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曉琪(陜西)

李小毛是清風少年足球隊的一員。他各方面條件都不突出,但特別勤奮。他家遠,來隊訓練又公交又地鐵,得轉好幾次,但從沒遲到過。
球隊的董教練正是看中他這點,所以平時讓他給球隊打雜當后勤。偶爾有公益任務,比如與地方搞共建,逢年過節去車站地鐵口,戴紅袖章揮小旗幫著維持個秩序什么的,董教練也總派他去頂差充人頭。至于技戰術,倒很少指點,因為董教練認為他不是踢球的料。
這天,清風隊與明月隊打一場校際聯賽。
一開場,雙方還勢均力敵。經過短暫試探后,清風隊發起了猛烈進攻,終于在上半場收獲進球,取得了一比零領先的結果。可下半場一開哨,明月隊卻首先變陣,換上了名七號充當影鋒。
影鋒主要在中鋒身后活動,牽扯拉動制造混亂,好給前鋒創造機會。這小子球路出奇,一上場立馬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只見他在場如泥鰍般鉆翻竄動,無孔不入見孔就鉆,搞得清風隊后防狼煙四起,人仰馬翻。
董教練有些不淡定了:這小子幸虧先天條件不好,大局觀也有待提升,但這身萬花從中過葉不沾身的功夫,也太能攪和了??磥韺Ψ脚伤蠄?,就是想利用其攪屎棍的特點與屬性,試圖沖亂我方陣腳好混水摸魚。
果然,不一會兒,對方斷球反擊,這小子拿球在禁區前沿連續晃動過人,搞得回防球員有些急眼,在其背后猛一撞。不料這小子一個踉蹌,順勢借力一沖,嗞溜一下,連人帶球恰恰從清風隊兩名高大后衛腋下鉆過,然后他面對門將腳弓斜推。
嘿,球進了,扳平了。
對方替補中突然殺出這么個名不見經傳的奇兵,董教練一時也有點抓瞎:任其這么蹦跶下去,這場球就懸了??煞瓕Ψ角騿T名單,除了他的名字外,就再瞅不出別的了。董教練急得直搓手,環視一圈后,習慣性地沖正看飲水機的李小毛一揚下巴:“去,打探下這小子什么來路?”
對方有幾個沒入大名單的球員在不遠的角落顛球,李小毛跑去套近乎:“嘿,哥們兒,給瓶水,太陽大,渴。”對方球員見狀不忘打趣:“喲,你們連水都不給敞開喝?。俊崩钚∶俸僖恍Γ姼途蜕希骸翱刹坏孟缺M著主力們啊?!?/p>
得,這下擊中了對方要害,拉近了雙方關系:大家都是替補中的替補,大哥別嫌二哥,誰也別笑誰。
接過對方丟來的水,李小毛順勢往旁一站,就邊喝連聊開了:“你們那七號,以前沒聽說過啊,怎么這么厲害?”
都是踢球少年,哪有那么多心眼,爽快著呢。加上也樂意聽李小毛夸他們厲害,于是對方笑著說:“才知道啊。他原先跟我們一樣,是球隊邊緣人。可自打去年他家搬到了郊外,每天他帶球穿街過巷轉公交倒地鐵地往訓練場趕,鬧市人流中不知有多少次失誤流了多少汗水,才橫練出了這身盤帶?!?/p>
李小毛聽罷忙回去一說,董教練點了點頭:“讓我踢不如我要踢。這小子是真愛足球,才踢出了這名堂?!辈贿^他又皺起了眉:這小子球風怪異自成一派,怎么采取應對措施呢。
他正凝目苦思,一旁的李小毛忍不住了:“要不,讓我上吧?”“你?”董教練一驚,馬上一拍大腿:對啊,現在局面想限制住七號,只能靠兌子了。也就是派人形影不離地盯著他,干擾他,影響他的發揮。但這活兒很磨人,單調乏味不說,還吃力不討好,別的球員怕干不了,而李小毛的執行力那是沒得說。
“好,咱們就以奇兵對奇兵!”董教練說:“你們倆身高速度差不多,你上去正好貼住他。記住,哪怕他上廁所,你也要給我捏卷衛生紙盯著!
“您就瞧好吧!”李小毛就應了聲!張揚的霸氣倒弄得董教練為之一驚:這小子看來信心十足啊。
李小毛上場,正趕上明月隊發角球,他忙向七號靠了上去。
七號也很機靈,趁李小毛剛上場還沒適應氣氛,突然啟動,從遠門柱插向近門柱,李小毛見自己被甩開,忙追上去,可不防對方一個虛晃,折向了罰球點。
眼看發出的球要到七號腳下,自己已不及上前破壞了,李小毛突然停下腳,遠遠指定七號,兇狠且不容置疑地叫道:“你!對,就是你,退后!”
突如其來的這嗓子將七號弄蒙了,他下意識乖乖地往后一縮,球被清風隊趁機破壞了。用詐嚇法,先從氣勢上壓倒對方,好造成對方失誤!董教練見狀興奮得直拍巴掌:“沒想到小毛還有這手!”
這時七號也反應過來,惱恨地瞪了李小毛一眼,悻悻地又去追球了。
沒多久,明月隊組織進攻。七號得球后,竟報復性的帶球直沖李小毛。要說七號的盤帶真不白給,一個假動作一個急停,就將李小毛晃得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眼見對方就要加速下底,李小毛突然坐地上厲聲大叫:“沒座你急個毛啊?!?/p>
七號聞言竟奇怪地一怔,待他明白過來,發瘋般想重新啟動,清風隊防守隊員已補位成功,化解了這次險情。
這下場上形勢起了微妙變化:李小毛牛皮糖般黏住了七號,弄得七號心煩氣躁。
好容易七號拿球,想斜插清風隊禁區,可一抬眼:又跟正面防守的李小毛對上了位。七號略一猶豫,正想將球傳給隊友,不防李小毛突然朝他身后一指:“你的門在那邊!”
對方球門肯定在對方身后,這不廢話嗎?眾人正覺好笑,不料七號卻生生站住,鬼使神差回望了下。就這剎那失神,球被李小毛斷下,接著他向前一沖,就將七號甩在了身后。
七號回過神來,又羞又惱,飛快上前卡位,不料李小毛一揚肘,嚇得他一退。裁判見狀正要吹哨,李小毛卻抬手輕搔了搔腦門。
嘩,這下觀眾席笑翻了。董教練更是打著唿哨大叫:“胡蘿卜調辣子,吃出看不出!小毛行?。 ?/p>
眼見七號處處受掣肘,方寸已亂,加上比賽已近尾聲,為保住比分,明月隊教練忙調整部署,打著手勢讓七號回到本方禁區前沿,充當防守屏障。
李小毛見狀,忙又尾隨了上去。這下七號差點哭了:這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藥啊。這么注意力一不集中,不想攻防易位,球就滾到了李小毛腳下。
七號見狀忙上前封住角度。眼見對方球員紛紛補防,良機稍縱即逝,千鈞一發之際,李小毛突然沖七號憤怒低吼:“你到底下不下?”
這話沒頭沒腦,搞得眾人都一愣:現在雙方都沒了換人名額,七號怎么下?再說對手換人,輪得到你一球員瞎指派?看來李小毛也是踢昏了頭,替補隊員邊緣人嘛,初次登場,出什么意外都不意外。
眾人正暗笑,不料七號卻如被咒語魘住一般,悄然側肩閃出了條剛能容人的空當。
眾人驚呼聲中,李小毛順勢起腳,守門員措手不及,球飛掛網窩同時,比賽結束的哨聲響了。
二比一,清風隊贏了!
休息室內,隊友擦著汗,紛紛過來與李小毛擊掌相賀說:“那個七號不簡單,身上抹油似滑得很,不知怎么練的?”
“我第一眼看他的球路,就覺眼熟。再一問,就明白了個八九不離十了?!崩钚∶┬χf,“他呀,練得是活人樁,也就是地鐵球?!?/p>
七號熱愛足球,離了球就像丟了魂。為揚長避短,彌補其他方面不足,他專攻盤帶。家搬到遠郊后,他偶有奇思嘗試著盤帶著足球擠地鐵。無形中,趕地鐵的人們就都成了他的活動人障。地鐵人多,有些老人和小孩還不敢沖撞,能在人流中將球一路帶不丟,那還不練出一身邪功啊。
隊友恍然大悟:“可你怎么治住他的?”李小毛抹了把汗:“我也是地鐵功啊?!?/p>
一天到晚擠地鐵,李小毛也擠出了水平與本事。所以才看出了對方的套路與破綻。

七號這么在地鐵公交上帶球,肯定守不了規矩,球往前滾,他見縫亂插隊,肯定沒少受工作人員斥責。于是,李小毛模仿工作人員,讓他:“退后!”被斥多了,球場上神經又過于緊繃,這一恍神兒,他以為是在車站里,就出了錯。
“明白了。他帶球亂擠,肯定沒少挨肘子,所以你一揚肘就嚇了他一跳。而且有的乘客以為他急著上車是為了搶位子,你喊‘沒座你擠個毛’才讓他一驚一乍的。”隊友比畫著揚肘的動作,前仰后合地笑罷,又奇怪地問:“那門呢?”
“車到站一晃蕩,不好控球,為圖方便,他有時得就近下車。這樣逆流而動,肯定沒少挨上車顧客的批評,提醒他‘下車的門在那邊’。動了眾怒不敢硬闖,養成習慣,所以我一喊‘門在那邊’他才打了個激靈的?!崩钚∶珦现^說:“至于‘下不下’就簡單了。他球藝再精,下車也肯定不利索。于是堵在后面的人急了,才吼他的。吼多了,他就養成了側身讓的習慣?!?/p>
正因為這些習慣形成了條件反射,才使他受到了李小毛的戲弄。看來什么環境下打造的能耐,只有相同環境下的本事才能克制。
“那他這練功的代價有點大啊?!标犛褌兿嗷ネ行└锌卣f:“也許地鐵上練出的球技,只有地鐵上的辦法能破!”
“應該說,不守秩序者,必將為秩序所整治;不守規矩者,也必將敗于規矩?!币恢背聊亩叹毻蝗患t著臉開了口:“小毛,我以前將你當作邊緣人加以利用,很少指導你,也是沒守師徒的規矩。我錯了?,F在我宣布,你正式成為球隊的一分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