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玫 西安思源學院
“心理距離說”表達了美學研究的一種心理學轉向,其站在新穎獨特的角度展開美學研究。不同于傳統研究觀點,“心理距離說”是指人們在鑒賞文學作品時感受到的距離并不是客觀的、實際可以測量的空間距離,更多的是存在于人們主觀世界中的,將觀賞者與藝術家隔開的心理距離。這在文學作品中表現得十分明顯,作者、讀者、作品之間要保持適中的距離,現著重探討文學作品中應用布洛的“心理距離說”所產生的效果。
所謂的“心理距離說”最早是由布洛在《作為藝術因素和審美原則的“心理距離說”》中提出的美學理論。其主要含義是站在另一審美角度鑒賞作品,挖掘作品更加多元的內涵,并不僅僅局限于客觀存在于欣賞者與藝術家之間的空間距離。通過進一步了解能夠發現布洛提出的這一觀點更加側重于“無功利”態度,與康德提出的觀點具有很大的相似性。由此得知,布洛認為美產生于審美主體與審美對象的客體之間的心理距離,要求主客體之間要保持無功利、非實用的“心理距離”。“心理距離”是西方現代美學中最具有影響力的美的本質理論之一。“距離”這個詞語,我們都不陌生,早在中國古代文學家就對距離的遠近所產生的效果進行過描寫,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等等。布洛為了說得更加清楚明白,讓讀者更加理解他的觀點,還增加了具體案例輔助理解。具體內容是,航海時意外出現了大霧天氣,由于能見度非常低,再加上海洋航行對準確方向具有極高的依賴性,在無法準確辨認方向的情況下人們都處于極度恐慌中,此時一旦遇到礁石將有很大概率發生撞船事故,會對旅客的生命安全造成極大的威脅。如果放慢航行速度將無法準時到達終點。而我們換個角度來看,將注意力從對未知的惶恐,對方向的迷失中脫離開來,正視當前遇到的景象,就會發現其實大霧天氣同樣有濃烈的美感,世界處于朦朧中。這樣就會達到布洛所描述的狀態:“你也同樣可以暫時擺脫海霧的上述情況,忘掉那危險性與實際的憂悶,把注意轉向‘客觀地’形成周圍景色的種種風物,圍繞著你的是那仿佛由半透明的乳汁做成的看不透的帷幕,它使周圍的一切輪廓模糊而變了形,形成一種奇形怪狀的形象。”
從中不難看出,對于不同的人來說,即使面前的景象并沒有任何區別,其心理反應也會有很大的差異。而造成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在于每個人的注意力和心理狀態是不同的,且時刻處于轉變中,這一轉變的實質在于,人們不再將關注的目光集中于客觀存在的利害關系,不再一味用實用主義的眼光審視,而是轉而考慮抽象的利害,放下功利心,單純地對作品進行欣賞,了解其中的含義并發現其美感,這樣,其對于同樣的海霧就會產生截然不同的兩種心理。在這一轉變的驅動下,海霧就成為審美的對象。通過這則例子能夠更加清楚地了解布洛觀點中“距離”的含義,其代表忘卻功利心后的純潔的審美心理。當人們的心理發生轉變之后,對于海霧的看法自然也會出現極大的轉變,人們不再沉浸在對未知的恐懼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歡快的情緒。在這一狀態中,人們和海霧都沒有發生變化,變化的只是心境,人們改變了關注的重點,成功擺脫了恐懼心理。因此,“心理距離”的對象主要為審美心理與功利心理,布洛實際上揭示了審美注意的又一重要特征。
布洛的“心理距離說”體現了動態審美的過程,根據主體、客體以及歷史文化背景的不同,文學審美效果也就大不相同,具體來講有以下幾點內容。
文學作品在創造與欣賞的過程中涉及人的情緒與理智的影響,如果感情投入過多,對藝術的審美感受便會加入更多的功利性,而如果感情投入不夠,對藝術的感受則無法深入。如果文學情節與讀者的實際經歷相近,讀者在賞析過程中則更容易感同身受,能夠增強對作品的理解。然而過于深刻的經歷也會讓人分不清審美與現實,正如國外一名軍官在欣賞完《奧賽羅》后打死了伊阿古的扮演者一般,過度地投入情感則會對審美過程產生影響。由此可見文學審美過程中功利性與審美本身的矛盾。
文學審美過程是隨著主體的情況變化而逐漸轉變的,對于審美主體而言,其個人經歷、知識修養、能力經驗、身心狀態都在發生著變化;對于客體來講,文學的形式、內容等也不斷發生變化,故此,在文學審美過程中,“心理距離”也在時刻發生變化。由此導致部分人在文學審美中受功利性影響太深,從而產生距離過近的情況,走進作品的情感世界中無法自拔。而有些人則因距離過遠,無法理解作品描繪的情境。
由上述內容可知,文學作品審美賞析的心理距離不能過遠也不能過近,這就需要主體在與作品內容產生共鳴之時保持距離,在盡可能縮小距離的同時保持一定的距離存在,這就是“最佳距離”的含義。因此,審美主體需要厘清文學作品中的內部與外部信息之間的聯系,借助其相互關系來不斷調節自己的審美,如此才能更好地解讀文學作品。
小說的敘事方法有很多種,為了達到預期效果,作者會應用不同的寫作手法,比如“賦”“比”“興”或者隱含作者,或使用第三人稱的寫法,倒敘、插敘和創造霧里看花的情節,等等,這都會拉開作者或讀者與作品的距離,從而使其跳脫出作品,無功利地欣賞作品的美。下文就從寫作策略下的距離和語言情境下所創作的距離兩方面來闡述“心理距離說”在文學中應用的效果。
布洛認為距離是一種審美要素,也是一種審美原理,所以要想達到審美距離,必須要把握讀者與作品間的距離。這也可以更好地顯示出作者高超的創作水平。俗話說“距離產生美”,因此在很多文學作品中我們都可以看出作者在無意中給讀者和作品創造的距離,比如我們熟知的《雷雨》,在開頭便寫道:“這是十年前一個夏天的上午,在周宅的客廳里。”尾聲寫道:“又回到十年后,一個冬天的下午。”看了開頭和結尾,讀者就和作品拉開了距離,這種寫作方式的好處在于讀者可以從情緒中跳脫出來,更加客觀地看待人物和環境,對整部作品的主題思想也會有更加深刻的理解和體會。
W·C·布斯在《小說修辭學》中非常明確地表示了自己的觀點:“愛德華·布洛在這一問題的理解上,提出的觀點是要和作品保持適中的距離。”由此也能夠看到他對需要與作品保持一定距離這一觀點的認可。他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擴展,進一步提出了“更重要的是,距離本身不是目的,努力沿著一條線保持距離為了使讀者與其他某條軸線增加聯系”這一觀點。所以很多作家會在構思上頗下功夫,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這篇文章是作者虛構的一個大同社會,本來就知道這是虛構的,現實中不可能出現,所以會使讀者產生距離太遠的感覺,為了讓讀者接受這種距離,文章一開始就對基本信息進行闡述:“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需要注意的是《桃花源記》與其他文章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作者盡量使文章更加真實,削弱其虛構性,對于捕魚人的行為也找到了非常合乎情理的闡述,假如不是他的宣揚,那么將無人發現這一世外桃源。作者應用了“賦”這種鋪陳直敘的手法,極大地削弱了文章的虛構性,使敘述更加合理,也使讀者更容易代入。
然而,曹雪芹的《紅樓夢》不符合布洛的審美距離理論中的美感標準。如《紅樓夢》中林黛玉欣賞《牡丹亭》的曲子,林黛玉在很小的時候母親就病逝了,不得不居住在賈府,但自小身體較差需要經常服藥,同時天生性格敏感,具有很強的感性心理,這些都是導致她復雜人格形成的重要原因,因此,“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等唱詞更容易打動她,她能敏銳地捕捉到其中的情緒并進行共情,這難道不屬于完美體驗嗎?然而從布洛的角度來看并非如此,我們不能否認的是,審美主客體的差異性越小,越能夠產生貼合情緒的體驗,產生出人意料的良好效果。產生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是二者之間無論經驗還是思維方面都有很大的共通性,因此可以從對方的經歷中聯想到自身,進而轉移注意力。但對“心理距離”的尺度拿捏是非常重要的,也是非常困難的,一旦拿捏不準反而會使體驗受到影響,甚至會導致審美心理的喪失。就像林黛玉聽到《牡丹亭》后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自身,聯想到了自己遭遇的這些苦難,于是積攢的悲痛情緒噴涌而出,“不覺心痛神馳,眼中落淚”,最終影響審美體驗。所以人們在欣賞作品時要把握適中的距離,“太遠”或“太近”都會喪失審美能力,不能更好地體驗作品帶給我們的美。
因此,文學作品雖然會感染讀者,帶領讀者走入另外一個世界,但讀者要始終保持與作品之間的距離,要把握這種若即若離的距離,避免作品美感的喪失,以便能夠更好地體驗其中的美。
布洛在闡述“心理距離說”時曾說過,美感的產生源于保持一定的距離。文字雖然是文學的外衣,但如果沒有文字,就不會產生文學,所以文字對于文學十分關鍵。作家在創作時,對文字往往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使其能夠恰當地表達了自身的思想情感。因此,作者通過文字往往可以創作出帶有美感的作品,比如朦朧詩派的詩歌,他們創作的詩歌情境,跟欣賞者總是有一層距離,如霧里看花,水中望月般的朦朧。如《蒹葭》中也表現出了這種距離美。清秋,一個煙水迷蒙、晨霜霧靄的早晨,透出淡淡的涼意,天空迷暗朦朧,天將要亮,看不到邊際的秋水,草葉上滴著露珠,仿佛能聞到蘆葦的清香,葉子上附著的白霜,都在訴說秋季的到來,營造出濃厚的凄清氛圍。詩歌寥寥幾筆生動地描繪出這幅景象,既讓讀者在腦中形成了具體的畫面,隨著微風清掃,水面輕起波瀾,蘆葦緩緩而動,摩擦發出聲響,又讓讀者感受到這一片朦朧。文中并沒有明亮豐富的顏色,卻輕易地將讀者代入了那一片清冷的景象。感性和理性穿插交織,很難準確地剝離開來。這幅場景的描繪為整首詩歌奠定了情感基調,在這樣的前提下,被阻隔的伊人才會讓人感覺神秘,使詩歌充滿想象的空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所謂伊人,在水之涘”,這樣的描述多次讓讀者感知到“伊人”并非是虛擬的,增強了敘述的真實性,她是詩人的寄托,是詩人全部情緒的化身。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從詩中能夠清楚地感知到,求索伊人的這條路艱難險阻,需要克服重重困難。但詩人并沒有產生畏懼或退縮,而是選擇堅定的前進。在詩的結尾詩人也并未向讀者清楚地揭露伊人的模樣,但借助秋景,讀者可以在腦海中建立起大概的形象。她未必有令世人驚嘆的容貌,未必能媲美西施,無論是風姿還是樣貌都未必居于翹楚,但在詩人的描繪中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也正是這不可逾越、不可消除的阻隔的存在,為伊人添了幾分朦朧,也為讀者帶來了非常廣闊的想象空間。正是由于其背影缺少準確的描述,使得她的美是具有包容性的,無論讀者賦予她怎樣的美都是可行的,無論讀者對伊人產生怎樣的構象都是合理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伊人。正是因為阻隔才使得這一形象更加神秘,也正是因為不易得到,才能夠讓詩人借以抒發情懷,承擔了詩人全部的寄托,而這也是該作品與其他作品最大的不同之處,是其亮點所在。詩人用語言文字創造出一種朦朧的距離,通過朦朧的意象,營造出一種若即若離的距離感,用朦朧的意境吸引讀者去感受,而這種語境下欣賞者也同樣處在無功利的審美狀態,所以更能體會作品本身所具有的美。
因此,在審美關系中,主客體既要拉近距離又需要保證二者之間存在一定的距離。基于此,布洛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對于創作和鑒賞來說,要想保證較好的效果,產生良好的體驗必須要精準把握其中的距離,為了準確地接收到作品的含義,要盡可能地貼近,避免產生過大的距離,但如果完全失去距離反而會失去客觀性,失去最初鑒賞作品的本心,對于審美,其實質就是找到和作品之間合適的距離,達到主客觀之間的平衡。“不即不離”是最為合適的,布洛基于這一角度和準則對作品完成高質量的鑒賞。
綜上所述,根據分析得知,美感經驗既不能完全受到實際生活的影響,這樣會使其過于刻板,又不能完全與實際分離導致失去基本的準則,可以將其認為是“距離”的矛盾。無論是創造還是欣賞,影響審美效果的關鍵就是對距離的把握。換句話講,戲劇只是人們創作出的虛假故事,但為了良好的演繹效果,要求演員全身心投入真情實感。對于觀眾來說,如果過于看重其故事的虛假性就會忽略其中表達的思想,而如果過于看重演員表達的真情實感就會忽略其虛假性的本質,必須使二者保持平衡,這樣才是理想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