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帆
(吉林大學 哲學社會學院,長春 130012)
“原來中國社會是以鄉村為基礎,并以鄉村為主體的;所有文化,多半是從鄉村而來,又為鄉村而設——法制、禮俗、工商業等莫不如是。”梁漱溟的這番表述,明確了綿延千年之久的鄉土社會在中國社會結構中的根基性定位,也預示了快速城鎮化的持續進程必然伴隨著對鄉村組織構造與文明形態的追問、對城鄉互動關聯的理論審視以及對有機統合城鄉利益格局的實踐探索。在新時期城市化、工業化、市場化愈發猛烈的浪潮沖擊下,打著閉鎖性和穩定性烙印的傳統鄉土社會被席卷到流動的現代性當中,發生著前所未有的劇烈嬗變。廣袤鄉村世界中星羅棋布的村落,在地域區位、經濟發展、社會文化等方面呈現出明顯的復雜性和多元性,它們在被城鎮化形塑的過程中回應費孝通城鄉“相成相克”觀的同時,面臨著不同維度與程度的機遇和挑戰。這也表明,以城鄉二元結構為視角的分類方法越來越難以統攝快速城鎮化影響之下不同村落之間多重維度的分殊。
面對眾多村落富有彈性和張力的轉型,以田野調查為核心研究方法的社會學界超越了籠統的論述方式,傾向于采用類型學的范式細致地揭示和解釋快速城鎮化背景下鄉村紛繁多樣的變遷圖式,并形成了頗具代表性的村落轉型類型化研究領域。其一,偏遠村落過疏化研究。在工業化和城市化的拉動下,鄉村尤其是偏遠村落人口不斷流入城市,轉而演化為人口稀少的過疏地域,安土重遷的傳統慣習也在推拉效應的強勁作用下日漸式微,導致村落共同體內部自生公共性和以政府為載體的“公助系統”同時發生危機,村落共同體的價值認同也趨于飄零?!盁o主體熟人社會”這一概念更是深刻地闡釋了大量青壯年勞動力長年異地化生活所引發的鄉土社會中物是人空、冷清寂寥、情義淡薄的地域衰落圖景。在“村落共同體在快速消失”的同時,一些地方展開了“舊村改造、整村遷建、合村并點”運動,“這種鄉村轉型不僅帶來了生活空間的重組和社會經濟活動的轉變,而且意味著傳統村莊社會關系和組織結構的變遷”。其二,城鄉結合部特殊社會樣態研究?!俺青l經濟結構、城鄉基礎設施和城鄉生活方式的并存互動,使城鄉結合部成為傳統性與現代性、城市與農村,交織得最為明顯、最為復雜的地帶?!睂W界援引地域社會學的理論資源,將城鄉結合部視為“亦城亦鄉”的特殊地域加以體認,深入研討了社群區隔、空間亂象、集體資產復雜性、二元管理體制等頗具前沿性的地域問題?!俺侵写濉弊鳛轺[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之中的“水泥巨物”,其生成邏輯、利益格局、關系網絡等也成為社會學研究的持久命題。對于集中生發于城鄉結合部的“村改居”社區,學界在基層組織結構轉型、傳統公共空間變革、社區公共性生產等方面展開廣泛討論,并通過建構“過渡型社區”的概念來揭示城鄉二元結構影響下城鄉基層社會統合的艱難。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基于產權重新界定、集體經濟運轉和社會關系網絡重組的復雜性,城鄉結合部“村落終結”的難題至今依舊盤桓在村落城市化和村民市民化的漫長學術研究和實踐進程之中。其三,村落經濟轉型發展及其單位化研究。學界注意到:在工業和企業制度進入并扎根村莊的過程中,部分臨近大城市且經濟基礎良好的村莊轉型為具有“擬城聚落”特征的“超級村莊”,它們既是工業化的社區,又保留著鄉土社會特定的社會基礎和生活秩序,構造起新的“非農社會經濟結構”。還有的研究以“村落單位化”為框架,深入研討了以集體經濟為紐帶的村莊內部福利體系及其功能,同時也指出其強烈的內部封閉性和外部排斥性、高福利的難持續性、能人治理的內在缺陷等值得警惕的問題。
綜上,圍繞快速城鎮化進程中村落轉型的普遍性規律和差異化面向,研究者們依據距城空間區位、工業化發展程度、集體經濟基礎和進展、村落城市化和村民市民化程度等多元標準而將變動中的村落界定為諸多類型,并且較為透徹地考究了快速城鎮化浪潮下村落轉型的多維度表征及其內在機理。通觀既有的村落轉型的系列研究,我們可以發現,無論是對流失村民的過疏化村落還是對合村并居的新型聚落社區而言,“村落實體空間”都是其不可或缺的核心要素,村落實體空間為留守群體的艱難堅守、集體經濟利益的紛繁糾葛、村落精英的治理活動提供了得以演繹的公共場域。易言之,中國傳統村落本質上是“以農業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為基礎的地域共同體,其最大的特征在于農業、土地、村民、鄉村生活等村落構成要素以高度重疊的方式聚合存在,因此具有‘獨立封閉社會邊界的社會實體’屬性”。作為“鄉村性”的實體表征,物理空間、社會空間和文化空間相疊加的“村落空間”無論如何萎縮、遷移或轉型,都始終是我們識別鄉土社會的根本性標識。
基于以上判斷,我們一般認為,村落實體空間的全盤瓦解和消逝便代表著“村生命體”的完全終結。然而吊詭之處在于,筆者在多年的基層調研中發現了一種村落轉型的特殊樣態——“無實體村”。綜合其現實表征和學術界的理論資源,本文將“無實體村”初步界定為:村落(特別是城郊村落)中,村民傳統共同生產生活的土地、道路、宅院等實體空間在城鎮化的進程中被全盤“侵占”和吸納而喪失了作為村落根本性標識的自然邊界,轉而成為城市經濟社會發展的空間載體,村民也在這個過程中離散居住到臨近的城市或者遷移他鄉,但在村落實體湮滅的同時,卻并未發生“村生命體”的完全終結,主要表現為村行政建制保留、村民在籍、村級組織延續存在、選舉照常、集體經濟持續運轉。
本研究認為,“無實體村”當屬快速城鎮化進程中一種特殊的村落轉型類型,是新時期城鄉互動關系中不可忽視的一種真實表達方式?!盁o實體村”的生成和轉型邏輯是什么?其運轉機制有何特殊性?作為基層社會單元,其治理面臨哪些挑戰?又將走向何方?上述問題構成本文的核心追問,也值得學界予以特殊關注。
李培林曾言:“村落終結過程中的裂變和新生,也并不是輕松歡快的旅行,它不僅充滿利益的摩擦和文化的碰撞,而且伴隨著巨變的失落和超越的艱難?!薄盁o實體村”的生成問題實際上正是“村落終結”經典難題的一種極致表達。
新中國成立70余年來,“土地征收”在中國現代化進程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要素市場化的全面展開,政府掌控中的原有凝固化的重要資源(如土地等物質資源、政府信用等無形資產、管制與審批等權力資源)被大大激活,也具有‘變現性’和流動性”。地方政府開始追求“土地財政”和“土地金融”效益,將市場機制融入土地配置的各個環節,大范圍征收農村土地,并出讓給工商業主體,滿足大量經營性建設的用地需求,推動城市化和工業化發展,激發經濟發展活力。城鄉結合部的村落得天獨厚,離市區近,土地價格卻又低廉,具有發展工商業的雙重優勢,故而成為土地征收的首要對象。在此進程中,多種樣態的“失地村落”應運而生,如被城市包圍蠶食的“城中村”,為安置失地農民而新建的“集中居住區”,以及依附在城市邊緣尚存部分土地的“城邊村”等。而“無實體村”更甚,其以土地和人居為標識的村落空間邊界被城市吞沒,呈現一種較為徹底的失地樣態,我們甚至難以在城市擴張的版圖中覓得傳統鄉村的一絲蹤影和記憶。
然而,在村落空間瓦解的過程中,伴隨土地征收而生的村集體資產及其連帶問題卻阻擋了“村生命體”終結的腳步。
其一,征地補償矛盾持續且較難化解?!盁o實體村”的土地幾乎全數被征收,因而涉及大量的征地補償款分配問題,但由于落到村民人頭上的補償分配制度尚不健全,導致矛盾重重:(1)不同村集體設定的分配標準存在差異,甚至毗鄰的村落也不相同,加之村干部“集權式村治”傳統下的分配過程存在灰色運作空間,導致村民對于征地補償款分配的合法性提出質疑。(2)“無實體村”通常并不是一次性征地形成的,其土地一般都歷經了多年多批次征收才消耗殆盡,較早被征地的農民雖然獲得了當初的土地補償款,但仍試圖進一步獲得當下土地升值帶來的補償款差額,因而時常通過上訪等辦法尋求增益??梢姡鞯仉m已落下帷幕,但經濟利益的糾葛導致紛爭仍續,“村生命體”終結的程序難以啟動。
其二,村集體經濟運作的多元性和不確定性。諸多城郊村落因被大量征地而一舉獲得了豐厚的集體資產,調研發現,現存“無實體村”的村集體組織一般采取三種方式運作集體經濟:(1)比較保守的村集體選擇將征地補償款存入銀行,獲取穩健收益;(2)對已經納入城市范疇但仍保留所有權的少量集體土地進行開發,以發展房地產和出租廠房等形式獲取確定性較強的利益;(3)對外投資興辦小型企業,謀求賺取更加豐厚的利潤。如此大規模的集體經濟運作,無論盈虧,都可能阻滯村落的終結:一方面,成功獲得豐厚利益的村集體持續為村民提供較為穩定的福利,享受不菲福利補貼和經濟收益分紅的村民雖然散居各處,但都極力保留村戶籍身份,以維系對村子的經濟依賴關系,戶籍更動的艱難阻滯了村民市民化和村落終結的進行;另一方面,由于市場經濟的波動性和風險性,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投資可能導致集體背負巨額外債,此間政府、村集體和村民多方利益雜糅糾纏,村落終結的可能性甚微。
其三,村集體資產處置的模糊性和復雜性。村落終結的實現意味著必須對村集體資產予以妥善的處置,然而生產和生活的“要素在城鄉間流動加快,農村集體資產管理面臨新的挑戰”,使得村集體資產的界定、變現、轉制、分配過程中難點突顯,潛藏著復雜的利益糾紛:(1)城郊產生的“無實體村”的人員構成極其復雜,本村戶籍人口和外來流動人口混合聚居,加之村民生老病死、婚嫁遷徙、入伍上學就業等各種變化因素,導致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邊界不清,不同身份的村民是否可享受集體資產紅利存在較大的搖擺空間,導致訴求不斷;(2)村集體資產主要包括資源類資產、村經營性資產和村非經營性資產,不同類型資產確權和改革的難度存在差異,進程延續較長,更增加了村集體資產處置的不確定性;(3)集體資產處置過程的公開性和透明度不足,村兩委班子主導的清產核資過程不規范,村民的民主參與和監督未能充分展開。上述問題需要村級組織通過持續運作而建構創新有效的方式來予以回應。這意味著,只要集體資產問題尚未塵埃落定,作為村落重要結構性要素的村級組織就難以退場。特別是,由于村集體資產處置總是伴隨著較為激烈的矛盾紛爭,受“維穩底線”邏輯的支配,村集體組織往往選擇將集體資產懸置起來,而不積極推動其轉制、變現和分配的程序,這種策略進一步阻礙了“村生命體”終結的進程。
綜上,因受村集體資產所連帶的一系列利益關系的牽絆,“無實體村”縱使在空間版圖上已經無從尋蹤,但作為“組織形態”的“村”仍然延續存在,并轉變職責和使命,更多地承載經濟功能。至此,在村落傳統的自然、文化和社會邊界瓦解的同時,“無實體村”形成了以集體經濟為紐帶的利益共同體,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維系著殘破的“村生命體”的延續。
“在農業人口居多的社會,農民與村莊不僅注定是這個社會現代化、‘常規化’的最拖后、最復雜、最深奧的部分,而且注定牽扯到這個社會究竟采取何種基本社會原則?!币蚨?,伴隨城鎮化進程而生的村落轉型問題值得我們加以特殊關注。學界雖對此問題展開了類型學的深刻探討,但研究領域尚未覆蓋本文所界定的“無實體村”。筆者調研發現,“無實體村”是快速城鎮化浪潮所鍛造的特殊類型的轉型村落,其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社會樣態是一定社會單元內人口結構、空間結構、關系結構、階層結構、組織結構等方面的結構性社會特征,以此觀之,我們理應將“無實體村”作為一種特殊變異的社會樣態來加以認識,充分剖解其引發的系列衍生后果,以及其面臨的特有治理問題,這是理解城市與鄉村、現代與傳統間復雜的互動關系以及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所不可缺少的一環。
側重于“共同體”的公共性、側重于“公民道德”的公共性和側重于“公共參與”的公共性構成了“公共性”的理論脈絡。而表征著休戚與共、人情倫理、守望相助的公共性得以生產的重要載體便是公共空間及其內部的密切互動,正如列斐伏爾所強調的,空間擺脫了其物理層面的既有屬性,成為了外在于社會進程的“容器”或社會關系的載體,更是充溢著各種意識形態和社會生產關系的復雜產物。眾所周知,中國傳統的鄉土“熟人社會”為公共性生產提供了得天獨厚的土壤,誠如費孝通所言,“鄉土社會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會。常態的生活是終老是鄉”。地方性的限制為人們的活動劃定了邊界,人們在經常性的、面對面的互動溝通中逐漸形成了鄉村中的公共交流空間?!霸谥袊l村聚落中,許多場所可以成為公共空間,例如,寺廟、戲臺、祠堂,甚至水井附近、小河邊、場院、碾盤周圍等。人們自由地聚集在這樣的場所,交流彼此的感受,傳播各種消息?!奔词乖谫R雪峰所界定的“半熟人社會”中,“除了村民之間的臉熟之外,行政村畢竟提供了相當的公共空間,這些公共空間為村莊精英提供了活動舞臺”。另外,非常重要的是傳統村落內“普遍存在著的一些制度化組織和制度化活動形式”,例如“鄉村文藝活動、村民集會、紅白喜事儀式活動,人們同樣可以在其中進行交流、交往”。以此觀之,正是基于公共場域內的頻繁互動和儀式活動的開展,傳統鄉村才得以生長為一個承載著共同體溫情、倫理秩序、集體記憶、共同價值的重要空間。公共性在這個空間中孕育生長,成為超越個體和家庭層面的能夠動員個體參與公共事務的組織力量,乃是“基層社會內在秩序的基礎性支撐”。
不可否認,在快速城鎮化的沖擊下,“公共性衰弱”成為當前鄉村治理遭遇的普遍性挑戰。學界和實務界從文化振興、自治培育、項目進程、空間重塑等多方面作出努力,試圖重建鄉土公共性,為鄉村振興提供社會性支撐。然而,對于“無實體村”而言,雖然建制組織仍較健全,卻從根本上被剝奪了村落公共空間,空間的徹底失落意味著公共性賴以孕育生長的土壤被灌注了鋼筋水泥,從而失去了公共性再生產的基礎,“村”似乎演變為一個縹緲靜默的概念,遺存在歷史之中;飄零在不同地域的村民雖在村戶籍簿冊上仍舊緊密相依,卻幾乎變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原子化陌路客,不存在常態性聚集互動的條件,或許村落生活的記憶會不時閃現在人們的腦海之中,但村落群體的遠離所造成的“共情”之缺乏和村落空間的消逝所致的“情景重演”之艱難勢必導致集體記憶逐漸流逝殆盡,正如哈布瓦赫在其著作《集體記憶》中所言,“盡管集體記憶是在一個由人們構成的聚合體中存續著,并且從其基礎中汲取力量,但也只是作為群體成員的個體才進行記憶”。
一言以蔽之,“村落的公共性體系主要是依托于鄉村地域性的生活共同體得以生發”,喪失了地域空間的村子,其公共性的失落勢屬必然。這將使我們經常論及的動員集體行動、激發地域活力、鼓勵社區參與等等淪為空中樓閣,“公共性重建”似乎變成了不可能完成的偽命題。缺少公共性基礎和農民再組織化條件的“村”意欲實現“治理有效”的目標,必將遭遇巨大的挑戰。
在快速城鎮化的進程中,幾乎所有類型的村落社會,其“鄉村性”均呈現加速流失的態勢,其中,一般認為“去農業化”是“鄉村性”流失的重要指標。國外有學者認為,“去農業化”主要包含生計方面經濟活動的重新定位、工作和職業活動的再調整、居住空間和住宅的重新布局三個主要方面。在此框架下,研究發現,相對于其他類型村落而言,“無實體村”的“去農業化”表現出明顯的徹底性和不可再生性。
其一,傳統生計活動的徹底剝離。在傳統鄉土社會,人們在地頭耕作和阡陌行走中交換著工具、分享著喜憂、議論著村事。因而,對于村落社會而言,農業生產不單是作為一種鄉土特有的生產方式和農民安身立命之法而發揮作用,其在地域公共性生產、村落基礎秩序構塑等方面也具有不容忽視的社會性意義。鑒于此,在“去農業化”的總體進程中,一些集中“上樓”村落采取按戶分地的方式,為每家每戶整理出一定的耕作空間,保留村民的農耕傳統。特別是,筆者調研發現,一些大比例工業化的經濟發達村落為了維系農業生產,選擇去鄰村租地供本村村民耕作,試圖通過農業勞動維系村落的社會聯結和秩序生態。但對于“無實體村”而言,失地的徹底性和村民的遠距離散居性宣告了傳統農耕生計活動的不可再現。
其二,新型職業生活轉換的艱難。對于無法延續傳統生計活動的失地農民而言,“組織化”的職業轉換成為農民維持生計、村落延續生命的最佳選項。這里強調“組織化”,意在比較“有實體村”“無實體村”農民新型職業生活轉換之間的分野。一些臨近城區或者集體經濟較為發達的村落,通過駐村企業、集體經濟實體等載體為失地村民提供在地就業的機會,“其意義不僅在于賺取了一定的收入,更重要的價值在于,村民無需外出遠行也能找到打工的機會,從而保證了村落社會在一定時期的延續”,更保留了村落振興發展的基本要素。遠郊過疏化村落雖然在地就業機會少,但本村村民仍傾向于有組織地外出務工,在此過程中也構建著村民內部新的聯結,村落也在逢年過節的人口短暫回流期展現出新的生機。此外,針對集中搬遷“上樓”或村落留守的老人和婦女,一些村級組織通過開展針對性的技術培訓活動,為他們的職業轉換和生計維持創造條件。相對而言,“無實體村”的村民呈“碎片化”散居狀態,且較難融入新居住的社區,他們只得獨自面對失地所帶來的生存考驗,缺乏職業技術的他們不得不在陌生的市場化、商業化洪流中艱難掙扎,甚至完全喪失了重謀生計的手段,面臨經濟上的貧困、社會上的孤立、精神上的沉淪。這類弱勢人群將成為基層政府和社會組織機構幫扶的重點對象,但他們的散居性和就業能力的缺乏無疑使得幫扶工作的開展面臨嚴峻挑戰。
其三,村落空間“去農業化”的徹底性和全面性?!叭マr業化”也表現為用于灌溉的水井、服務農業生產的功能性建筑、利于農業生產生活的傳統宅院等一系列傳統的農業空間在城鎮化的“侵占”下發生非農化變革的過程。對于尚存實體空間的村落而言,雖然村落部分傳統空間已受到城鎮元素的沖擊而發生劇烈變遷,但村落仍保有“壓縮”后的自然邊界,邊界內部依舊留有傳統農業空間的些許蹤跡,這些景觀一方面成為我們識別“村生命體”實在性的標志,另一方面更成為村民聚居于此守住鄉愁的重要寄托。一些村落在傳統空間被擠壓的過程中,將具有村落重要標志意義的古跡加以保留,或建起“村史館”來收集展示具有特殊意義的物什,特別是一些村落在集中搬遷“上樓”的社區新居,也嘗試在社區的空間布局、場景打造方面注入傳統農業化的元素。這些努力都在對抗著村落空間“去農業化”的完全形態,激活、喚醒著鄉土社會的共同體精神,這對于推動地域良性治理具有重要價值,更為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提供了可以施力的具體場域。然而“無實體村”全部實體空間都被城市“侵占”,受城市發展的意識所支配,徹底喪失了農業性和鄉村性,這也從根本上泯滅了村落再生和地域共同體重建的可能。而對于“滅村”的勝利方——覆蓋于傳統鄉土社會之上的城市社區而言,由于徹底斬斷、毀滅了村落的歷史和傳統,導致基層治理工作缺少血脈根基,難以錨定方向、找到抓手,面臨嚴峻考驗。
作為民主自治載體的村委會,是引領村落良性運行和持續發展的核心組織,在對接基層政府資源、提供公共服務、調解民間糾紛、維護村落治安等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城鎮化的過程中,村委會職能在不同類型的轉型村落也發生了轉向,如:在過疏化村落,村委會的職能重點傾向于重建地域共同體和服務留守人群;在合村并居村落,村委會的職能重點則更傾向于促進社區融合、動員社區參與??偠灾?,在鄉村治理社區化轉型的當代議題下,持續優化各類村落的村委會職能,提升其治理服務能力,具有重要意義。但維系“無實體村”命脈的村委會的運轉卻遭遇到極大的挑戰,其中當首推“非在地性”治理的限制問題。
“在鄉村中,村委會是村民參與村莊自治和處理日?;拘姓聞盏闹匾部臻g,其往往位于村莊的中心,是村里各條主要道路的交匯點,具有從中心輻射邊緣的功能,確保了權力中心與村民的相互可見性?!笨梢?,村委會的“在地性”是其充分發揮治理服務功能、引領村落善治的必要條件。調研發現,“無實體村”的村委會一般就近“隱居”在街道辦事處或鄉鎮政府的辦公大樓中,拉開了與“脫身不脫根”的本村戶籍村民的空間距離。這種“非在地性”的治理狀態至少造成了四個方面的問題:第一,村民雖然已經在空間上遷入城市社區,但由于城鄉二元戶籍的延續存在,他們難以在所居住的城市社區或異地他鄉獲得全面的政策利益和服務覆蓋。因而,“無實體村”的戶籍村民不得不在辦理公共事務和享受公共服務之時遠距離奔回戶籍所在村的村委會,這給村民的生活造成麻煩,與“打通服務群眾最后一公里”的基層治理主題相悖。在另一層面上,遷居于街道辦事處或鄉鎮政府的辦公大樓中的村委會本然的“鄉土氣息”也被“衙門氣”沖淡,使村民到此辦事總是伴有一絲陌生和敬畏之感。第二,即使抽離了實體空間,村委會也仍然是社會治理基本單元的中心組織,承擔著落實政府指示、依法化解矛盾、維護基層穩定等重要的治理使命。面對散落而居的村民,村委會在落實各級政策、召開村民會議、開展應急工作等方面,只得通過簡單的電話溝通或網絡交流進行,這無疑將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治理工作的不及時、不落地、不充分。第三,作為傳統村落共同體核心組織的村委會,之所以能夠實現有效治理,非常重要的原因在于其可在村落內部整合各類群體、調動各種資源,村干部的權威也被村民所共享,具有較強的領導支配力。而“非在地性”的“無實體村”村委會則失去了這些“在地性”的資源稟賦,村干部的權威也在距離的阻隔中明顯式微。第四,“非在地性”使有益于共同體營造的一系列村集體活動和儀式性活動無從開展。據一些村干部介紹,村組織也曾嘗試召集村民舉辦線下集體活動,但由于空間距離拉遠而導致的村民之間倍增的陌生感以及對村里事務的漠不關心,致使這些嘗試均遇冷收場,久而久之,村委會也幾乎停止了各類活動的召集和組織工作。
綜上,“非在地性”使得村委會在貫徹政府意志、治理本村事務、服務在籍村民時面臨種種限制,這也成為城鄉基層治理領域的短板問題,值得我們保持密切關注。
毋庸置疑,發展壯大村集體經濟對于強化組織功能、夯實村落經濟基礎、提升物質條件、興辦公共福利事業等具有重要意義,更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支撐。但“無實體村”集體經濟的持續運行卻在基層治理層面上引發了一系列問題和亂象。
其一,村級組織的“企業化”偏移?!按迩f治理本位的具體落實形式是村委會和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相互支持和鞏固關系?!比欢?,集體經濟長期由村委會代管已然成為一種比較普遍的現象,調研發現“無實體村”中這種現象更加顯著。兩塊牌子、一套人馬的治理結構打破了村里經濟事務與社會事務的動態平衡,其原因在于,村集體資產是農民散居后聯結村民和村集體的最重要甚至唯一的紐帶,幾乎任何聯結性互動都是基于村集體資產而展開的,因此村委會也將集體經濟工作視為核心,將大量精力投注于“投資好項目”獲得更大收益方面,試圖通過壯大集體經濟來維系村級組織的正常運轉、提升村民的福祉。相對而言,“無實體”導致村子公共性建構的基礎全面崩壞,離散的村民對村里的社會性依賴也極度收縮。這種傾向導致村委會在自我定位上向“企業化”偏移,主動將村里的社會性治理服務工作邊緣化,表現為敷衍應付基層政府下派的治理服務任務、擱置村民民生訴求、民主自治工作形式化等,這也進一步削弱了村組織與村民的社會性聯結。至此,村子與村民的關系僅由經濟利益單線維系,韌性不足,倘若村集體經濟發生重大變故,無法持續為村民提供保障,則村子與村民之間的脆弱關系無疑將面臨極大危機。
其二,空間區隔與信任流失。自齊美爾開啟當代信任研究的先河,信任便被理解為人際互動關系的產物,社會信任能夠從互惠規范和公民參與網絡這樣兩個互相聯系的方面產生。傳統鄉村的熟人社會恰好成為孕育信任的肥沃土壤?!翱冃л^好的集體經濟一般都是內嵌在較高信任程度和良好履約文化的非正式制度中。在傳統鄉土社會向現代農村社區轉變的制度變遷過程中,信任程度和履約文化等非正式制度是影響中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睂τ凇坝袑嶓w村”而言,村集體經濟的運行一般都在村落內部或村落周邊展開,村集體成員可以直觀并較為充分地了解村集體經濟的真實運行情況,又可在與村干部的日?;又性鲞M對其的信任,這對于集體經濟的良性運行至關重要。但“無實體村”空間的瓦解一方面導致村民雖然利益在場,但身體不在場,村落內部的互動機制被消解,另一方面催生了村集體經濟組織的遠距離“異地投資”,這種投資加劇了村民對集體經濟運行狀態的不可見性。與此同時,由于村民的不在場,村里往往忽視對于集體經濟運行情況的透明公示,而隱匿往往伴隨著猜疑,村民對掌握集體經濟“最終解釋權”的村干部的不信任感陡升,并常常將其視為自身利益的侵奪者。作為重要社會資本的信任感的流失將極大地增加基層治理成本,甚至引發激烈的矛盾糾紛。
其三,村委會選舉的激烈爭奪。城市社區的“選舉冷落”與村里的“選舉熱烈”同時發生,演繹出選舉制度和過程在城鄉二元空間的極其顯著的反差。城市社區選舉與居民的利益聯系不甚密切、社區居民對社區干部不夠了解、社區干部人選受街道意志影響較大等因素共同阻礙了城市社區民主選舉實踐的活力。相對而言,在目前鄉村治理體制下,村委會擁有對集體經濟的實際支配權,參與選舉、角逐權力、謀取利益就成為村里能人選舉激情高漲的原始動力。普通村民也意欲選出能夠帶領村子實現集體經濟快速發展并在利益分配過程中保護甚至偏向他們利益的干部。正如有研究指出的,村落的派性斗爭,“其激烈程度都與村集體資源(特別是意外的、輕而易舉得到的村集體資源)存在正相關關系。村委會選舉及村支部選舉,則為這種激烈的斗爭找到了恰到好處的表達途徑”。需要特殊注意的是,村民之間的熟悉程度以及村民與村莊能人之間的熟悉程度構成了對選舉的重要影響。因此,雖然集體經濟存量較大且比較活躍的村選舉都呈現激烈態勢,但“無實體村”的選舉又具有明顯的特殊性:一方面,“無實體村”在土地大量被征的過程中獲得了豐厚收益,圍繞村集體經濟利益的爭奪形成了數個內部集團或派系,散居的狀態并不會對集團的緊密性造成過多影響,各集團之間的利益爭斗較為劇烈。另一方面,在村落分崩離析的狀態下,村民內部、村民與候選人之間的熟絡程度更遜于“半熟人社會”,“集團”外的村民難以識別究竟哪位候選人能夠維系和增強村集體經濟發展并提升村福利待遇,投票具有很大的搖擺性和可塑性,故集團之外具有選舉資格的村民成為各集團極力拉攏的對象,選舉前的聯絡和拉票活動緊鑼密鼓、暗流涌動。此外,筆者在調研中還發現了村選舉的一種“失范狀態”:有些“無實體村”將征地所得存入銀行獲得穩健收益,村福利水平也維持數年未變,因此村委會主任人選對村民來說并不重要,空間的分離性和利益的弱關聯性使“雙過半”(投票總數超過本村選民半數,候選人或另選人獲得參加投票的選民的過半數選票)的制度要求難以得到滿足,在此情況下,“在任者”竟從隔壁村“借人投票”,對選舉制度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并潛藏著巨大的風險。
概言之,在城鎮化加速推進的背景下,“無實體村”作為一種變異的村落類型,展現出其特有的樣態特征。地域空間的全盤失落和村民的碎片化散居消解了村民生于斯、長于斯的村落共同體,鄉土公共性重建和農民再組織化已無可能。維系“村生命體”的早已不是村落的文化積淀和村民的濃重鄉愁,而是集體經濟的持續紛爭和集體資產無法合理轉制、變現、分配的尷尬?!盁o實體村”體制暴露的諸多社會問題具有極強的特殊性和新生性,導致其治理和服務工作尚欠可循的章法,面臨嚴峻的考驗。
改革開放以降,城鄉間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諸要素的加速交流互動使得閉鎖、穩定的鄉土社會開始面臨復雜的轉型、解組或重構。村落轉型的未來走向成為學界密切關注的前沿問題,“村落終結論”和“村落再生論”兩種觀點的復雜內涵和持續交鋒也表征著村落未來的多種可能。實際上,村落是失序解體繼而走向“終結”,還是借助“資本下鄉”而獲得再生機會,諸如此類不同的判斷都是建立在不同村落類型的基礎之上的。有鑒于此,“無實體村”作為一種特殊的轉型類型,其走向問題需要我們結合其性質內涵和治理問題來加以深刻研討。
本文將“無實體村”界定為一種快速城鎮化沖擊下變異而成的轉型村落類型,并初步探討了其帶來的衍生后果和治理挑戰,但并非意欲全盤否定其存在的功能與價值。本研究認為,即使空間消逝、居民離散,作為基層組織的“無實體村”現階段仍具備存續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其一,在城市化進程中,失地農民“犧牲和損失是全方位的、綜合性的”,并“背上了難以預測的巨大社會風險”,失掉基本就業渠道、穩定生活保障、低成本生活方式的農民的可持續生計問題直接關涉城鄉基層社會的秩序和穩定。而“無實體村”集體經濟的持續運行和集體資產的升值發展為村民提供了真實的利益和保障,圍繞村集體經濟而建構的利益分享機制是兜住失地農民民生底線、化解基本生存風險的關鍵結構性要素,更為因村落流失而頓生遺失感的村民增添了一份希望和企盼。其二,城鄉社區是社會治理的基本單元,村落以及轉制后的農村社區是承載國家政策、滿足群眾利益、破解基層問題、維系社會穩定的重要平臺。作為組織形態而存在的“無實體村”雖然空間轄區被抽離,但仍是連接戶籍村民的前沿陣地。基層政府及其派出機構的意志需要通過它向村民傳遞落實,村民的訴求也需要經其向上表達。特別是當村民難于融入城市社區且受戶籍限制遭遇一系列問題之時,這個上通下達的制度性渠道有利于回應村民群眾迫切問題、塑造城鄉基層平穩秩序。鑒于“無實體村”上述主要功能和價值,對于一些集體經濟羸弱的“無實體村”,基層政府往往采取加大財政投入的方式維系其良性運行,這雖然增加了基層治理成本,但更加重要的是為加強基層治理、保障村民生計保留了重要的責任主體和平臺紐帶。
與一般流失村民的村落不同,“無實體村”呈現出“雙向流失”的狀態,即在“村落流失村民”的同時,村民也遭遇“村落的流失”。這導致建立在地域空間范疇內的村民再組織化、勞動場景再現、鄉村性的發現與重寫都失去了根基,村民只得飄零于未知的城市空間之中,僅僅通過經濟利益的取求而跟村落發生片斷性的聯結?!俺鞘谢c城鎮化都是在摒棄傳統社會的地域、血緣關系,建構以貨幣關系為紐帶的‘異質性’生產關系綜合生活體”,這種狀態潛藏著巨大的社會風險。如何在“無實體村”的現實表征下實現殘缺的、碎片化的村落要素和資本的組織以及再生產,成為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命題。其一,作為生命意義和秩序生產的重要載體的勞動之缺失破壞了“無實體村”失地農民生命的完整性,也潛藏著對社會秩序的破壞力。針對這個問題,村級組織可嘗試通過發展集體經濟實體來吸納村民參與勞動,或者組織技能培訓來幫助失地村民提升就業能力、轉換就業方式。其二,在遭遇生計持續風險的同時,失地村民還面臨著教育和發展風險、社會交往風險以及心理失衡風險等,因此,村級組織應當扭轉“企業化”定位,超越單純的經濟保障取向,針對村民多維度的需求而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務,持續發揮基層治理堡壘作用。其三,“無實體村”的村民在空間上離散而居,但仍在一定程度上留存著集體記憶的溫情和守望相助的傳統,這些寶貴的村落共同體社會資本的再調動和再利用對于破解村落發展難題、回應村民訴求具有特殊重要的意義。“無實體村”應當轉化升級為村民議事協商、溝通互助以及承載共同體記憶與想象的基礎紐帶和平臺,著力實現村落社會資本的激活和利用。誠然,限囿于關鍵要素的缺失,“無實體村”的上述努力并非試圖重建體系完整的村落共同體,而是希望以“公助+互助”的形式,推動殘缺的、碎片化的村落要素的組織和再生產,以此保留村民之間以及村民與村落之間的聯結,并生產出超越時空的新的關聯。正如有研究指出的,“在村落轉型的過程中還需要在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層面建立起新的社會聯結形式和團結方式,構建村落的新公共性”。
自鄉村振興戰略升格為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重大歷史任務以來,鄉村振興被視為彌合傳統與現代之間裂隙、實現城鄉融合發展和共同富裕的時代性中心任務。社會各界在理論和實踐層面進行了大量探索,取得了重要進展,特別是形成了“分類推進”的精準振興思路,如中共中央、國務院《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便根據不同村莊的現狀、區位和稟賦,將村莊劃分為集聚提升類、城郊融合類、特色保護類、搬遷撤并類四種不同類型,并強調結合類型特點各有側重地推進鄉村振興。作為一種極端特殊的村落類型,“無實體村”流動于“城鄉連續統”之中,其是否應被視為一種村落類型來予以針對性振興,成為縈繞在實務界面前的關鍵問題。調研發現,基層實務界多將“無實體村”理解為村落終結進程中的“插曲”,并對其抱有放任態度,試圖通過時間的自然流淌來使其消弭暗含的鄉音旋律而徹底融入城市建設的激昂進行曲中。但本文認為,“無實體村”因受到以集體經濟體制為核心的諸多體制性因素的牽絆而難以終結,村民與“村”的聯結也難以割斷,故其組織形態可能將長時間懸置于城市空間,如若城鄉元素的勾連互動關系處理失當,則極易引發村落與城市的雙向排斥和對抗,所以需要謹慎對待。因而,我們應當在鄉村振興和城鄉融合發展的格局中跳出“非城即鄉”的二元思維,持續探索“無實體村”的善治之道。一是善用地域社會學的理論資源,體認“無實體村”的特殊性質和功能,并重點從集體經濟增長、社會資本調用、服務村民水平等方面探尋振興發展之法,使其真正成為現階段兜底民生保障、回應村民訴求、維系基層穩定的關鍵組織。二是將統籌城鄉社區建設作為理順城鄉關聯、推進城鄉一體化發展的重要載體,突破二元化戶籍限制,增強“失村”的散居村民的社區融入,推動入城村民的全面市民化進程,并使其可在居住社區辦理相關事務、享受公共服務。三是“傳承鄉村文化,留住鄉愁記憶”,這是鄉村治理和振興的重要環節,尤其對于“無實體村”而言,唯有鄉愁依舊承載著村民的溫情記憶、價值規范、鄉土情懷。應將貫穿歷史和當下的鄉愁視為重要的治理資源,牢牢把握鄉愁文化內涵,激發鄉愁文化功能,以此精神載體鏈接飄零的個體,建構新的社會關系。在推進社會治理現代化的過程中,“將‘記得住鄉愁’作為平衡傳統與現代的基本尺度”,發展延承鄉土文化根脈、更具時代生命力的精神文明。
誠然,“無實體村”是快速城鎮化所鍛造的產物,具有典型的過渡性特征,其存在的基礎以及其與村民的關聯均具有脆弱性。隨著集體資產的科學合理的變現、轉制和分配,“無實體村”也將式微,直至完全終結。當然,這個過程勢必“道阻且長”。無論如何,“無實體村”仍是當下真實的、特殊的村落類型,投射出中國特色城鄉互動關系的理論命題和現實表征。我們雖然不可能指望在抽離村落空間的條件下實現“無實體村”的涅槃重生,但必須明確“無實體村”善治的重要價值。值得特別注意的是,“無實體村”面臨的治理問題極具特殊性,其破解方案是經典治理良策并未充分覆蓋之處,“無實體村”的未來走向更亟待堅實深厚的理論體系予以指導,這些都給鄉村研究和城鄉融合發展研究提出了新的命題和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