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者（組詩）

◎孫曉杰

[漫游者]

我走進無止境的花城

但他們讓我看

一個樹根：一截黑色的枯木

他們的意思是：它曾經是一切

但一切都過去了？

更隱秘的暗喻是

根是人的邊境？

他們盯著我

如我盯著那樹根——

一只木質的、僵硬的、不再蠕動

的八爪章魚

一群被掩埋的人，抓住樹干

的管道，想回到地面

呼吸

在被剔除了泥土的背景里

我知道

一個干枯的樹根需要

三樣東西：水。在我的眼里

火。在我的心里

雕刀。在我通過安檢門的時候

被他們扣留

[僧人說字]

漢字極美，眾多如繁星

讀錯一字，如認錯一朵花

蝴蝶并不介意

彗星又不是因為誤讀才隕落的

在佛樂的草徑上

神游之后

我把仿佛的佛，讀成佛陀的佛——

晦暗之物

因為對佛的仿效

現出明澈的真諦——

比如一粒沙，因為仿佛，成了

一個浩渺的世界

比如鷹，因為仿佛，成了

一滴飛翔的淚水

比如落雪，因為仿佛，成了

一床慈愛的被子

比如善念，因為仿佛

而陽光普照——

光明，溫暖，慈祥，悲憫

眾生喧嘩，仿佛

敲響廟堂里的木魚

我慈眉，善目，微笑，不語……仿佛

正在圓寂

而涅槃的肉身

[抵 達]

我帶著一本書去夢鄉

穿過月光和泥濘的道路

隱匿在窗口的黑暗的面孔

穿過溫柔的聲音和愚蠢的叫喊……

其實這一切都在

我帶的一本書里面

這一切仿佛是一本書的

摹寫與呈現

現在，暮色同時出現

在一本書里面和一本書外面

一個黑衣人也同樣

同時出現。只不過在書中

下著大雨，書外刮著大風

我擰緊眉頭。一片云

像一頭被驅逐的獅子一樣

在天空游走

在尚未抵達之前，一本書的故事

已經講完

[傍晚時分]

我在傍晚時寫下

“我的兩鬢無意中變成兩匹白馬”

我停了下來

仿佛它是一堵墻

不。它不包含

堅硬和阻塞之物

我審視它

“我的兩鬢無意中變成兩匹白馬”

有那么一刻，我望向

窗外，天色

已近靛藍，星光閃爍

“我的兩鬢無意中變成兩匹白馬”

這樣一個詩句

包含了童年和暮年

回憶和憂傷……

它迫使我停了下來

像兩匹白馬的馭手

在微響的晚風中沉睡

[落 葉]

他飄回到地面

經歷了年輪里的一切

他在小型歡送會上說了一句

精彩的感言：落葉是生命的節日

而四周贊美的春意，若拂開花瓣看

皆是肅殺的秋風

他飄回到地面

已不在意詞語的差別——

是一片落葉，不是一片枯葉

至于是什么顏色

也不會在內心糾結——

銀杏葉是金黃的，楓葉是火紅的……

他飄落的時候，有卸下一切重負的輕

終于結束了！那些漫長的

喧嘩與鼓掌的歲月

被葉柄之繩牽動而無法遠飛的風箏

關閉定制的鬧鈴

從此進入：自在的天籟，自然而寧靜

他放棄了樹根的偏執

借助一陣陣的風

在回歸的大地上游走

像安憩于一輛母親的小童車里

笑靨如花的男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