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瑟勒姆案：“最脆弱的一環”為何被碾壓?

暗地妖嬈

英格蘭南約克郡的羅瑟勒姆，是一個“窮鎮”。

2019年3月15日，一名極端的澳大利亞籍男子布倫特·塔倫特持槍沖進新西蘭克賴斯特徹奇市的兩座清真寺，進行無差別掃射，造成51人死亡、多人受傷，行兇過程中他甚至還開啟了視頻直播，讓全世界都目睹了這場長達17分鐘的慘劇。犯案期間他更換過3次彈匣，據傳，彈匣上刻著他這次對穆斯林群體“復仇”的原因，其中一個便是“羅瑟勒姆”，也就是英國媒體所稱的“英國史上最大的兒童性侵害丑聞”發生地。

用“窮鎮”來形容位于英格蘭南約克郡的羅瑟勒姆一點都不為過，那里主營玻璃制造、鋼鐵工業和面粉加工，唯一的地理資源是煤礦，那里也容納了包括基督徒、穆斯林乃至印度教徒等一眾平民，大量的外來移民在這個小鎮討生活，而當地失業率也高于全國平均水平，有五分之一人口住的是社會保障房。

和所有倡導多元化的地區一樣，羅瑟勒姆也因種族與信仰的多樣性而明確地開始了“人以群分”，南亞移民大多都在開餐館或者開出租車，自然而然便結成了團體，這期間也誕生了專干不正當營生的黑幫。但是在2011之前，他們與當地白人之間基本維系著相安無事的狀態，甚至還稱得上友好往來。

現實生活中的社工薩拉· 羅博特姆（ SaraRowbotham）。

然而，有一名白人女性卻始終對這些南亞裔少數族群團體保持著某種警惕，她便是在當地性健康機構任職的社工薩拉·羅博特姆（Sara Rowbotham）。簡單來講，薩拉的工作內容是照顧那些主動來機構求助的未成年白人少女，發給她們避孕套，檢查她們的身體狀況，并將觀察到的異常情況上報。薩拉很擅長“監聽”，她非常清楚“逼供”無法讓叛逆期的孩子說出真相，但通過“側耳旁聽”她們的對話，關注她們身上那些微妙的傷痕，則是可以知道真相的。很快她就發現這些十二三歲的少女討論的話題是如此令人震驚——她們會交流如何與40多歲的南亞移民發生關系，并將之稱為“戀愛”，還會聊一天為幾名男子“服務”，等等，說白了，到薩拉這里的女孩們中的大多數，都已經淪為了某些南亞裔男性團伙的長期性虐對象，而且數量一直在不斷增加。

薩拉就此摸清了女孩們的真實遭遇，她們多半都是在最懵懂的年紀被一個喚作“誘惑”的猛獸吞噬了。依據《紐約時報》對其中一名受害者露比（化名）經歷的相關描述，這些南亞裔男子通常會經由兩條路虜獲“獵物”，一是開著出租車在當地學?；蝠B老院附近物色目標，二是讓當地白人年輕男子做中介，把他們自己的女朋友“轉手”過來。這些南亞裔男子一開始都戴上“樂善好施”的面具，給白人女孩們免費提供冰淇淋和薯條，但很快招待品就換成了伏特加、香煙和毒品。露比就是這樣被逐漸馴化的，所以，當那名看起來好幾天沒洗過澡、牙齒縫里還塞著食物殘渣的男人提出要她對此作出回報的時候，她下意識地順從了，甚至還幻想這是一場“禁忌之戀”。

“戀愛”很快就變成了赤裸裸的輪暴，此后每一天，露比都要被帶上他們的出租車，送到某個公寓的房間里，讓她為很多這個群體中的男性輪流甚至同時提供服務，而她最初的“戀愛對象”則在一邊收錢。如果露比想反抗，那么等待她的是酷刑和恐嚇，他們會在她身上澆汽油，并威脅要傷害她的家人。

那一年露比12歲，和她有相同遭遇的當地白人女孩還有很多。而此時的薩拉已經把諸多女孩被這些犯罪團伙脅迫強暴并以此牟利的報告上交了一次又一次，實際上這樣強烈的申訴工作，薩拉做了整整6年之久。

2017年5月，這個事件被英國廣播公司（BBC）拍成3集迷你劇《三個女孩》，劇中薩拉的角色有這樣一句臺詞：“那些男子專對脆弱的女孩下手，而這個年紀的女孩就是小鎮上所有人里最脆弱的一環?！?/p>

根據事后統計，這一案件的大多數受害者都是像露比那樣的白人少女，年齡在11至16歲之間，專門針對這“脆弱一環”下手的正是那些結成團伙的南亞裔男子，犯案時間最早可追溯至1997年。

在這10多年間里，難道沒有一個女孩報案嗎？當然是有的，露比14歲生日那天就向父母坦白了一切，她拿出了被性虐時穿過的衣物作為證據，在父母的陪同下聯系了警方。然而結果卻是——很快就被當地警署釋放的性虐嫌疑人找到了報案人，給了她們更多的“教訓”。所幸，露比生活在中產階級家庭，為了保護她，父母不得已只能將其送到國外，也就是說，“最脆弱的一環”只能放棄唯一能堅強起來的可能性——維權。

露比報案后的經歷，也是多數受害人的經歷之一，她們走進警局希望討個公道，得到的結果卻是被通知“證物丟失了”，隨后便以“證據不足”為由直接銷案。為什么會發生這種荒唐的事情？因為犯案人是少數族裔團伙，也就是說，從執法部門、當地政府乃至自由媒體，當時誰也不敢觸動那個“種族歧視”的敏感點。尤其是，當時羅瑟勒姆鎮的副議長本身就是南亞裔，在當選之前也是一名出租車司機，因而在當地具備相當的影響力，要啟動這些強暴案，就相當于要送一大批南亞裔前同行進監獄，也就意味著隨時可能被扣上“反多元化”的極右大帽子，損失掉大量的選票。就這樣，盡管“多元文化主義”政策的初衷是善意的，但這份“善意”卻最終導致了一大批未成年人長時期活在被侮辱被傷害之中。

從《三個女孩》里高度還原的事件過程的細節來看，你會發現文明與文明之間所謂的“對決”也曾熬成過一團“漿糊”。首先，像露比那樣十一二歲就被不停性侵的事實，曾一度還被懷疑“是否出于自愿”，甚至連警方一開始都認為與成年男子發生關系只是不良少女的“不當行為”之一，在明確有“兒童性侵害”這種司法定性的前提下，執法人員依然忽視了她們的年齡，視她們為“雛妓”。其次，這些犯案人會隨時搬出自己的“種族習俗”作為擋箭牌，他們異口同聲地自辯說，與未成年少女有性關系是被允許的，甚至還稱“戴套性行為有違教義”，這導致多數受害人都有過懷孕生產和終止妊娠的經歷，為她們的人生多加負擔。最后，甚至連以報道真相為已任的媒體也對這樣的事情不置可否，其中就有不少媒體人認為，英國九成的性侵案都是白人男子犯下的，拋開這個普遍性卻強調這樣的“個案”，看起來就有種族歧視嫌疑。

顯然，當時完全有權力制止犯罪現象擴大化的人們，思維還拘泥在“未成年賣淫”上，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一項根本不存在的罪名，在小鎮上發生的事件是“兒童性侵害”。

幸運的是，英國也有不信邪的媒體，《泰晤士報》就是其中之一。與當年撕開神職人員“圣潔”衣袍、力揭猥褻兒童丑聞的美國《波士頓環球報》一樣，《泰晤士報》的記者早在2003年和2006年就得到了兩份調查報告，對發生在羅瑟勒姆的喪心病狂的事件有所了解，經過長時間的充分調查，該報的安德魯.諾?？私K于從2011年起推出了關于羅瑟勒姆性侵事件的報道，反響巨大。從報紙揭露的真相來看，當地執法人員絕不僅僅是怕涉嫌“種族歧視”而睜只眼閉只眼，而是有將受害少女送給警察作為性賄賂的情況出現。這些極富沖擊性的報道細節，哪個有良知的人看了不會爆血管？！

2017年5月，這個事件被英國廣播公司（BBC）拍成3集迷你劇《三個女孩》。

2014年，迫于輿論壓力的羅瑟勒姆地方議會終于開始正視小鎮上這顆巨大的毒瘤，委派社工督察主任兼大學教授亞歷克西斯·杰伊（Alexis Jay）對這些性侵事件進行獨立調查。就這樣，薩拉收集的那些無處“安放”的性侵證據終于沖破層層阻力送上了法庭，那些在報案后反遭更嚴重摧殘的女孩們終于能站在謝菲爾德皇家法院指控惡人。2016年2月，所有涉案的4名男性與1名女性分別被判入獄10年至35年不等。當然，這一系列的庭審結果，也讓那些對悲劇視而不見的政客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羅瑟勒姆市議員肖恩.賴特被時任英國首相卡梅倫逼迫辭去了職務，地方政府首席行政官也因此丟了飯碗。2018年，又有6名嫌疑人被定罪判刑。

遺憾的是，同時付出代價的還有“為眾人抱薪者”，也就是社工薩拉，她一直致力于為這些受害女孩發聲，但在正義得以伸張之后，她還是被裁員了。事實上，她整理提交的受害者資料和杰伊教授的調查報告一樣總是倍受質疑，被說成“嚴重夸大事實”。對此，劇集《三個女孩》里薩拉是這樣說的：“我們對青少年毫不尊重，無助的青少年沒有話語權，他們被忽視、被歧視，遭到兒童保護部門非人的對待。”

（責編：常凱）羅瑟勒姆案：“最脆弱的一環”為何被碾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