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瓊
高高的堤壩阻斷城市的喧囂,平坦的江灘挨著滔滔奔流的漢江舒緩延伸。天開地闊,一覽無余。遠處偶然路過的駁船“突突”聲悠然傳來,更加劇了這種空靈感。沿著江灘緩步徐行,思想如一尾潛入江海的小魚,自由得不懼方向。
白天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江灘漫游,這是過去我一直想做卻未做成的事,沒想到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耳鳴實現了。
耳鳴像一道魔咒,令我寢食難安。短暫的驚慌失措后,我漸趨平靜,接受了醫生的建議,靜養調理,等待耳鳴于不知不覺中消失。按照中醫解釋,我的耳鳴并不是耳疾,它另有所指,是某種不良生活習慣或錯誤思維方式的提示。撥開迷霧查找癥結,這個過程像是一場解剖自己的實驗。
四十不惑,從前我總以為人到四十歲自然不惑。其實,四十只是一個數字,只有具備與之相匹配的閱歷和心理,不惑才至。不惑,是靠個人積累出來的人生智慧,不是憑空而降人人皆備的年齡資歷。
十多歲時,我發現了小鎮一處荒蕪的校園,常常從它破敗的門縫里鉆進鉆出。成年后,在人群中沖撞難免受傷,我再也找不到一片安適心靈的靜寂之地。在漫游中與曾經的自己相遇,那個年輕、敏感的自己讓我心疼,靜靜駐足,溫柔撫觸不曾直視的過去。
耳鳴侵入我身體的同時也將各種惡習擠兌出局,焦慮、好勝、虛榮、狹隘……所有加重耳鳴的因素都被捕捉并清除。一個人要徹底與過去告別很難,首先得發現自己,其次得有自我糾錯的勇氣,最后還得學會重塑自己。所幸我有大把時間完成自我清算與重整。
從暮春至仲夏,我每天在山里轉悠,聆聽自然的聲音。我開始意識到,長期以來,自己一直都活在旁人的眼光中,在被流行裹挾的審美觀和消費觀里掙扎。包括被我忽視的人際關系,可能都是有問題的。
我走得很久,想得也很多。天已轉熱,并不宜過多運動,但我走起來只覺腋下習習生風,有種從未有過的輕快自在。
那些華而不實的尖頭皮鞋成了我率先摒棄的對象。那么多年里,它們讓我的腳憋屈、難受,卻一味隱忍從不反抗,即使變形、疼痛,也只會責怪自己的腳嬌氣。我將它們徹底從我的鞋柜里清除,毫不憐惜,有種幡然醒悟的痛恨。
我的巨變令身邊人震驚。朋友憂心忡忡,向我說起她曾讀過的一篇張愛玲的小說。小說主人公川嫦病重彌留之際,說出擁有一雙漂亮新鞋子的心愿。最后,她得償所愿,穿著心愛的新鞋去世。我笑了,我不會成為她。如果把愿望放到人生的盡頭去實現,委屈則會充斥于漫長的一生。不活在別人的期待中,及時滿足自己的小愿望,我會變成“忘憂”。
結交同好,相談更歡,延年益壽。對于我這種喜歡獨處的人來說,失去嘈雜的社交,并沒有什么損失,將自己置身于舒適的關系中,精神更愉悅更放松。
我在漫游中生出許多問題,有些得到了答案,有些仍在尋找。我已不再像最初那般,捶胸頓足急于弄清耳鳴原因。如同醫生所言,眼下要做的唯有平心靜氣,無視它,忽略它,忘記它,它自會無聲無息黯然離場。至于它徹底消失的那天何時到來,有無定期,我已不再執著。我相信,這世間一切都有因果,一切因果皆可相互轉化,隨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