大開幕式上的講話》中特別強調,文運同國運相牽,文脈同國脈相連。廣大文藝工作者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堅持“二為”方針,堅持“雙百”方針,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高擎民族精神火炬,吹響時代前進號角,把藝術理想融入黨和人民事業之中,推出更多反映時代呼聲、展現人民奮斗、振奮民族精神、陶冶高尚情操的優秀作品(5),努力筑就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時代的文藝高峰。這些精神表明,我們的“政治文藝學”必須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必須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為民族復興服務。這是基本原則。
我們試圖建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藝學”,受到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啟發。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從“社會生產方式”入手,研究資本主義社會經濟運行的規律,我們則從“文學生產方式”入手,試圖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歷史的發展的觀點”,密切聯系“社會生產關系”,總結經驗,概括規律。我們要高度重視馬克思提出的“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發展的不平衡關系”原理,在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中,經濟基礎決定著上層建筑,藝術發展的根本原因和動力也是社會經濟的發展,經濟基礎對藝術發展有積極的作用是肯定的。這種“不平衡”關系有兩種典型的體現:一種情況是某些文藝類型只能興盛在生產發展相對低級的階段,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它的繁榮階段也就過去了,馬克思指明的古希臘神話和史詩就是如此。另一種情況是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的發展水平并不是成比例的。在我國物質生產相對發達的今天,我們的文藝生產不應陷入這種“不平衡”陷阱,要寫好新世紀的“中國故事”,不斷增強中國軟實力。
“政治”的邊界可以用“強化政治”與“弱化政治”來區分。在特殊時期,尤其是在國內國際局勢十分緊張的情況下,“強化政治”是難免的;在國內國際局勢比較寬松的情況下,“弱化政治”就更加適宜。例如,延安整風運動的發生,其導火線是皖南事變。皖南事變損失慘重,此前毛澤東就對國民黨懷有戒心,制定了先發制人的計劃,被共產國際否決。這促使毛澤東思考如何盡快改變與共產國際的關系。在文藝上,一些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逐漸掀起自由主義思潮。因此,整頓黨風、整頓學風、整頓文風就水到渠成。毛澤東的《改造我們的學習》《整頓黨的作風》《反對黨八股》以及《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紛紛發表。而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的20世紀80年代,“弱化政治”一度開始顯現,這種弱化與國內國際政治背景不無關系。“文藝”的邊界在這里主要考察“文學”的邊界。其通常邊界是四大文學類別:詩歌、小說、散文和戲劇。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大文學”概念逐漸受到重視,“文學”邊界不斷擴大。我國的傳統“文學”有純文學和雜文學之分,純文學范圍太窄,雜文學范圍太寬。當下的“文學”則要適當改造,使純文學范圍適當放寬,雜文學范圍適當收窄。例如,網絡文學、文藝性“博客”、文藝性“跟帖”等都可以納入“文學”之中。這些新型文學是網民心聲的反映,值得高度重視。“政治”與“文藝”的松緊度,一般來說,“政治”緊張,“政治”與“文藝”的關系也十分緊密,“政治”寬松,二者之間的關系就比較松動。如何處理二者之間的松緊度,既是一種政治技術,又是一種文藝技術。
這種視野下的“政治文藝學”,我們稱之為“小政治文藝學”。只要階級存在,文學試圖超越“階級性”而反映普遍的“人性”就顯得既奢侈又虛妄。盡管“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時代逐漸遠去,盡管我們不再強調“階級”,但根據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只要財富分配嚴重不均現象存在,“階級”就存在,就會或隱或顯地反映在作品中。在強化“階級”的階級社會中,文學的階級性十分突出。斯大林的著作《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學問題》對于了解文學藝術的階級性具有最重要的方法論意義。馬克思列寧主義認為,體現在文學藝術作品中的社會的藝術觀點受階級斗爭的制約,而且歸根到底受到經濟制度發展的制約。組成文學藝術的內容的藝術觀點也就是一定社會和一定國家的經濟發展與政治發展的要求的反映。在對抗性社會的條件下,文學藝術不可能對各個階級采取同一的毫無區別的態度。毛澤東指出:“為藝術的藝術,超階級的藝術,和政治并行或互相獨立的藝術,實際上是不存在的。”(《毛澤東選集》,第三卷 865)歷史證明,在原始社會制度結束到共產主義以前的幾千年的過程中,階級斗爭的規律對于文學以及體現在文學作品中的各種藝術觀點的發展,一直都起著決定性的影響。文學本身的影響只可能在相對的條件和前提下起作用,這些條件和前提又取決于某一國家在一定時期的社會經濟關系。因此,文學緊密地與階級斗爭的一切形式,尤其與一定時期占主導地位的階級斗爭的形式相聯系。
反映統治階級、剝削階級的利益的文化與另外含有民主主義和社會主義因素的文化并不是彼此隔絕的。它們互相聯系著,同時在這個意義上它們還是一個一定的統一體。但不應把這種統一理解為在協調意義上的,以及沒有矛盾、沒有階級斗爭的意義上的統一。在對抗性社會的每個民族文化中,經常進行著兩個方面的斗爭:進步的、反映人民群眾的利益的東西與反動的,和統治階級、剝削階級相聯系的東西之間的斗爭;新與舊之間的斗爭——生長著的、發展著的東西與衰頹的、死亡的東西之間的斗爭。這兩方面的斗爭在文學上也有它的反映。文學即是由于它與人民的、民主主義的方面或是與反人民的方面相聯系而有著完全不同的社會意義。(畢達可夫 119)
因此,在階級沒有完全消滅的社會里,“階級”視野下的文藝學理論的建構就順理成章,我們稱之為“小政治文藝學”。
這種視野下的“政治文藝學”,我們稱之為“大政治文藝學”。對人類命運的關懷,可謂最大的政治。馬克思主義從關注無產階級出發,到最后關注全人類,這是科學社會主義區別于其他形形色色社會主義的最大特點之一。馬克思主義從“階級”視野擴展到“人類”視野。為此,我們的“政治文藝學”的理論建構也從“階級”視野擴展到“人類”視野,從“小政治文藝學”擴展到“大政治文藝學”。歷時地看,許多文藝珍品具有歷史超越性;共時地看,許多文藝珍品具有時代超越性和民族超越性。總體來看,許多文藝珍品具有全人類意義。
歷史的東西與其他時代之間絕沒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我們在社會生活中遇見許多這樣的現象,它們并不隨著產生它們的那個時代的消逝而消逝,相反地,卻繼續在其他的歷史條件下存在。如人和自然的關系、男人和女人的關系、大人和小孩的關系,或者像意志、勇敢、智力、崇高等人性的基本特質,都可作為這樣的例子。[……]假如作家描寫一定的性格時善于表現它的歷史特質,那末他必然會在這些特質中揭示出為其他歷史時期的人所共有的一般特點。(畢達可夫 164)
作家描寫具有歷史特質的一定性格,這性格并非局限于特定的時代或特定的歷史,而是具有超越性,甚至成為共性。許多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都堅持這種觀點,從馬克思到高爾基,再到毛澤東,無不如此。畢達可夫對此作了高度概括:
個別民族所創造的偉大的文化珍品會超出民族意義的范圍并且成為這個民族對世界文化寶庫所作的貢獻。許許多多不同的民族創造了大量文化珍品。這些文化珍品雖然按其本性和形式來說仍然是民族的,但同時也具有全人類的意義。
例如,馬克思就指出過古代藝術的全人類的意義,在這里他看見了對人類的童年時期的最完全、最正常和最美好的反映。高爾基指出,全人類的東西在俄國文學中比在其他國家的文學中更為響亮,全世界都承認俄國文學的意義,全世界都贊嘆俄國文學的美和力量。
[……]具有人民性的全部特征的、描寫對全體勞動人類都是重要的和有利的現象與性格的作品,是有全人類意義的。毛澤東同志指出:“任何一種東西,必須能使人民群眾得到真實的利益,才是好的東西。”這個理論是決定文藝作品的全人類價值的最重要的標準之一。(畢達可夫 166)
這種概括不僅具有寶貴的理論價值,而且具有鮮明的實踐意義。對世界無產階級來說,蘇聯文學和中國社會主義文學都具有全人類意義。劉慈欣的長篇小說《三體》描寫了“三體文明”對“地球文明”的毀滅性威脅,馮驥才的著作《末日夏娃》描寫了現代高科技導致人類的毀滅的可怕結局,這些作品均因為超越民族、超越國度、超越階級、超越種族而具有全人類意義。因此,不管“階級”是否存在,只要我們擁有超越意識,超越各種疆界,上升到全人類視野,高度關注全人類的命運,“大政治文藝學”的建構就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狹義的“黨性”是指政黨屬性,廣義的“黨性”是指一切思想性。文學的“黨性”可以理解為“對一定的社會階級利益的反映,以及文學按照這些利益所實現的對人們的教育”(畢達可夫 124)。黨性原則,狹義地說,是指共產黨員在實際活動中必須堅守的黨的各項原則。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的重要講話中強調:“黨性和人民性從來都是一致的、統一的。”(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 23)黨性和人民性的統一,是每一個共產黨員都應該明白的道理,都必須始終堅守的準則。黨性原則主要包括:堅持以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作為行動的指南;以實現共產主義的最終目的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共同理想為奮斗目標并為之奮斗終身;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自覺堅持民主集中制和在高度自覺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鐵的紀律;始終同人民群眾保持密切聯系,在一切工作中堅持群眾路線;勇于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堅持真理,修正錯誤。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必須堅持黨性原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藝學”的理論建構也必須堅持黨性原則。黨性原則表現出馬克思列寧主義對待文學藝術現象的態度的本質。列寧說:“唯物主義本身包含有所謂黨性,要求在對事變作任何評價時都必須直率而公開地站到一定社會集團的立場上。”(《列寧全集》,第一卷 363)列寧的著名論文《黨的組織和黨的文學》是蘇聯文學理論的根本文獻,列寧主義的黨性原則是蘇聯文藝學的堅實基礎。這種原則使無產階級文藝學與腐朽的資產階級文藝學嚴格地區別開來。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更是如此,它是馬克思主義文藝學中國化的具體體現。2015年9月11日,中央政治局審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藝的意見》,《意見》規定了文藝工作的指導思想和方針原則: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以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為指導,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精神,緊緊圍繞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全面深化改革、堅持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前進方向,全面貫徹“二為”方向和“雙百”方針,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推出更多無愧于民族、無愧于時代的文藝精品,不斷滿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提供強大的價值引導力、文化凝聚力、精神推動力(《中共中央關于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藝的意見》3—4)。《意見》還突出加強和改進黨對文藝工作的領導。黨的領導是文藝繁榮發展的根本保證。各級黨委要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把文藝工作納入重要議事日程,加強宏觀指導,把好文藝方向,防止把文藝創作生產完全交由市場調節的傾向(《中共中央關于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藝的意見》16)。
“人民品格”體現為文學的人民性。這個問題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文藝學中最重要、最復雜的中心問題之一。人民性是藝術的現實主義方法的基礎。人民性的主要的、決定的因素,應該是作品的現實主義的本質及其進步的思想傾向。馬克思列寧主義認為,人民群眾是歷史的主人公,是歷史的創造者。列寧說:“勝利將在被剝削者這一邊,因為生活在支持他們,數的力量即群眾的力量在支持他們,一切自我犧牲的、有思想的、忠實的、勇往直前的、覺醒起來去建設新事物的所謂‘老百姓’即工人和農民的潛力與天才的取之不盡的源泉的力量在支持他們。勝利屬于他們。”(畢達可夫 141—142)由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關于人民群眾在歷史上起決定作用的學說出發來研究文學,我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文學史上的進步的、革命的特征及傾向。按照列寧的思想,文學的真正的人民性是與體現人民的優點、人民的理想,以及體現一切能促進勞動群眾歷史發展的東西這一點相聯系的。正如毛澤東所強調的那樣:“真正人民大眾的東西,現在一定是無產階級領導的。資產階級領導的東西,不可能屬于人民大眾。”(《毛澤東選集》,第三卷 855)人民群眾所經常關心的是對現實的真實的反映、對生活沖突和傾向的深刻的揭露。別林斯基早就指出:“人民性并不是什么優點,而是真正的藝術作品的必要的條件,如果把人民性理解為對某個民族或某個國家的風俗、習慣和性質的正確的描寫的話。任何一個民族的生活都是表現在自己的、為它所獨有的形式中。因此,如果對生活的描寫是真實的,那么這種描寫也就是人民的。”(畢達可夫 144)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特別強調“人民”。毛澤東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中指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革命成功的經驗有兩條,即“在國內,喚起民眾”,“在國外”,形成國際的統一戰線。這兩條經驗的核心是“人民”,在國內,團結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城市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在工人階級領導之下,結成國內的統一戰線;在國外,聯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的民族和各國人民,結成國際的統一戰線(《毛澤東選集》,第四卷 1472)。習近平總書記更是如此。2013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十八屆三中全會上指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工作導向。2014年10月,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他希望文藝工作者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2016年2月,他在主持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時指出,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工作導向,切實提高黨的新聞輿論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同年5月,他在主持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時強調,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研究導向。同年12月,他在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國作家協會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再次強調,廣大文藝工作者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堅持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把藝術理想融入黨和人民事業之中。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的靈魂,“人民品格”也是我們“政治文藝學”的基本品格。
理論來源于實踐、指導著實踐并且要接受實踐的檢驗,文學理論也是如此。文學理論是文學實踐經驗的總結,把文學實踐經驗加以概括和提高,就形成了理論。文學理論隨著文學實踐的產生而產生,也隨著文學實踐的發展而發展。沒有文學實踐,便沒有文學理論;文學理論一經產生,就要反轉來指導文學實踐。一個時代的文學發展傾向不單是文學理論所能決定的,而是各個方面的合力作用的結果。馬克思主義的文學理論是最進步、最科學的文學理論。它批判地吸收了歷史上一切進步的文學理論,同時又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進一步總結了人類文學實踐的經驗,特別是無產階級文學實踐的經驗,因而最富于戰斗性和科學性。
作為馬克思主義重要組成部分的毛澤東思想,十分注重“實踐”。毛澤東在《實踐論》中提出了“辯證唯物論的知行統一觀”。他指出,馬克思主義者認為人類的生產活動是最基本的實踐活動,是決定其他一切活動的東西。人的社會實踐,不限于生產活動一種形式,還有多種其他的形式,如階級斗爭、政治生活、科學和藝術的活動。人類社會的生產活動,是一步又一步地由低級向高級發展的。只有人們的社會實踐,才是人們對于外界認識的真理性的標準(《毛澤東選集》,第一卷 282—284)。他特別強調“真理的標準只能是社會的實踐”,還引用列寧之語:“實踐高于(理論的)認識,因為它不但有普遍性的品格,而且還有直接現實性的品格。”(《毛澤東選集》,第一卷 284)最后總結說,通過實踐而發現真理,又通過實踐而證實真理和發展真理。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循環往復。這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它具有重要指導意義。我們的“政治文藝學”必須具備“實踐品格”。我們要打破本質主義的頑疾,“文藝學有鮮明的實踐品格,這是長期的、多種多樣文藝實踐基礎上的理論升華,正是變動不居、鮮活的文藝實踐構成了文藝學永葆生命力的現實基礎”(范玉剛,第5版)。我們要傾聽時代的聲音,回應時代的問題,積極探索文藝“人民性”的踐行及其實踐路徑;我們要堅定文化自信,依靠我們強大的文藝力量,堅持實踐品格,進一步發展和繁榮社會主義文藝。
我們這一核心命題,意在強調文學與政治的互動想象關系。這與有的學者提出的“文學想象政治”的命題不同。“文學想象政治”認為,文學并不從屬于政治,單向地成為政治的工具,成為政治的想象,而是主動地用自己的獨特性去想象政治,體現主體性與超越性,二者應平起平坐(劉鋒杰 薛雯 尹傳蘭 7)。這種“審美優先”的觀念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逐漸成為文學藝術創造和批評的主導傾向,這與以前過度強調文學藝術的政治性意識形態原則有關,但“審美優先”也導致了另一種普遍主義式的去政治化傾向,即對文學藝術所本應具有的從根源上批判社會病理、揭示背后的權力結構性關系并追求人類全面解放的志向,一句話,即文學藝術的政治性之放棄。我們的命題“文學與政治相互想象”與此不同,不只是“文學想象政治”,也不只是“政治想象文學”,而是文學與政治相互想象,文學與政治密切互動。黑格爾說:
在相互作用里,被堅持為有區別的因果范疇,(α)自在地都是同樣的;其一方面是原因,是原始的、主動的、被動的等等,其另一方面也同樣如此。同樣,以對方為前提與以對方為所起作用的后果,直接的原始性與由相互作用而設定的依賴性,也是一樣的東西。[……](β)但上述這種因果統一性,也是獨立自為的。因為這整個相互作用就是原因自己本身的設定,而且只有原因的這種設定,才是原因的存在。(320)
他說,在歷史研究里,一個民族的性格和禮俗,與憲章和法律,到底什么是什么的原因?實際上,二者均可依據相互聯系的原則去了解,在某一聯系中,原因既是原因,又是效果,效果既是效果,又是原因。(321)
文學與政治相互想象,這種互動的原動力是社會政治思潮與文藝思潮、政府的政治決策與文藝方針、政黨的政治傾向與文藝思想、知識分子團體的政治傾向與文藝思想,以及各時代民眾的文藝風尚等所形成的歷史合力,其核心是“人民力量”。這種“政治文藝學”研究的是政治滲入的文學,而非一般的文學;研究的是文學滲入的政治,而非一般的政治;研究的是互動之中的文學與政治,而非單純的文學、單純的政治。
即文學對政治的“傲慢與偏見”的克服與政治對文學的“傲慢與偏見”的克服。前者是指文學走進“象牙塔”中,營造自己的園地,無視外界的政治環境,無視人民的文化需求,我行我素,獨自前行;或者文學投身經濟大潮之中,極力追逐自己的利益,無視外界的經濟環境,無視社會的影響,誤導民眾的價值觀。“為藝術而藝術”的文學(如象征派文學、雅舍文學),“為利益而藝術”的文學(如黑幕小說、香艷文學),在百年中國文學演變過程中,逐漸讓位于“為政治而藝術”的文學。后者是指政治強力介入文學,把文學變成政治宣傳工具,無視文學自身的規律,無視作家的創造個性,強力貫徹國家意志,既傷害了政治,又傷害了文學,造成雙重傷害的可悲局面。我們需要在政治與文學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這個“平衡點”在百年中國文學的演進過程中已經形成,即“人民”。在文學中,“人民”是一個重要主題,不同內涵的“人民”不斷發展變化,甚至成為一個重要文學母體;在政治中,“人民”是一個核心內容,“人民當家作主”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部分。問題是:在這個“平衡點”如何使政治與文學平衡?早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雙百”方針的提出就是一次偉大的嘗試,可惜中斷了;后來的“雙尊重”文藝方針又是一次偉大嘗試;目前,習近平總書記“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的論述更是一次偉大嘗試。
即“文藝的政治化”“文藝的政治色彩”和“文藝的政治契合”。“文藝的政治化”包括幾種情形:一是極端情形,即文藝完全淪為政治的工具,如《部隊文藝工作者座談會紀要》這一綱領性的文件,以及由此產生的一些文藝作品;二是文藝相對政治化,即文藝為政治服務,代表性的文件如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及由此催生的一些文學作品,代表性的有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三是文藝主動涉及政治,即文藝呈現現出較濃的某種政治,如20世紀80年代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文藝的政治色彩”是指作家創作時并沒有強烈的政治意識,而是根據自己的創作理念自由創作,但由于特殊的歷史背景,作品自覺不自覺地帶有政治色彩,例如與革命歷史體裁迥然不同的一些新歷史小說,像《白鹿原》。“文藝的政治契合”可謂最高境界,其意為作家創作并沒有受政治的影響,而是完全根據自己的個性和特長而自由創作,但其作品的主旨與當局的政治理念存在異曲同工之妙,即契合。如上述劉慈欣的長篇小說《三體》和馮驥才的著作《末日夏娃》,這些作品對人類命運的關懷與習近平總書記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具有內在的契合性。
為了更好地建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藝學”,我們試圖用四個關鍵詞來建構研究框架或者說闡述模式,這四個關鍵詞是:“‘人民’文學主題”“人民中國”“社會形態”和“原動力”。“人民中國”的概念是在“鄉土中國”概念的啟發下提出的。“鄉土中國”概念見諸社會學家費孝通的《鄉土中國》一書。費氏認為:“從基層上看去,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這種“鄉土性”有三方面特點:一是“鄉下人離不了泥土”;二是不流動性;三是“禮俗社會”(5—9)。換一個角度看,中國社會是人民性的,這種“人民性”有四個特點:一是,中國絕大多數的民眾處于基層;二是,普通民眾往往追隨能夠體現其利益的政治團體或政黨;三是,普通民眾往往擁護顧及其利益的政府或一些政策;四是,普通民眾適合閱讀與其文化程度相適應的大眾化文藝作品。因為我國是“人民中國”,近百年中國文學的“人民”主題越來越凸顯;也因為我國是“人民中國”,社會主義制度逐漸確立并不斷加強。在“人民中國”,文學的“人民”主題與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建構不斷互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人民至上”思想也不斷強化。在國際國內復雜的形勢下,“以人民為中心”在政治結構中的地位更加鞏固。“‘人民’文學主題”是抓手,“人民中國”“社會形態”和“原動力”是三大支點,這四個要素在百年中國文學“人民”主題的演進過程中形成內涵不盡相同結構卻相似的“人民主題——社會制度”模式,這種闡述框架可稱之為“四要素”模式。例如,在晚清,文學的“人民”主題實際上是“新民”主題。“人民中國”處于“臣民中國”向“新民中國”的嬗變之中。社會形態,在政治上,是封建專制向君主立憲制嬗變;在經濟上,傳統小農經濟在西方列強的入侵下逐漸破產,城市工商經濟開始萌發;在文化上,傳統文化遭遇外來文化尤其是西方近代文化的強烈沖擊。時代的原動力是甲午海戰北洋水師慘敗所導致的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救亡圖存成為當務之急,知識階層首當其沖,知識精英毅然發起思想啟蒙運動。由此,晩清文學的“新民”主題與反抗封建專制的斗爭緊密聯系,從而促進社會巨變,所形成的結構模式為“新民——新中國(立憲制或共和制)”模式。“四要素”結構模式具有開放性,這是因為“‘人民’文學主題”與“人民中國”中的“人民”內涵是不斷變化的,“人民中國”也是不斷發展的,從晚清被列強瓜分,發展到如今中國GDP位居世界第二。“社會形態”和“原動力”更是變動不居、不斷發展的,因此“四要素”結構模式就不可能是封閉、一成不變的。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偉大實踐,在此過程中,社會主義中國為馬克思主義貢獻出了自己的智慧,其中之一是對馬克思主義文藝學的貢獻。馬克思主義的三個組成部分即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中沒有專門論述文藝學的部分,零零星星的文藝學資源難以與“政治經濟學”匹配。社會主義中國根據自己在文藝上的政策、理論和實踐,根據建黨一百年來的文藝經驗,可以逐漸總結歸納,嘗試建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藝學”。這種“政治文藝學”既基于“歷史的”,又不排除“本質的”,尤其強調“自內成長”,即根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藝實踐的經驗,通過歷史與邏輯相結合的方法,從感性具體上升到知性的抽象,綜合各種規定,進行理論提升,達到有機聯系的整體統一。這種文藝學是對“審美文藝學”的有益補充,有利于現有文藝學的發展,并使之豐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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