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空想社會主義文化探源

□潘晨茗/文

本文從19世紀三四十年代法國空想社會主義的末期開始分析，追溯到19世紀初的傅立葉（Jean Baptiste Joseph Fourier）、圣西門（Comte de Saint-Simon）、18世紀的馬布利（Gabriel Bonnot de Mably）、巴貝夫（Gracchus Babeuf）、16—17世紀的閔采爾（Thomas Müntzer）和莫爾（St.Thomas More），以及更早期的古希臘柏拉圖（Plato）的理論，從而得出結論：法國空想社會主義的理論根源來自以柏拉圖為代表的古希臘文明和早期基督教神秘主義。

1 19世紀的空想社會主義

在進入正題之前，首先還是要為大家說明空想社會主義的概念：更為準確的譯法是“烏托邦社會主義”，主張建立一個沒有資本主義弊端的理想社會。“烏托邦”最早見于16世紀英國作家托馬斯·莫爾的《烏托邦》一書，“社會主義”是19世紀初法國空想社會主義家圣西門創造的。

19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空想社會主義進入了它的最后一個時期，即將退出歷史舞臺。這個時期，很多空想社會主義者先后趨于沒落，走向反面，墮落成反動的或者保守的社會主義。大家都知道，法國是一個具有空想社會主義傳統的國家，為大家所熟知的傅立葉，圣西門等空想社會主義理論家均來自于法國。即便是空想社會主義即將消亡前的回光返照階段，空想社會主義的主要代表仍然出現在法國，比如說布朗基和卡貝。毫無疑問，他們有一些理論成果是獨創的，但也必定有一些地方繼承了前人的思想碩果，那么，接下來，讓我們抽絲剝繭，研究一下這最后一批法國的空想社會主義理論家的思想來源究竟是哪里？

路易·奧古斯特·布朗基（Louis-Auguste Blanqui）是19世紀三四十年代法國著名的革命家，空想社會主義者，曾經得到過馬克思和恩格斯的高度贊揚。布朗基認為，人類社會經過了幾種剝削制度的更替。在古代，就是貴族剝削奴隸，在近代，就是資本家剝削工人，換句話說，他認為資本主義制度是“富人”剝削“窮人”的制度，現存政治制度的建立是為了維護這種剝削。這是布朗基的原創觀點嗎？在閱讀了18世紀的法國空想社會主義者巴貝夫的作品之后，我們可以發現，巴貝夫本人就曾經認為一部歷史就是貴族和平民，富人和窮人之間的階級斗爭史。簡言之，布朗基繼承并發展了巴貝夫的這一歷史觀點。

其次，布朗基認為，革命是無法避免的，這個革命不僅僅是政治革命，而且是社會革命；革命要通過武裝斗爭，推翻舊政權，建立共和國。從這一點來看，布朗基關于革命可能性的觀點也繼承自巴貝夫。總之，我們可以看到19世紀的布朗基的理論基礎主要源于18世紀的法國思想家巴貝夫。通過以上總結，我們可以看到19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法國空想社會主義者的理論來源主要是繼承16—19世紀初空想社會主義家理論實踐的成果，主要集中于巴貝夫等人。

19世紀初期是空想社會主義發展的最重要的階段。在英法兩國達到了它的全盛時期。這是英法兩國資產階級革命的產物。革命后的歷史狀況造就了偉大的空想社會主義者圣西門和傅立葉，也包括英國的歐文。馬克思和恩格斯將這3位的思想體系稱之為“批判的空想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

在社會主義史上，圣西門第一次提出了所有制是社會大廈的基礎而政府只是它的形式的論點。恩格斯指出：“經濟狀況是政治制度的基礎”這樣的認識在圣西門那里已經“以萌芽狀態表現出來，”包括上文提到的國家消亡思想，也是他第一次提出來的。

傅立葉的思想來源和圣西門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啟蒙學派的著作和17、18世紀空想社會主義者的著作。這是他的理論的主要來源，當然傅立葉也是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很多自己的學說觀點。例如：文明制度并不是人類的最后命運，它將被和諧制度所替代。

2 18世紀的巴貝夫和馬布利

啟蒙運動的興起和發展，是18世紀法國歷史上的重大事件，而18世紀的空想社會主義和啟蒙學派之間也存在著錯綜復雜的關系。因此這一時期，法國是發展和傳播空想社會主義的最適宜的土壤，我們將要研究的這兩位著名的空想社會主義的代表人物都是法國人。

在談到19世紀的布朗基的理論的時候，我們已經基本認定布朗基的很多觀點，比如暴力革命，武裝斗爭，人民專政等是繼承于巴貝夫的。而巴貝夫為了尋求真理，閱讀了大量的哲學、史學、文學和科學著作。啟蒙思想家狄德羅、盧梭等人對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馬布利的思想也是吸取了早期的空想社會主義者的精髓，但是他的著作并不同于莫爾、康帕內拉等人的文學形式的著作。他的空想社會主義的作品大多是論戰性的，通過同論敵的論戰逐步展開自己的觀點，富于理論和邏輯力量。當然這種形式可能來源于古代希臘羅馬的雄辯術。因為馬布利曾認真研究了古希臘羅馬的歷史，崇尚古希臘的民主制度，特別是斯巴達人的社會制度。馬布利也宣揚禁欲主義，宣揚斯巴達式的精神，主張過斯巴達式的生活。這一點完全繼承了16、17世紀的空想社會主義者們的平均和禁欲主義的思想。

3 16和17世紀：閔采爾、莫爾與柏拉圖

在上文中所分析的所有空想主義者全部是法國人，而就我們的抽絲剝繭得出的結論，法國的空想社會主義的理論基本上都能找到16、17世紀的早期空想社會主義理論的影子。而這些理論主要是英德兩國的思想家提出的。16世紀，作為空想社會主義產生的時間，正好也是歷史剛剛進入資本主義時代的時候。16世紀初期，空想社會主義幾乎同時出現于英國和德國。英國是較早產生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國家，在德國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戰爭，也就是說還是當時的社會環境造就了早期空想社會主義理論。

維拉斯是17世紀法國的空想社會主義者，他的《賽瓦蘭人的歷史》是當時法國空想社會主義的代表性著作。那么他的思想來源是否源于莫爾的《烏托邦》呢？從他的著作中，我們只知道他讀過這本書，但是，并沒有其他材料能夠佐證他的理論還有其他來源。那么我們先姑且認為他的理論來源是來自16世紀的英國思想家莫爾吧，畢竟他提出的論點和莫爾有高度重合，包括是以小說的形式來傳達這種思想，也是模仿的《烏托邦》。

閔采爾是16世紀初期德國的空想的社會主義者，他的另一重身份是革命家、農民起義的杰出領袖。通過研究閔采爾所在的社會環境和他的生平，我們推測他的空想社會主義的理論來源既來自實踐，也來源于人文主義和早期基督教的神秘主義。他的學說應該是16世紀德國社會矛盾和階級矛盾的產物。16世紀初的德國，工業、商業、農業雖然有所進步，但是與英國等其他國家比仍然是落后不少。政治上處于分裂割據狀態。16世紀的德國被稱作“教皇的奶牛”，身處底層的農民備受特權階級的壓榨。

從閔采爾的著作中可以看到，他很熟悉約阿希姆·佛羅爾斯基的錫利亞式的著作。約阿希姆是12世紀意大利的神秘主義者，而他的錫利亞式的著作，是指他系統闡述耶穌再生和建立千載太平之國的早期基督教神秘主義。那么閔采爾的“千載太平之國”的理念應該是來源于早期基督教的神秘主義。根據《圣經》所說，任何一個基督徒都無權私自占有財產，只有財產共有才適合于基督徒的社會。上帝的兒女是平等的，財產也應該平等。財產共有是實現財產平等的唯一途徑。一切都要共同分配。由此推斷，閔采爾的空想社會主義理論來源之一是宗教，即基督教。

那么關于基督教神秘主義，最早可以溯源至基督教亞歷山大里亞學派哲學家奧利金（Origen），他是該傳統的奠基者。但是，奧利金吸收了很多古希臘哲學的精髓，而且“奧利金運用柏拉圖主義作為其三一神學的框架，而邏各斯基督論是奧利金三一神學的核心”。而所謂的邏各斯，指的就是由亞里士多德提出的雄辯術三個基本證明之一，代表理性。這樣說來，閔采爾的空想社會主義也有一部分理論基礎是來自于古希臘的柏拉圖主義。

在前文中我們已經多次提及莫爾和他的《烏托邦》，可以說莫爾就是空想社會主義的創始人。1516年他的代表作《烏托邦》的出版，代表空想社會主義的正式誕生。莫爾是英國的著名思想家。16世紀的英國，正是封建主義解體和資本積累的階段，因為“圈地運動”，大量的農民失去了土地。莫爾認為，凡是出產羊毛的地方，那里的貴族豪紳、主教圣人之流，都爭相養羊把農民趕走。所以馬克思才會說：“資本來到人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流著鮮血和骯臟的東西。”所以社會中的極端的貧富兩極對立，讓莫爾進行反思，他指出了消滅私有制是保證人人過幸福生活的唯一途徑。他說：“我深信，只有完全廢止私有制度，財富才可以得到平均公平的分配，人類才有福利。如果私有制度仍然保留下來，那么，大多數人類，并且是最優秀的人類，會永遠被壓在痛苦難逃的悲慘重負下。”由此可見，17—19世紀的法國空想主義者的關于“消滅私有制，建立公有制”的理論基本都是來源自莫爾，當然閔采爾是個例外，他的公有制思想可能更多來自于基督教《圣經》的話語，這在上文中已經詳細分析過了。可以說從布朗基到巴貝夫，從圣西門、傅立葉到溫斯坦萊，這些空想社會主義者基本都受到莫爾的啟迪。莫爾的思想和他的著作完全可以稱作是后來者的基石。這算是空想社會主義的一個起源。

但除卻英國當時出于資本原始積累的社會環境，地理大發現對莫爾的影響，我想著重分析的是古希臘著名的唯心主義哲學家和奴隸主貴族思想家柏拉圖的思想以及他的《理想國》，對莫爾理論的形成產生的重大影響。《理想國》全書以正義為主線，以追求真善美的統一為最高目標，為讀者描繪一個理想之邦。在一個規模適中、面積適度的國家里，有統治者、輔助者、生產者三個階級的公民。三個等級的公民都有自己的工作，并盡力做好本職工作。當我們再去看莫爾的《烏托邦》的時候，會感覺有很多似曾相識的地方。雖然柏拉圖的公有制是針對統治者的，認為對這些精英要進行更多的保護，防止其被私有制腐蝕，因此要實行公有制。但是這一點仍然予以莫爾以巨大的啟迪，以至于在《烏托邦》中，私有制根本就不存在，一切都是公有的。莫爾的方案是社會主義歷史上第一個主張徹底消滅私有制的方案。而且和柏拉圖的《理想國》相比，更是進步了不少，所有在烏托邦生活的人，都可以享受到公有制，也就是說，這個制度由某個階層擴展到城邦里的所有人，不可以不謂之巨大的進步。因此，我們可以說，以柏拉圖為代表的古希臘古典文化和民主是空想社會主義最早的來源了。

4 結論

追根溯源，我們會發現閔采爾和莫爾的思想是法國空想社會主義最早的理論來源。兩位都受到了人文主義的“以人為本”的思想的熏陶，不過，閔采爾的“千年之國”理論則來自早期的基督教神秘主義，而且閔采爾作為一名僧侶，他的財產共有理論和平等的思想更多的是來自《圣經》，也就是說空想社會主義有一部分源頭是源于基督教教義，而所謂的早期基督教神秘主義又吸收了古希臘羅馬文明的精髓；莫爾，空想社會主義當之無愧的第一人，柏拉圖《理想國》的對他的思想體系的影響相當之深，很多學者干脆把《烏托邦》認定為《理想國》的續集。

這樣，我們最終可以將源頭鎖定到基督教教義和古希臘哲學上；而基督教又是吸收了古希臘文明的，尤其是柏拉圖主義。由此這條線索的源頭就是古希臘文明。另一條線索是18、19世紀的法國空想社會主義者深受啟蒙學派的影響。不過啟蒙時代的理論來源是14—16世紀的文藝復興時代的人文主義，而后者又是對古希臘羅馬文化的復古。因此，筆者認為，古希臘的古典文化與政治文明理論，尤其是以柏拉圖等人為代表的哲學思想是空想社會主義最早的來源之一。■

引用

[1] [法]托馬斯·莫爾.烏托邦[M].胡鳳飛,編譯.北京:北京出版社,2012.

[2] [法]布朗基.布朗基文選[M].皇甫慶蓮,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3] G.韋耶德,編著.[法]巴貝夫.巴貝夫文選:附導論、題解和注釋[M].梅溪,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2.

[4]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 章雪富.基督教的柏拉圖主義:亞歷山大里亞學派的邏各斯基督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

[6] 善亞.[古希臘]柏拉圖.圖解理想國，寄予人類無限夢想的烏托邦[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