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樹 西北的路 西北的人

文 張佳琪

這是一棵棵西北行道樹的故事，更是無數時間過往中一代代公路人的縮影。為了修筑一條條平坦的道路，連通貧瘠的山區、鄉村與荒野，西北的公路人不懈地耕耘著。

這里是西北，是《涼州詞》寫到過的寂寥壯闊，是歷史長河中婀娜過的河西走廊，是瑰麗奇絕的五彩丹霞和雅丹地貌，也是沙漠中的一抹抹綠洲和一座座正在崛起的現代化城市。烽火狼煙坎坷處，而今遍地是坦途。站在西北的公路上，除了延伸向遠方的公路，最常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棵棵公路邊的行道樹，它們是公路的守護者，執著地堅守，無聲地護衛。

段中有小樹 綠葉滿枝頭

2020年1月的一天，一個冬季里難得的好天氣。一輛迎接新入職大學畢業生的大巴車行駛在一條寬闊筆直的公路上，路兩側是一排排筆直的行道樹。一個年輕女孩兒來到事業啟程的地方——甘肅省張掖公路事業發展中心山丹公路段，當她鄭重而又虔誠地踏上這片西北熱土，一顆橘色的種子在不知不覺中深深埋下。

山丹公路段90后女技術員小蔣正在測量路面維修保養工程量。 薛文仲 攝

“下一線”的勞動號角吹響了，她穿上橘色的養護工裝，和同伴們開始了對于“黑色長鏈”的探索。初秋的國道312線，上萬輛車穿梭如瀑，幾個“嫩頭青”被撒在這條黑黝黝的公路上，看著眼前天地遼闊、山川起伏，她四顧茫然，感覺有點兒不知所措。

第一年，她晃晃悠悠拿著灌縫槍，把路上一條直線形裂縫涂抹得歪歪扭扭、薄厚不一。結束一天的工作后，她抹掉汗水、深啃專業，不斷摸索和請教，終于在摸爬滾打中慢慢掌握了公路的日常養護技術。

第二年，她已經成為一名合格的技術員，一次次公路養護的大忙時節，她不因自己是女生而要求特殊待遇，不因自己是公路新人而放低工作標準。漫長的國道荒無人煙，為了降低去廁所的頻次，她經常一天只喝幾口水。這一年，她是全段在崗天數最多的職工，“小蔣師傅”成了同事們對她的親切稱呼。

第三年，在公路養護“職能歸位、職責落地”的號召下，她積極開展年初路況調查工作，白天在路面上跑，晚上往辦公室里鉆，一份厚厚的養護計劃方案凝結了她和同事們共同的心血，一連一個多月不曾休假的她在春節前最后一天才匆忙踏上回家的歸程。

就這樣，地球公轉了三周，小蔣如小樹般不知疲倦地茁壯成長，從腳下這一延米的裂縫處治邁步出發，她去到了遙遠的內蒙古阿拉善右旗的國道界碑處，去到了冬春之交除雪車掀起的翻飛白浪中，去到了地震后一束束徹夜不眠排查橋涵安全的手電光里，也去到了每一日公路路況巡查的停駐記錄間。

年輕的公路人心里漸漸明晰了公路養護這個專業名詞的真實含義，在泥土的芬芳里一日日感悟著公路的脈動。她扎根的土地位于甘肅省張掖市一個普通的國道旁，這條國道連接著上海市和新疆霍爾果斯市，是中國最長國道之一——國道312線。這條路上不僅有美麗的風景，有被送往全國各地的香甜瓜果，還有源源不斷被輸往各個口岸廠區珍稀的礦藏。而由她和她的兄弟姐妹們駐守的國道307線河北黃驊至甘肅山丹段，途經內蒙古自治區，路上不但奔波著煤田里開采出的塊塊“烏金”，還往來著一只只肉質鮮美的“咩咩”肥羊。

在這兩條國道上，年輕的公路人仿佛通過深深的輪胎印記看到了中國東北與西北地區的廣闊疆域緊密相連。公路不僅僅是這一方的土地，它還牽著經濟，握著發展，抱著民生，融著文化，攜著期盼，四通八達，邁向未知與無窮。

她為自己是生長于西北大地公路邊的一棵“小樹”，而感到無比自豪。

老干擎天直 風霜堅勁節

“56歲了，老薛，別那么拼命。”這樣的話一遍遍被人在耳畔提起，他卻一笑置之。要做的事情還有好多，新接養的公路需要核定路產情況，優化組合后的養護工區人員、設備千頭萬緒，正是最吃緊的時候，怎么可以停下來休息，他并不愿給年齡設限。

然而，這樣的話聽得多了，偶爾在夜深人靜時他也會低聲問自己，“我真的老了嗎？”西北的公路上，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陷入深思。過往的一幕幕在樹干的年輪上留下印記，在老薛如鐵般冷肅的臉上刻下褶皺。公路是忠實的見證者，記錄著養路人的青春與成長，如果公路會說話，它一定會這樣回溯老薛的故事……

55歲，他在凌晨3點，夜最沉的時候不顧疲憊，帶領一群年輕人鏖戰7夜，完成在車流量日均過萬的國道上修補路面的工作。為了排除一切安全隱患，他跪在地上測算坑槽數據；為了降低公路養護對交通的影響，他在工程進度的每一個環節里嚴格要求。終于，白日里不能喘氣休息的公路，于初夏的夜晚，在這群公路養護“夜貓子”的輕柔撫慰中發出了久違的“鼾聲”。

山丹公路段負責人薛文仲正在安排夜間施工前安全、技術交底工作。 周永祥 攝

43歲，他在“5·12”大地震隴南恢復重建工程中指揮公路現場施工，地震、暴洪、寒冷、繁重和疾病，這些詞語數也數不盡那兩年修路的艱辛。“隴南、隴南，修路真難”，一夕之間，他頭發半白，卻終于在滿目瘡痍里和其他張掖公路人，與來自全國各地的援建者一起，用雙手撐起了災區群眾重獲坦途的希望，也讓這片家園在條條公路的再次通車中迎來新生。

33歲，他成為公路養護施工隊隊長，從此無論酷暑嚴寒，河灘上篩沙的隊伍里總有他矯健的身影；翻漿的泥濘里，鐵鎬一下下磨爛了去年的繭子；修補油路的烈日下，穿著布鞋的腳在滾燙的炒盤上一站就是一整天。他的背影挺拔在一代代“頂狂沙、斗風雪”的養路人中，同樣的高大、堅毅。

時間終于回溯到20歲，他來到甘肅張掖，成為一名普通公路養路人，在工程試驗員崗位上，他遇到了第一個難題——窗口路建設施工現場摻配瀝青渣油和控制混合料油石比，每一鍋油都要嚴格實驗，年輕的小伙子從不怕吃苦，在無數次試驗，無數次記錄后，終于喜笑顏開，得到了正確的數據。

不知不覺中，36年的風吹日曬、雨雪澆灌，大樹的樹干在變粗、根系在深入泥土，但向上生長的力量卻從未削弱，身上的橘色工裝也從未褪色。時光故事脈脈倒敘，青山依舊、初心不變。腳下的這條路從不言累，老薛想，“我怎么就老了，下一個5年我定然還在路上”。

一棵“大樹”抖擻了枝葉，再次挺直了腰板。

成林 成森 守護西北大道

從第一棵行道樹種下開始，到一排排護路林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深深扎根、肆意生長。大樹和公路一起，經歷了近70年的高速變遷，在一次次蛻變中換了新顏。

70余年來，在甘肅這塊狹長的版圖上，古絲綢之路在駝影重重、駝鈴陣陣中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高速公路、國省干道、農村公路編織起的公路運輸網絡猶如根根葉脈，承擔起交通運輸的使命。從新中國成立初期僅有的34條5100余公里，實際能通行汽車路段僅有3200余公里，到現在省域公路通車里程超15.66萬公里，高速公路里程突破6700公里。14個市州政府駐地、71個縣區通高速，86個縣區政府駐地通二級以上公路，實現與相鄰省區的高速公路全線連通。在城市與鄉村之間，各類公路網絡縱橫交錯、互相連通。從幾天時間到一個多小時，縣域間流通平均時長不斷縮短，人民出行便利化程度不斷提升，促進了社會經濟發展快速迭代，城市現代化建設不斷加速，鄉村振興有了支柱。

70余年來，行道樹在不斷長高，如饑似渴地向下生長，汲取營養、鞏固土壤，而西北的養護人也在不斷改進自身的守護本領和養護技術。20世紀七八十年代，養護物資主要靠人抬肩扛，養護工人用炒盤人工拌和油石子，每天需完成幾十噸的任務量。隨著公路養護邁入“機械化、現代化”，瀝青拌和樓每小時就可拌和百噸用料。生產效率的提升離不開機械設備的升級，瀝青拌和樓、攤鋪機、挖掘機、裝載機、瀝青碎石同步封層車等設備在實際工作中得到廣泛應用。乳化瀝青碎石封層、就地冷再生基層、改性瀝青碎石封層等一系列“四新”技術應運而生，新技術、新工藝、新設備、新材料不斷提升著公路養護水平，一棵棵小樹在經歷成長后，也終于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公路護路林。

夜戰養護國道307線 薛文仲 攝

小樹久久地看著身旁的大樹，下定決心要頂天立地，成為一棵真正的西北行道樹。可以涵養土壤、阻擋風沙；可以為鳥類和昆蟲提供生存家園，為沿途行人帶來絲絲陰涼；還可以像扎根在西北的公路人一樣，用一生作諾言，踐行對養護事業的不朽忠誠。

大樹默默地看著身邊的小樹，滿眼青翠。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歲月，一樣的懵懵懂懂、不知所措，一樣的孜孜不倦、深耕學習。他愿意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助那枝條發芽，熙熙攘攘綠滿枝頭。

這是一棵棵西北行道樹的故事，更是無數時間過往中一代代公路人的縮影。為了修筑一條條平坦的道路，連通貧瘠的山區、鄉村與荒野，西北的公路人不懈地耕耘著。他們有的倒在了修建“天塹”變坦途的途中，墓碑就是路邊一棵平凡無奇的樹木；有的一生默默無聞，卻與公路一路同行，用蔥蘢華蓋陰涼一片油路，而后悄然退場，只在水毀的泥濘里留下些許腳印，在風雪交加的清晨留下逆向奔赴的背影。

這樣的公路人還有很多，他們在這塊水源并不豐富的地方堅定地扎根，在自己的養路生涯里拼命茁壯自己，經過山洪、遇過酷暑、迎過狂風、斗過暴雪，在一棵樹可以倚天拔地的時候，又愿意低頭為腳邊的一棵小苗掬一抔春泥，夯實那新生的根系。

又一年秋季，站在西北的土地上，看那樹木成排、成林。那是橘色的身影在飛沙揚礫里，默默守衛著祖國的一方交通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