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

? 徐俊國

懷念一條小河：致流動

因為無人開掘一條

可以繼續往前流動的路

那條小河，六歲時，死了

可以用清澈來描繪的事物，往往

不是死于干涸，而是

死于無路可走

小時候，順著那條清澈的脈絡

可以走到一所垂柳依依的土房子

那里有美麗的女教師

柳條教鞭下，活躍著童稚和善心

小小的臟手，翻動著

一頁頁干凈的理想

人到中年，經常

想起那條六歲的小河

嘴唇開花的時刻，某些

哀婉的時刻，我卻喪失了

啜泣的能力

此情可待成追憶

喉嚨里，陽光洶涌

每一次向前流動

都會想起那條

六歲的小河

遷徙：致大雁

剛完成遷徙的大雁

給我看了看

萬水千山的臉

你好，這是遺忘的小菜園

它表情破碎，嘎嘎了幾聲

寂靜，凹下去一個小坑

這位翅膀襤褸的小客人

輕輕坐了上去

你好，這是詩人的小菜園

黑天鵝：致靜穆

悲傷的人，太沉重了

無法像你那樣浮在水上

歡樂的人，太歡樂了

無法像你一樣

輕劃漣漪，消隱于

墓碑的倒影

你彎曲著干凈的黑頸

像彎曲著一場

靜穆的葬禮

剛剛，你畫了一個圓

迎向秋風

秋風，在柳梢上

試了試鐮刀

海鷗：致輕盈

波濤洶涌之后

一只海鷗進入滑翔狀態

不斷調試美的

弧度。沉浸于自身的平靜

孤零零也是好的。靈魂

不需要復數

海鷗銜起動蕩的海平線

把我也銜了起來

足夠輕盈

才可抵消攀高的暈眩

陽光，肥料一樣

灑在我臉上

寫作：致顫抖

知識。箍

無名指發痛。摘掉戒指

釋放觸覺。以肉感

理解萬物

這些臉上沒有文字的

曇花、紫茉莉、絲蘭、曼陀羅……

喜歡在夜里開花

她們以處女的顫抖

激活寫作

好詩的樣子

是被第一縷晨光

喂醒的吻

牛背塘：致冷冽

暮晚，荷梗凌亂

水面上垂滿骨折的筆畫

背槍的人從池塘走過

黑水雞踩著冰渣

呼啦呼啦躲進蘆葦深處

寂靜是一部損壞的漢語詞典

正好撕到冷冽這一頁

我使勁往手心哈著熱氣

迎面一束冷光

在麻雀的腳環上

打了個寒顫

小菜園：致回聲

那天，雪深入骨髓

因為悲傷是潔白的

我不發抖

小菜園更加靜寂

韭菜的亂發

萵苣的肺葉

我曾為之憂慮的事物

一律反射著

大美無言的凄冷

我佇立其間

因為感動而屏息

雪花還在堆積

大地一頁頁加厚

我不再走動

為了更好地聆聽

寒意饋贈給我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