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海
“紅色題材”一直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最為熱門的藝術創作題材,但“紅色舞劇”這一概念是經過不同時期積淀而成的,在不同歷史階段有不同表述,其形式和主題由簡單到復雜。紅色舞劇這種特殊的藝術創作類型在中國的社會發展歷程中承擔著一種無實物的記敘功能,它既是一種藝術形式的載體,還是見證中國革命歷程的藝術載體。
紅色舞劇發展至今天,從內容到形式都有不同程度的變化。當前的紅色舞劇,會更加注重藝術性、思想性,擺脫了原有的硬性政治說教,開始轉向用軟性手法進行思想引導,更加注重作品與觀眾的雙向互動。即使是同一題材也會有不同的時代審美和觀眾反饋,因此我在準備著手編創舞劇《吳印咸》之時,就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紅色經典代代相傳、代代歌頌,我們抱著一種怎樣的情感態度在回望歷史,是復刻歷史還是傳達心境?
舞劇《吳印咸》的創編初期需要進行采風等活動,充分了解吳印咸為中國攝影和電影事業發展做出的貢獻與拍攝經歷等,以便在編創中力求真實還原歷史原貌,塑造故事和人物形象,充分展現吳印咸當時的心境與體會。采風的過程是編導和演員必須要經歷的,通過對人物的了解和感悟,主創人員在潛移默化中提高自己的思想水平,在學習和演繹革命歷史文化的同時產生對歷史和人物的崇敬感。
雖然以紅色題材為內容的舞劇很容易被扣上“老套”的帽子,但如何賦予紅色題材藝術品質成為主創團隊必須解決的問題。因此在創作宗旨上,我們主創團隊的出發點是掌握當下時代中的人怎樣看待曾經的英雄人物,追求一個有血有肉鐵骨錚錚的形象,盡量避免革命英雄臉譜化的塑造特點,從人性角度為觀眾呈現更加立體的吳印咸,通過與女兒、與老師、與戰友的情感,系列鋪陳開來影像與回憶,串聯講述他在完成中國共產黨革命歷程攝影和電影事業過程中的艱難困苦,折射出他熱忱的家國情懷和矢志不渝的藝術追求。
通過對紅色舞劇的創作實踐,我深刻體會到革命先輩的艱辛,實現建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認同,這也是我們創作團隊編排舞劇的初衷。紅色舞劇最重要的精神內涵是傳播革命文化中的文化內核,紅色舞劇的創作與當時所處的社會環境有直接的聯系,反映當時的社會現實,然而距離當下現實社會較遠。舞劇《吳印咸》的創作團隊和演職人員年齡段大多集中在八零后、九零后,相較于他們的長輩,這一代年輕人的成長環境距離革命戰爭年代己經非常久遠,不能夠切身體會到當時的革命精神和人們的精神狀態,因此創作團隊初期秉承的觀點在此刻得到顯現,將我們這代人看待歷史的態度呈現在舞臺上,從而展現人物的心路歷程。吳印咸從應邀參與拍攝中國共產黨的革命斗爭歷程開始,一路所拍攝的系列作品,逐一展現了他在烽火硝煙的年代毅然奔向自己所熱愛的一切。創作團隊將影像搬上舞臺,一幕幕一幀幀的珍貴影像不僅記錄了中國共產黨艱苦卓絕的革命歷程,突出了舞劇主題思想,還展現了主人公吳印咸的心路歷程。
紅色舞劇的思想主題與社會主旋律緊密相連,用舞劇這種藝術形式,本身就具有為政治服務的功能。組成舞劇的每一個舞段,必然是既圍繞主題又緊扣人物的,舞劇《吳印咸》在展現他攝影歷程的一幅幅畫面時,以他自身經歷為主線,中國共產黨的革命歷程為隱藏主線,環環相扣,從《風云兒女》《吶喊》《前線視察》《紡紗》《嬉戲》等劇中集中展現吳印咸的光輝生涯。著名的紅色題材舞劇《東方紅》作為中國紅色舞蹈作品最具影響力的代表作之一,不是單純地呈現中國革命波瀾壯闊的歷程,更是在作品中融入了毛澤東以及中國共產黨的政治思想,通過宏大敘事的歌舞形式宣揚這種政治主張。
由于社會的發展和變化,人們開始解放思想,逐步接受更多的新思想,于是在藝術創作上也有了更開放包容的特點。紅色舞劇不再將內容重點放到政治宣教上,轉而開始追求藝術性。盡管還是紅色舞劇的形式,其功能已經開始從“文藝為政治服務”轉向“文藝表現政治”,將大情懷放在“小人物”身上進行體現,紅色舞劇的內容開始減少革命斗爭的宣教,淡化個人英雄主義和個人崇拜,把直白的宣傳教育內容轉化為人們對歷史的緬懷和對革命先烈的景仰。這種對革命歷史文化的回顧共同造就了中華民族的群體記憶,并且深深植根于中華民族的血脈中,使每一個中華兒女擁有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認同感。
舞蹈作為一種“不能說話的藝術樣式”,很難說故事、道心理、樹人物。試想一下,用舞蹈來展現諜戰劇,而且要表現得驚心動魄,又不能借助語言,這是非常考驗想象力和藝術功力的。然而正是那些似乎與紅色題材有些“隔膜”的青年創作團隊,卻用自己的熱情,將紅色故事展現得獨具特色、充滿感染力。
首先是要發現和挖掘藝術形式的特長。如果陷于傳統思維,就會對某些藝術形式的短板看得過重,認為一旦人物不能說話,細節不能盡顯,必然削弱藝術感染力。但是如果撒開想象的馬蹄撒野馳騁,就會發現,把短板化為強項,是一件可能的事。不同的紅色題材,具有不同的特質,如果將特色題材和特色強項相結合,可能會產生出意想不到的化學反應。在《永不消逝的電波》的年代,壓抑的氛圍是彼時的常態,不用有聲的語言,而用無聲的肢體動作,真的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在簡練的舞美空間里,淅淅瀝瀝的雨聲、緊張的音樂節奏、撐著黑傘行色匆匆的黑衣人、簡單的幾段舞蹈,就將緊張懸疑的氣氛展露無遺,充分發揮了舞劇的特色。尤其是人物內心的忐忑、痛苦、糾結等,有時用語言表達,反而會顯得淺薄,而舞劇具有先天的長于抒情的強項,它可以通過極具表現力的肢體語言,將人物的內心世界視覺化,給觀眾極大的想象空間。
其次是如何處理表現英雄的課題。對英雄不能只是仰視和膜拜,還要平視和理解。在以往的有些紅色題材創作中,創作者機械地將黨性和人性對立起來,把英雄人物塑造得缺乏人情味,致使觀眾對主旋律創作有所反感。諜戰劇《麻雀》編劇海飛曾指出:“如果要寫紅色題材的影視作品,首先必須要忘掉紅色兩個字。我一直都認為,先得寫好故事寫好人。然后,我們再往這個紅色的方向上來傾斜。如同一個歌唱者,首先得有基本的唱功,能唱好歌,然后再來選擇唱什么樣的歌。”豈止是影視作品,其他藝術樣式亦然。紅色題材不能只是紅色,更多的是要立體地展示人性,要讓英雄人物活起來,否則就會流于說教,削弱藝術感召力。于是在舞劇《吳印咸》的創作中,我們吸取前人之鑒,在表現人物上沒有陷于簡單化和表面化,而是在故事中突出形象,在一個個事件中體現感情。
如何將真實歷史中行走的人物不僅僅當作一個符號,而是視作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物,并讓他們和當下的人們產生互動,這是紅色題材必須回答的問題。在回答時,不但需要對內容進行考量,還需要對形式反復琢磨,在藝術創作上,如何達到形式和內容的相輔相成,如何發揮藝術形式的獨特魅力,尤其是如何抓住當下青年觀眾的心,這是需要藝術工作者經常思考的。
舞蹈源于生活,卻不是生活動作的簡單描摹再現。它是基于人的內在精神力量的迸發和情感的升華。人既是舞蹈藝術的創造者,又是物化了的舞蹈藝術品,這種特質決定了它與人類的關系格外親昵。當今是一個文化趨向多元的年代,也是文化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的年代,每一種文化因素對于重建這個時代的生活觀念和價值觀念都發揮著作用。作為此次舞劇的編創者之一,希望身處在這個社會文化復雜多變環境中的我們,對先輩們光輝事跡的贊頌和傳唱是帶著我們自己的思考,而不只是簡單地復刻與還原歷史,用舞蹈的方式進行呈現也是為了展示出時代變遷中編創者們對“紅色題材”舞劇的創作與思考。我們將秉承“從人民中來,到人民中去”的核心理念,在紅色題材舞劇編創中體現出其與時俱進的時代性,將傳承與創新相結合,使紅色題材舞劇不斷煥發出耀眼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