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黃包車夫

○海唐花（北京）

故事講述的是百年前的上海灘，一名紅色黃包車夫獨立“戰斗”的故事。

這名紅色黃包車夫，人稱老萬，當時三十出頭，胡子拉碴，一臉的憨厚相，在上海靠拉黃包車為生。

老萬每天拉著黃包車穿梭于上海灘的大街小巷，一年四季，風吹日曬，體格健壯，也練就了一雙快腿。他不僅熟悉上海的道路、街區，而且上海每天發生什么新鮮事兒，幾乎沒有他不知曉的。

那時的上海，可以說是個處處皆江湖的世界。特別是那些快意恩仇、額扎英雄結、抱拳稱兄弟的華興會、天地會、哥老會滲透社會各個角落，成為民國社會的一股不可忽視的基本力量。

拉黃包車也是需要有“組織”的，每個黃包車夫的背后都有這會或那會的支持，并非什么人都可以吃拉車這碗飯。

拉黃包車的人終歸都是社會底層之人，屬于靠出賣苦力生存的階層。雖然他們生活艱辛，卻形成了豪爽、抱團、講義氣的品格，遇事一呼百應。

老萬由于人勤奮、實在、有正義感，還樂于助人，在眾多車夫中人緣很好，街面上的朋友也比較多。很多人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叫什么，但是一提起“李記車行”的老萬，幾乎沒人不知道的。

說起這個老萬，本來他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拉黃包車的人，為何會成了一名紅色黃包車夫？這事還得從1921年的夏天說起。

那是7月中旬前后，老萬在碼頭和火車站先后拉過幾個外地來上海的客人，憑他多年的拉車經驗，他感覺這幾個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老萬覺得他們身上都有一種昂揚向上的氣質，氣度不凡，看似衣著打扮和言談舉止頗有些知識分子的味道，但卻并不懦弱。最關鍵的是這幾個人行蹤都有些神秘，一路上保持著警惕，上車下車時對他也很友善和氣，這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后來，在月底的那天晚上，老萬拉車路過上海望志路106號，正好看到法租界巡捕房的兩輛警車停在望志路口，車上沖出十多人包圍了這棟房子。

當老萬看到法租界的三名法國警官帶著四個中國密探進入了這棟房子，他知道這里肯定“出什么事了”。會出什么事呢？會不會跟那幾個不是“本地人”的人有關？

老萬開始回憶起來。因為就在幾天前，老萬從碼頭和火車站拉的眾多客人中，有幾個客人就在這附近下車。難道這幾個人就是坊間傳說中的“共產黨人”？

對于共產黨，老萬是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他并不知道“共產黨”是個什么組織，“共產黨人”都是干什么的。而“熟悉”的則是他早就聽說一些社會進步人士在宣傳共產主義，也看到過一些相關報紙雜志上的文章，盡管他識字不多，卻不妨礙他從中了解到更多的信息，感受到其中一些新鮮的內容。

正如老萬所猜測的那樣，在那段不尋常的時間里，中國發生了一件開天辟地的大事，那就是中國共產黨創立和一大的召開，而恰好有幾個參加會議的人員曾經乘坐過他的黃包車。

那時的老萬還是“江湖中人”，對社會上出現的“新面孔”極為敏感。他從這幾個人的自信眼神和言談舉止中已經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氣度和力量。

后來，隨著中國共產黨逐漸發展壯大，也從地下走到了地上，并且推動全國的革命浪潮一浪高過一浪。

在上海，工人運動已經發展起來，這讓老萬漸漸了解到共產黨人是為窮人鬧革命的，他們的遠大理想是建立一個民主、自由、平等的新社會。

老萬像很多人一樣，在聽了這些共產黨人的街頭宣傳后熱血沸騰，頓時覺得中國有救了、有希望了。

一天，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正在街頭演講，當時聚集了很多的市民，老萬將黃包車擱在路邊也聽得津津有味。

忽然，不遠處傳來陣陣警笛聲，一群警察端著槍從旁邊的馬路上沖了過來。眼看著這些警察是來抓捕那個演講者的，老萬心想，這個人可不能被他們抓住，得趕緊想辦法救他。

老萬急中生智，拉著黃包車混入已經亂起來的人群中，快速跑到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面前，讓他坐上車，然后把遮陽棚放下，拉起來就跑。

老萬身強力壯，跑得很快，再加上他熟悉周圍的街區道路，頻繁穿越弄堂小巷，很快就擺脫了警察的追擊，把中年男人送到了一個僻靜處。

這個街頭演講的人就是中共黨員老宋，負責在上海發動群眾，開展工人運動。他見老萬在危急時刻救了自己，覺得這個人非常值得信賴，就與他建立了聯系，讓他每天定時定點接送自己。

再后來，老萬和老宋接觸多了，讓老萬對老宋產生了由衷的敬佩。他覺得老宋是個有學問、做大事的人。

老宋給老萬講了許多的革命道理，他說：“窮苦人只有團結起來才會更有力量！”老宋的話讓老萬豁然開朗，決心跟著老宋一起干革命。

老萬利用自己每天穿梭大街小巷、信息來源多的優勢，經常向老宋匯報街頭發生的一些情況，包括警察局的動向，給了老宋很大的支持，讓老宋越來越信任他。

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驗，老宋認為老萬出身貧寒，忠誠可靠，就秘密發展他成為了中共黨員。老宋希望老萬利用自己拉黃包車的身份，在社會上收集各方面的信息情報，秘密為黨工作。

就這樣，老萬成了老宋直接領導的一名地下黨員。后來，北伐的時候，上海的革命熱潮更加高漲，老萬積極參與其中，但他始終未暴露中共黨員的身份。

那時的老宋非常忙，經常到外地組織和指導工人運動。但是只要一回到上海，老萬就負責接送和保障他的安全。每次回到上海，老宋都要介紹各地革命形勢，讓老萬更加增強了信心。

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開始大肆搜捕殺害共產黨人。一夜之間，上海灘血雨腥風。

那天晚上，老萬明顯感受到街頭的氣氛不正常，就想去通知老宋。但他還是來遲了一步，眼看著老宋已經被一群軍警特務帶出公寓押上了警車。

老萬當時非常焦急，想沖上去解救老宋，老宋在人群中看到了老萬，用眼神示意他趕緊離開，不要莽撞。老萬眼睜睜看著老宋被抓走，后來，老萬得知老宋已被殺害。

得知老宋被害的消息后，老萬悲痛萬分。他深知是老宋把自己領上革命道路的，現在老宋犧牲了，自己成了一只斷線的風箏，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自己也不知道地下黨組織在哪里。

怎么辦？怎么辦？老萬有些迷茫了。一連好幾天，他吃不下飯、睡不好覺，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浮現出老宋的身影，老宋講過的話也在他的耳邊響起。

不能消沉下去，還要繼續干革命，哪怕是自己一個人在戰斗。老萬下決心一邊繼續干下去，一邊暗中慢慢尋找黨組織。

那時的上海，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中，老萬越發小心謹慎。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出差錯，不能做無謂的犧牲，保住性命才能更好地為黨工作。

老萬在拉車時，時刻保持警惕，他既觀察時局和社會動向，也隨時暗中保護他認為有可能是地下黨的人。他覺得保護好自己人就是在為黨工作。

老萬識人能力特別強，在他眼里，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是密探、包打聽，還是負有特殊使命的人，他幾乎看得清清楚楚。在茫茫人海中，他在尋找機會。

上海表面上繁華，鶯歌燕舞，暗地里斗爭非常激烈。各路特務、密探、包打聽充斥在大街小巷和娛樂場所，這些人，老萬看一眼就心里有數。

只要有空，老萬就專門盯著一些密探、包打聽，而這些密探、包打聽有時也會順便坐老萬的黃包車，這給了老萬掌握情報信息不少的便利。因為他知道，這些密探、包打聽跟蹤和打聽的人很可能跟中共地下黨有關。

盡管地下黨組織屢屢遭到破壞，每天都有人被捕，但是中共地下黨并沒有放棄自己的努力，在上海各個角落里依然非常活躍。當然，他們也始終處在高度危險之中。好幾次，都是老萬暗中掩護，讓一些即將暴露身份的中共地下黨員脫離了險境。

一天，老萬在一個街區拉了一個密探，這個密探催促老萬快去警察局。

老萬把密探送到警察局后，心想，這個密探肯定發現重要情況了，那個街區附近應該有中共的秘密聯絡點。于是，老萬不動聲色，來到秘密聯絡點附近，在警察必經之路的一個拐彎處等候。

老萬把黃包車做了手腳，看到警局的車子開了過來，他拉起車來迎面奔跑，結果黃包車的兩個車輪子掉了，散架的黃包車也擋住了警車的去路。

幾個警察下車罵罵咧咧，讓老萬趕緊滾蛋，把路讓開。老萬倒在地上裝作受了傷起不來，一個勁地“哎喲”，引發路人的圍觀。

幾個警察見老萬倒地不起，就把老萬和他的黃包車強行拖到了一邊。就這么一折騰，耽誤了警察幾分鐘的時間，而熱鬧的場面也引起了聯絡點地下黨的警覺。他們迅速通過暗道撤離，讓警察撲了個空。

還有一次，一個密探上了老萬的黃包車，讓他跟上前面的一輛黃包車。老萬知道前面黃包車上肯定坐著地下黨的重要人物。

怎么辦？一路上，老萬一邊小跑著跟著，一邊想著化解危機的辦法。忽然，他計上心來。他決定來個“偷梁換柱”。

由于黃包車和車夫穿的衣服、戴的帽子幾乎一模一樣，不仔細分辨很難看得出來。老萬瞅準機會，在一個拐彎處跟上了另外一輛黃包車，拉著密探繼續往前跑，但是卻是相反的方向。

這個密探開始并沒有發現目標跟丟了，還以為“咬緊”了前面的黃包車，等到了目的地一看，車里坐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跟蹤的那個人，氣得這個密探抬腿就踹了老萬幾腳。

老萬沒有還手，還裝作受到委屈的樣子說：“我一直跟著前面的黃包車，沒有錯啊。”

好幾次，老萬已經發現了幾個中共地下黨的秘密聯絡點，也知道這幾個人的身份，本想直接找到他們，說出自己的身份。可是又怕人家不信，自己沒有憑證，同時也害怕被密探發現，只好作罷。

后來，抗戰爆發，上海淪陷，老萬依然沒有停止戰斗。只要是看見街頭殺鬼子、殺漢奸的人，他都暗中相助，幫助他們脫離險境。

一天晚上，下著小雨，一個中共地下黨情報人員被特高課和76號特務追殺，當時他的小腿上還中了一槍，躲在了一個拐角里。

老萬發現后，二話沒說，把他扶上車拉起來就跑。他躲著各個檢查站和哨卡，穿過一條只有他知道的出城的小路，一直把這個情報員送到了郊外一個安全的地方。

老萬本想帶他找個醫生治傷，可是這個情報員有緊急情報要送出，就謝了老萬，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小樹林中。

看著情報員離去的身影，老萬感慨萬分。他知道，在上海還有很多這樣的情報員，在舍命為黨工作。

老萬在返回城里時，被守門的76號特務給截住，懷疑他把那個中共情報人員送出城了。

老萬堅持說自己送的是一個商人。由于當時車上有情報員留下的血跡，回城前老萬已經處理干凈了，再加上下雨，車子淋濕了，特務沒有發現任何破綻。

但是這些特務不想空手而歸，就把老萬抓到76號嚴刑拷打，讓老萬交代把人送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這個情報人員的下線？

任憑特務百般拷打，老萬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個拉車的，混口飯吃，不知道車上坐的是什么人。

經過幾天的折騰，76號特務沒有審出有價值的東西。此時，黃包車行的眾多兄弟不干了，以罷工的方式聯名保他，特務也不敢得罪這些拉黃包車的，就放了老萬。

經過這次經歷，老萬更加堅定了革命信念。在隨后的一段時間里，他組織幾個志同道合的黃包車夫，一起暗中掩護、保護那些神秘的地下黨。

日本投降后，國民黨接管了上海市政權，上海又陷入國民黨的黑暗統治之中，貪腐成風，特務橫行，物價飛漲，民不聊生。

那時的上海，中共地下黨組織進一步發展壯大，并且與國民黨保密局特務的斗爭也更加激烈。

老萬依然像往常一樣，繼續做著自己應該做的工作。每次看到有地下黨員被捕，他都十分痛心，感到無能為力。

老萬覺得光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來暗中保護地下黨是不夠的，必須組織幾個信得過的車友，一起來參與保護工作。

有一次，幾個特務暗中跟蹤一個女地下黨員，被老萬發現。老萬主動追上去說：“夫人，不是說好要車嗎？怎么自己走了？”

老萬一邊使眼色，暗示后面有特務，一邊禮貌地請女地下黨員上車，老萬知道特務在沒有達到目的之前是不會動手的。

女地下黨員先是一愣，后來明白了老萬的意思，就配合地上了車，老萬拉起來就跑。后面的幾個特務也叫了黃包車在后面緊緊跟著。

老萬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哨子嘟嘟吹起來，看似是提醒路人注意，實際上是在給幾個可靠的兄弟發信號——有情況。

在經過一個弄堂口時，這里早已等著一個拉車的兄弟。老萬讓女地下黨員上了他的車，從弄堂的另一個出口走。自己則拉起車繼續往前跑。

后來，跟蹤的特務掏槍逼黃包車夫快跑追了上來，下車后他們一看老萬的車子是空的，氣急敗壞，想動手打他，結果車行的這幾個兄弟都站在了老萬的身邊，幾個特務只好悻悻地走了。

眼看著上海即將解放，老萬又發展了幾個非常要好和信賴的黃包車夫，每天穿梭于上海的大街小巷，暗中隨時隨地幫助中共地下黨，為上海解放出力。

就這樣，一直到上海解放，老萬始終在以一個中共黨員的身份，默默地做著一個地下黨員的工作，書寫了很多精彩的紅色革命故事。

像老萬這樣默默無聞、失去組織聯系的早期地下黨員，在上海還有很多很多。

這些與組織失去聯系的地下黨員，雖然隱身于大街小巷，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卻從來沒有失去一名共產黨員的信仰，依然在利用各種機會做著一名真正的共產黨人應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