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日常
——讀荊園（王曉戈）詩集《荊棘花園》

文/林公翔

王曉戈，男，1975年出生，美術學博士。現為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學院設計系副教授、碩士生導師、設計基礎與理論教研室主任，兼任福建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等社會職務。

曉戈說要寄一本詩集給我，詩集寄來時還同時夾寄了一副他寫的褚體對聯，我自是滿心歡喜。

曉戈是一位有著強烈藝術情懷的人，他在眾聲喧嘩中尋找自己詩意的安靜表達，他在許多人急急忙忙頭也不回的奔跑時刻意回到日常。回到日常，我覺得這是他詩歌最突出的特點。他為我們提供的詩歌視角，讓我們看到了作者個人經驗的生長以及人生不同階段與那些詩歌的邂逅與對話。

他寫《懷念綠皮火車》：“懷念綠皮火車/那是我記憶里/所有遠行的開始”；他寫《春夢》：“我是反季節的候鳥/思維錯亂的大馬哈魚/注定迷路的蒲公英/以及，春江激流中/一路奔騰向前的大木排”；他寫《道別》：“我在光芒散盡的午夜/向自己輕聲道別/所有自由生長的靈魂/都會尋找自己的居所”；他寫《夜茶》：“一壺茶/就點亮了整夜的山谷/泉水初沸/帶著滿山的花香、茶氣/鳥兒開始蘇醒/婉轉鶯啼/恰如午夜的肖邦”。

這本薄薄的題為《荊棘花園》的詩集讓我眼睛一亮。詩集中的每一首詩都不長，記錄的都是他自己平凡的日常生活。但時間的跨度卻有點大，其中最早的一首詩《河》寫于2006年，放在詩集的首頁，我猜想這首詩大概也是曉戈自己最喜愛的一首詩，寫父親，寫故鄉，也寫自己。我特別喜歡其中的幾句：“如今的我依然/在河邊行吟/我的喉嚨已習慣/沒有言語”。2016年至今，算來也有十幾年的時間，這樣看來，曉戈的詩齡并不短。

作為個體的人總是要說話，要表達。有的人在講臺上可以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有的人可以在私下的聚會場合手舞足蹈，說得天花亂墜；而有的人卻喜歡用文字來記錄，來“說話”。我相信，會說話的人基本都會寫詩，因為只要對文字敏感的人，就能夠將口語轉換成詩句。而在我看來，如果詩歌不記錄生活，詩歌不回到日常，那詩用來做什么？

曉戈的詩明白曉暢，沒有晦澀難懂、故弄玄虛的裝腔作勢。這是因為，他不是以一位詩人的身份出現，也不以詩人自居。

他從少年時代就喜歡詩歌，多年以來，他將寫詩作為一種保持對文字敏感的日常訓練。他雖然不是中文科班出身，但這并不影響他用詩歌記錄生活的熱情。他以一顆真誠、敏感的心靈喚起人們的閱讀記憶，也經由這種記憶喚起對或美好、或感傷、或快樂、或哀愁的生活的敬意，以及對那些照亮、提升我們的精神事物的愛。

他在《我要和你輕輕地頭碰頭》中寫道：“寶貝，在你熟睡的時候/我想要和你輕輕地頭碰頭/一如我們平日的游戲”；他在《春天的禮物》中寫道：“春天賜我一件禮物/從這天起/花朵是我新的圖騰/我呼喚陽光、小鳥、螢火蟲和暖暖的風/我向路邊的蝸牛和蚯蚓躬身致敬”。

曉戈的詩有發自內心的情感和清醒的眼光，誠實，不油滑。這是因為，他內心純粹，沒有心機。他寫《光陰的故事》：“我擔心我會如魚一樣/只有七秒的記憶/我把所有記憶的紋身/深埋入皺紋”；他會途經臺北小巨蛋旁的垂直綠化帶，手撫心觸，莫名感傷。他會在去機場途中，看到車窗外有孤鳥飛過，有感而發，寫下《獨行客》：“我用目光遠遠地擁抱你/你報之以沉默/在陽光與云層之上/是你的路/也是我的路”。他的詩始終忠實于自己對詩歌的心靈直覺，不加過分修飾的詞語，泛著南方性靈的幽光，呈現出既現代又傳統的意蘊，雋永的詩思在不經意中輕輕氤氳。

壬寅年是曉戈的本命年。48年的歲月倏忽流逝，既漫長而又短暫的時光里，他精挑細選的這48首詩是他精神和情感的影像，也是生存的一種呈現；是心靈悸動的一次次撿拾，也透露人生一些隱秘的情感軌跡。

曉戈的詩是對生活的一次歸檔，一份紀念，也是對青春的回望與致敬。他的詩忠實于自己內心的感受，不在乎外在的形式，文字素樸，意象耐人尋味。在《我看不到那些山了》，曉戈寫道：“這是個城里有山的城/山，是我目光能及的原鄉/我和我的城/隔了一座山/我和我的山/隔著一座城。”好的詩歌，每個人閱讀的時候都能夠把自己帶進去，都有自己的一個理解。在我看來，這就是對青春的緬懷，也是對心靈的原鄉和生活著的第二故鄉的致敬。

本質上，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差不多。生兒育女，養家糊口，疲于奔命，上有老下有小，現實生活像風一樣飛揚的日子少之又少。生活是艱辛的，但有人面對生活時愁眉苦臉，有人卻苦中作樂。而詩歌正是我們既快樂又痛的“荊棘花園”。就像曉戈寫的《不可記錄的生活》：“讓你沉醉的/暫時逃離的快樂/也只在瞬間/在那個決定性的瞬間/你活在皮囊之中/又活在生活之外。”我以為，《荊棘花園》正是曉戈的心路歷程的真實呈現，也是他的情感精神史。

因為愿意為時間奉獻，因為愿意為生活奉獻，因為愿意為詩歌奉獻，王曉戈選擇回到日常。感謝他為我們帶來的這些散發著日常氣息的詩。

祈禱幸福在陽光和沃土中慢慢發芽，

祈禱每片葉子都閃著露珠的光彩。

祈禱這禮物，

如同永遠的春天。

——2015.03.17

送你一朵花

王曉戈詩二首

春天的禮物

春天賜我一件禮物。

從這天起，

花朵是我新的圖騰。

我呼喚陽光、小鳥、螢火蟲和暖暖的風，

我向路邊的蝸牛和蚯蚓躬身致敬。

在春天，

種下蘭花香和小鳥的歌。

那是個秘密的儀式。

想送你一朵蒲公英

輕盈，透亮的蒲公英

從不彷徨

柔軟，是智者的本相。

要你記得

它被風吹散的樣子

一次道別的背后

是充滿希望的遠航。

再送你一枝三角梅

要將它種在未來的大門邊。

熱情、帶刺的三角梅

生來倔犟。

精神的強者

從不在意身在何方，

只向著智性的陽光，綻放。

所有的生命終會去向

注定要去的地方

在陽光下野蠻生長。

發出芽，長出葉子，

還要開出花，結出籽。

花朵中，

滿是神奇的力量。

——2021.04.27贈w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