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老媽看風景

○徐鳳清(江蘇)

苗苗的老家在農(nóng)村。許多子女帶著老爸老媽出去旅游，村里人叫看風景，成了敬孝老人的一種時尚。

苗苗讀書后留在城里，也記不得有多少回動員老爸老媽一同出去看風景了，可老爸總是說家里忙，跑不開。

老媽倒有點動心，可她向來要看老爸臉色，老爸不出去，她也只好搖搖頭：“家里真的忙，一天三頓飯要替你爸做的，衣服要替他洗的……”

就這樣，苗苗每次動員都是無功而返。一天，老媽突然打電話給苗苗，剛接通說了句“苗苗！”就傳來抽泣聲。

“老媽，說話啊，老爸欺侮你了？”苗苗從小看到老爸動不動就對老媽發(fā)脾氣，因此，心里一直對老爸抱有怨氣。這回，她一聽火了，大聲說，“老媽，你來城里，讓老爸一個人過！”

“我哪里跑得開啊？”老媽這才停住了哭聲。

“你一輩子被他拴住，沒活上幾個好日子，還想不開?”苗苗聲音繼續(xù)帶著火氣。

“想不開又如何？”老媽長長嘆口氣，就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苗苗向單位請了年假，一口氣替老媽和自己報了桂林7日游，報名后就打電話告訴老媽，明天接她來城，帶她去桂林看風景。

這回帶老媽出去看風景，苗苗有兩個目標，一是要讓老媽這幾天徹底忘記老爸，玩得開開心心；二是讓老爸嘗嘗一個人過日子的滋味，不要把老媽蘿卜青菜不當人，帶點懲罰他的意思。

她們坐飛機到了桂林，當天就游了市區(qū)的幾個景點。老媽第一回出遠門，眼睛里閃著興奮的亮光，說她這回出來看風景，不用燒不用洗，也不用看老爸臉色，大事小事有人伺候，真正享受了。

苗苗自然也很高興，說：“老媽，好風景還在后頭呢，會讓你越看越高興！”

第二天她們游漓江，游人紛紛涌到船頭看風景。可苗苗慢慢發(fā)現(xiàn)老媽的神色開始不對勁，給她拍了幾張照，難以找到出自她內(nèi)心的笑容。不一會兒，游船來到了漓江的陽朔段，進入仙景一般的江面。苗苗為了提起老媽看風景的興趣，指著兩邊霧氣里變幻無窮的群山，用夸張的聲調(diào)說：“老媽，快看快看，這些山啊，座座都是活的，你心里想什么，它就像什么，哎呀，在我們老家根本看不到……”

老媽面對如此靈動的風景，搖搖頭，說她站累了，要回船艙休息。苗苗不高興地嚷起來：“老媽，這么好的風景，過去了就看不見了，你不是白出來游了？”

老媽勉強笑笑回答：“苗苗，你愛看，就看吧，我真的要下去了。”

看著老媽下船艙的背影，苗苗神情沮喪，心里想不通，老媽怎么突然對看風景不感興趣了呢？

第三天，游桂林的龍脊梯田。正是秋天季節(jié)，梯田里的稻子成熟了，重重疊疊布滿梯田的山體，綿亙盤旋，活似一條氣勢磅礴的金龍，引得游人連連驚嘆，紛紛拍照留影。

苗苗也被這梯田的壯觀震撼了，對老媽說：“多美的景色啊，如果不帶你出來，一輩子也看不到。”

誰知，老媽用淡淡的口氣回答：“苗苗，這有啥好看的，七高八低，干活多累，哪有我們家平平整整的稻田好看……”

苗苗聽了哭笑不得，耐心向她解釋：“老媽，龍脊梯田是世界名勝，連外國人都要來看看，我們家的稻田怎么能比得上呢？”

老媽聽了，還是沒有出現(xiàn)其他游客那樣的激動，神情呆呆的。苗苗一拍腦袋，突然問老媽：“我看你是不是想老爸了？”

一提起老爸，老媽立刻來氣了，說：“這輩子不想他，下輩子也不想他，讓他自己做飯，自己洗衣，自己……”說著說著，委屈的淚水跑了出來了。

原來老媽對老爸還窩著一肚子火，苗苗連忙安慰：“不說了，不說了，不過你可要打起精神看風景啊，過了這回，以后不會再來了。”

當天晚上，住在興坪古鎮(zhèn)，苗苗對老媽說：“我們出去看看古鎮(zhèn)夜景。”

老媽一臉歉意：“苗苗，我走不動了，你出去吧，我想躺一會兒。”

苗苗看老媽確實很累的樣子，也不勉強她，一個人出去逛街了。

晚上回去的時候，苗苗不忘替老媽買了份點心。可當她興沖沖地回到賓館，發(fā)現(xiàn)她們住的房門半開著，聽到老媽在給誰打電話：“替換的衣裳疊在柜里，床頭抽屜有雙厚底襪子，破的不要穿了。不要吃冷粥冷飯，鍋里熱一熱……”

啊，原來老媽瞞著苗苗給老爸打電話，一股火騰地從胸中躥起來，跑進房間把點心重重放到桌上，大聲朝老媽說：“你白天還說這輩子不想他，下輩子也不想他……可你借口累了偷偷打電話給老爸，他三歲孩子啊，穿什么吃什么還要你交代？”

老媽見苗苗突然回來，驚得手機差點掉到地上：“苗……苗苗，你爹穿的吃的一直都是我張羅的，出來了，他摸不著頭腦啊……”

原來想借帶老媽出來看風景的機會，讓老爸吃點苦頭，也替老媽出口氣，可她一點也不爭氣，不配合，氣得苗苗一晚上沒睡好，母女倆第一回弄得不開心。

接下來的旅程，老媽就像掉了魂，再好的風景在她眼睛里不過是泥捏或是紙糊的，特別是第五天晚上，在陽朔觀看大型水上歌舞《印象劉三姐》，那氣勢不凡的漓江山水實景，變幻縹緲的水上舞臺，本應是任何游客都抗拒不了的一場視聽盛宴，可看著看著，老媽慢慢低下腦袋，竟然發(fā)出了輕輕的鼾聲。

苗苗一聲大喊：“老媽！”

老媽睜開眼睛揉揉，問：“啥？”

“睡吧睡吧你睡吧！”苗苗氣得淚水都流出來了。

老媽沒有了看風景的興趣，苗苗也提不起一點游興了，甚至后悔帶她出來。可是到了最后一天，導游帶他們?nèi)ヒ患掖笮蜕虉鲑徫飼r，老媽卻一反前幾天的萎靡不振，對購物來了興趣，讓苗苗感到十分奇怪。旅游購物苗苗最反感，不過為了讓老媽高興，她也裝成高興的樣子，推了輛購物車，老媽要買什么，她就替老媽拿什么。最后，老媽笑瞇瞇對苗苗說：“苗苗，你也買件衣服吧！”這回出來看風景，苗苗難得看到老媽如此興奮，勉強選了身并不中意的衣服。

當苗苗推了購物車去結賬的時候，老媽突然搶在前面，一大疊紅彤彤的新鈔票放到了收銀臺。這讓苗苗大吃一驚，這回購物一共花了近2000元。老媽一向節(jié)儉，在家花錢算了又算，想不到這回出來帶了這么多錢。當然，苗苗不會讓她付的，手機一掃，把賬結了。

老媽付賬不成，神色一下暗下來。

從購物點出來，老媽又是兩眼空空。苗苗想，難道剛才自己搶著付賬讓她難受了？真是莫名其妙！

那天，她們坐傍晚的飛機回家了，老媽歸心如箭，同時對這回看風景做出了讓苗苗很傷心的小結：“這風景不就是山呀水啊，真的沒啥稀奇。”

苗苗聽了差點哭出來，感到自己對老媽的一片孝心打了水漂。

回家后半個多月，苗苗還沒有走出帶著老媽游桂林的沮喪情緒，突然接到堂哥的手機，要求加微信。難道老爸又欺侮老媽了，老媽再不好意思告訴她，是堂哥看不過，加微信？她忐忑不安加了堂哥的微信。很快，堂哥發(fā)過來一張照片，竟然是老媽同老爸不知在哪個景點的合影，后面是新建的樓臺亭閣和一片空蕩蕩的湖面。老媽和老爸腦袋靠得很近，深深的皺紋里，兩位老人都在笑，笑得羞澀、開心，還有點局促……照片下面寫著堂哥的說明：苗苗，這是旅行社組織的金鳳湖一日游，每人100元，包中飯、送雞蛋。以前我動員你老爸老媽參加，都沒有成功，而這回，我一動員他們立刻答應……

接著是堂哥的語音留言：“苗苗，我知道你對老爸有點成見，以為他經(jīng)常欺侮你老媽，這是因為你讀書工作一直在外頭，沒有看到你老爸對你老媽的關心。其實你老爸雖然脾氣躁了點，可心底里把你老媽當寶貝含著呢。不說別的，你這回帶老媽出去看風景，你老爸手頭的錢存在銀行拿不出，急得不得了，到我身邊借去2000元，怕你老媽不要，偷偷塞在她包里，還塞了張紙條，說到了外面，不要小氣，自己喜歡什么就買什么，還交代一定要給苗苗買點啥。唉，你老爸平時在外頭吃碗面都舍不得。不過錢的事他不要你老媽告訴你是他給的，因為你老爸也知道你對他有成見……”

淚水一下從苗苗眼睛里涌出來。一直以來，她誤會了老媽，也誤會了老爸。怪不得，她帶老媽出去看風景，只有那天在商場買東西老媽才最開心，原來是老爸給了老媽錢，心里有溫暖，不過不好意思告訴女兒罷了。

“苗苗，還要告訴你一件事，老媽被你帶到桂林看風景，你老爸一下老了好幾年，背也駝了。想不到吧，平日里你老爸動不動就對你老媽發(fā)脾氣，可一分開，成了煨灶貓……”

苗苗捧著手機，看著老爸老媽一日游的幸福照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突然明白，老媽的身邊不是他，再好的風景也不好看。在他們眼里，另一個他的位置永遠勝過子女。難怪，她這回帶老媽出去看風景，老媽像丟了魂兒，留在家里的老爸也成了煨灶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