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建平
【關鍵詞】理論界;務虛會;毛澤東思想評價;鄧小平;四項基本原則
理論界與決策層的良性互動是正確認識和科學評價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一項重要因素。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理論工作者群體對于毛澤東的理論創造、毛澤東思想的形成以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作出了巨大貢獻。新中國成立初期,理論工作者對于毛澤東論著和毛澤東思想的研究、傳播以及中國共產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詮釋、宣傳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1957年反右派斗爭開展后,這種良性互動逐漸陷入沉寂。改革開放初期,得以平反的廣大理論工作者繼承和弘揚思想先行的時代精神,在寬松民主的氛圍中,與中共中央主要領導人保持著密切的交流互動,在歷史與現實、理論與實踐問題上做了諸多“研究、論證和宣傳”①方面的工作,推動中共思想路線和政治路線的撥亂反正。以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評價難題為重點的歷史遺留問題的解決亦是該時期互動的碩果之一。1979年1-4月黨的理論工作務虛會(簡稱“務虛會”)正式開啟了這場互動的序幕,在某種程度上,為其后《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起草工作的開展,提供了思想資源以及輿論上的準備。
務虛會是在“重新認識”氛圍中召開的。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方針影響下,“重新認識”成為20世紀70年代末思想理論界的一股風氣。正如吳江所說:“‘重新認識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課題。”①在務虛會上,思想理論工作者紛紛要求重新評價新中國成立以來重要人物、事件、著作以及重大理論與實踐問題。例如,毛澤東著作委員會辦公室胡代表、中央黨校孫代表等要求重新編選《毛澤東選集》第5卷,并要求對“文革”期間一些重要理論和論著的評語加以“重新認識”。②青海省委宣傳部荊代表提出“對于社會主義時期的階級斗爭問題應重新認識”③。中國社科院周代表、中央編譯局王代表建議要“重新認識三十年來的理論與實踐看看毛病究竟出在哪里”;王代表還直言:“現在全黨面臨著一個重新認識的問題”,“重新認識的要求是阻擋不住的”。④同組的遼寧省委宣傳部李代表則用三個“敢于”對理論界提出期許,“敢于正面探討,敢于重新認識,敢于得出新的結論”⑤。結合改革開放新形勢對毛澤東思想的性質地位、內容體系、時代意義展開重新認識和評價便是務虛會49個議題⑥之重點。鄧小平在中共十屆三中全會上提出的。完整地準確地理解毛澤東思想”⑦既成為與會代表討論的指導原則,也充當“尚方寶劍”。
一、關于什么是毛澤東思想的探討
在務虛會上,與會代表分別對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予以廣泛深入探討。后者的難度和意義并不亞于前者。對毛澤東個人重點是區分正確與錯誤以及犯錯的原因與教訓,對毛澤東思想則面臨一個重新界定、去偽存真、正本清源、是否保留的難題。正如胡耀邦所說:“最重要的是如何看待毛澤東思想。這是一個比看待毛澤東同志個人更重大的問題,更要謹慎從事,多作分析。”⑧胡喬木也認為:“最大的爭論問題,就是毛澤東思想。”⑨當時認識上的模糊、混亂乃至謬誤不少。重新厘清什么是毛澤東思想,怎樣正確對待毛澤東思想,明確回答什么是“真高舉”與“假高舉”,是時代所需、群眾所盼。
(一)現實亟待對毛澤東思想作出新的科學評價
科學評價毛澤東思想具有多重強烈的現實因素。第一,是回應群眾呼聲和社會爭議的需要。青海省委宣傳部荊代表在談到該省理論工作務虛會情況時提出:在宣傳工作中“經常碰到這樣的問題,如毛主席在社會主義時期關于革命和建設的理論,哪些是正確的,哪些不正確?毛主席的哪些語錄是毛澤東思想體系之內的,哪些是之外的?群眾提出了以后,宣傳干部說不清。在報紙宣傳上為了回避毛主席的缺點、錯誤,往往把毛主席說過的一些錯話,說成是林彪、‘四人幫的謬論,用毛主席的另一些話來批判,群眾看了有意見”。否定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的思潮在知識青年中有一定市場,但在普通工人和農民當中引發較為強烈的反對意見。而在學術研究中,關于毛澤東思想形成的時間是存在很大爭議的課題。“過去說在黨的初創時期就有毛澤東思想,是否妥當?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至少在遵義會議以前,毛主席的影響還未及于全黨,各地都有堅持正確意見的同志,現在都說是毛主席的影響,這是否符合事實?”毛澤東思想形成于何時,理論界大致有兩種意見,即“土地革命戰爭末期說”和“抗日戰爭后期說”。《關于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簡稱《決議》)認為是“在土地革命戰爭后期和抗日戰爭時期得到系統總結和多方面展開而達到成熟”③,這種論斷更為完整。第二,是重塑威信、維護安定團結的需要。十年“文革”給人們的生活帶來困苦、思想帶來混亂,給毛澤東思想造成巨大負面影響。正如北京市政協委員們坦言:“過去我們對毛主席是很崇拜的,后來他發動了‘文化大革命,使大家吃了苦頭,對毛主席的威信和毛澤東思想發生了懷疑。”④在務虛會上,中國人民大學李代表談道:“經過了‘文化大革命這場浩劫,在許多人特別是青年人的心目中,馬列主義理論的威信,毛澤東思想的威信,確實是降低了。這是令人心痛的,但卻是一個嚴酷的事實。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要作具體分析,不能全推到林彪、‘四人幫的頭上”,因而當下“要給馬列主義、特別是毛澤東思想恢復名譽”;至于“有些同志還有一種擔心,怕評論毛主席和毛澤東思想會影響安定團結”,“事實上,在對待毛澤東思想的問題上存在的混亂和模糊,已經成為一種不安定的因素。我認為,對毛主席的是非、功過作出實事求是的評價,在這個根本問題上統一思想,一定會進一步大大促進安定團結,使全黨全國人民真正一心一意地去搞四個現代化而無后顧之憂。不然,‘余悸‘預悸是很難消除的”。⑤在務虛會召開前的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鄧小平、陳云等中央領導人著眼政治大局,要求對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的評價“不應匆忙地進行”。胡耀邦在務虛會的開幕式上也宣告:對待歷史遺留問題,“我們還不宜匆匆忙忙地做判斷”⑥。但在討論過程中,與會代表鑒于黨內外對毛澤東的功過是非和如何真正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議論不休,解決一系列現實問題又離不開對歷史評價問題的處理,因而紛紛建議中央允許對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在內部開展集中討論,不贊成將此事擱置不議、留待后人解決,“這件大事,已經擺在黨的議事日程上,不能全部留給后人去解決”①;“這次會議應把這個問題作為一項重要議題,盡可能充分地進行討論、交換意見”,“要盡快地作出規劃,組織力量,落實任務,切實地把這項意義重大的工作開展起來”,“積極態度要和踏實的工作、審慎的步驟結合起來”。②由此,對毛澤東思想作出評價盡管難度大、影響面廣,但已屬不得不直面的焦點問題。
(二)新形勢下重新對毛澤東思想作出科學定義尤為必要
自1945年中共七大以來,毛澤東思想便成為中國共產黨的指導思想和行動綱領,對中國的革命和建設起到無可替代、無法比擬的作用。但毛澤東思想在“文革”期間遭受嚴重歪曲、割裂和損害。這一時期宣揚“最高最活最后論”“頂峰論”,中共九大將其定義為“是在帝國主義走向全面崩潰,社會主義走向全世界勝利的時代的馬克思列寧主義”。這就將毛澤東思想的內涵過分擴大化。“文革”結束后,揭批“四人幫”運動在一定程度上從思想層面清理了極左路線。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開展后,較好地對毛澤東思想進行了反思總結。在此次會議上,思想理論工作者群體要求結合四個現代化的新長征,對毛澤東思想重新作出統一的科學的定義,“什么是毛澤東思想?十多年來全國上下,報刊雜志,幾乎天天喊,天天宣傳,但是,在康生、林彪之流的干擾下,思想是混亂的。毛澤東思想作為中國共產黨的指導思想,是應該有嚴格的、穩定的科學含義。絕不能象(像)康生、林彪那樣隨心所欲地根據他們的需要,今天這樣說,明天又那樣說”③。思想理論工作者群體敏銳地看到了重新界定的必要性。
要科學定義毛澤東思想,需宏觀把握其與三個主體的關系。第一,與馬克思列寧主義密切相關。毛澤東思想與馬列主義是流與源的關系。中共七大黨章“總綱”將毛澤東思想定義為“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和中國革命的實踐之統一的思想”。不少與會代表極力主張恢復這一提法,“這個概括是符合中國革命實際的,是科學的,也是正確的”④。第二,與毛澤東個人密切相關。毛澤東思想雖以毛澤東名字命名,但屬于集體智慧的結晶。中國人民大學李代表認為:“毛澤東思想作為一個科學體系,同毛澤東同志的思想,不是一個概念。毛澤東同志的思想(包括其言論、行動),是包含有錯誤的;而毛澤東思想,如同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一樣,本身應該是完整的、準確的”;他還對毛澤東思想的內容作了總結,“毛澤東思想科學的理論體系,至少應該包括:一是中國化了的馬列主義,是馬列主義同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的科學理論體系;二是集體創造的財富,是毛主席、周總理、朱委員長、陳毅同志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共同創造的,毛主席是突出的代表;三是黨的指導思想,是一面旗幟。那些被實踐證明不正確的東西,包括毛澤東同志本人的一些思想、言論、作法,應該排除在毛澤東思想科學體系之外。毛澤東思想的旗幟,我們一定要高舉的。但是那些已經被實踐證明是錯誤的東西,我們是不能高舉的,而是應當糾正的”。⑤在務虛會第二階段會議上,人民日報社汪代表也持相同看法,“毛澤東思想不能理解為毛主席個人的思想,它是我們黨在長期的革命斗爭中用馬列主義和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的產物。實踐證明是錯誤的東西,不能包括在毛澤東思想里”①。這就反駁了會內會外那種因毛澤東晚年犯有錯誤而要求摒棄毛澤東思想的意見。中國社科院馬代表闡發了毛澤東在毛澤東思想形成中的作用,“毛澤東同志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和社會主義革命、建設時期把馬列主義的基本原理和中國革命與建設的具體實踐結合起來,不但在思想、政治方面,而且在經濟建設方面,對許多基本思想理論問題,作了科學概括,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思想體系。毛澤東思想體系,是我國人民寶貴的精神財富。我們要高舉毛澤東思想的旗幟”②。對毛澤東思想和毛澤東個人的思想不加區分是有損毛澤東思想旗幟的。第三,與黨的歷史密切相關。國家科委吳代表和北京市委黨校馬代表認為:“毛澤東思想是我們黨的財富,是幾十年中國革命實踐經驗的結晶。我們要高舉毛澤東思想的旗幟”③;“它凝結著勞動人民的集體智慧”④。人民日報社何代表提出:“毛澤東思想是中國人民革命經驗的科學總結。它是時間反復證明了的真理。我們必須以毛澤東思想作為我們行動的指南,要完整地、準確地理解和掌握。”⑤毛澤東思想是黨的歷史的縮影和理論精華。歷史博物館李代表則從毛澤東思想為何能在黨的歷史上、中國革命歷史上發揮巨大作用的視角發表看法,“毛澤東思想之所以能指導中國革命取得勝利,是因為它正確。而它之所以正確,是因為它符合中國的實際,符合中國革命的客觀規律”⑥。與會代表從三個層面對毛澤東思想的性質地位作出重新定位,是對中共九大、十大、十一大所作定義的撥亂反正,有利于恢復毛澤東思想的本來面目,有利于真正科學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并更好地使毛澤東思想在改革開放新時期繼續發揮指導作用。
二、關于毛澤東思想涵蓋哪些內容的探討
繼“是什么”之后,與會代表又集中討論了毛澤東思想“有什么”的時代命題,“關于毛澤東思想的具體內容是什么,什么是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科學體系,是全黨全國各族人民迫切要求明確解答的問題”⑦。時代給中國共產黨提出了一個從混亂和爭議中厘清毛澤東思想內容體系的歷史重任。國家科委鮑代表說道:“我們應當認真地研究毛澤東同志的著作和言論,用實踐這個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清理出一個毛澤東思想的科學體系來,完整地準確地理解和掌握這個科學體系。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艱巨的重大的任務。”①理論界在這項任務完成過程中發揮了積極作用。
(一)關于如何對待毛澤東晚年錯誤思想及毛澤東思想能否一分為二的爭議
在回答毛澤東思想包含什么的問題時,最難處理的一個理論問題是如何對待以“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理論”為代表的毛澤東晚年錯誤思想,如何通過講透毛澤東晚年錯誤思想和實踐來為改革開放提供“名正言順”的歷史根據和理論依據。國務院林代表、有代表在聯合發言中即認為:“毛澤東同志是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對于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是,他也有重大的缺點和錯誤。現在我們進入一個新的歷史時期,肩負著實現四個現代化的艱巨任務,為了能夠順利地前進,十分需要對毛澤東思想進行分析,繼承和發展其中科學的部分(這是基本的),拋棄其中錯誤的東西。”②
承認毛澤東晚年犯有嚴重錯誤,這是理論界的共識。分歧在于這一錯誤思想與毛澤東思想是什么關系,毛澤東思想歷經長期“左”傾指導路線的紛擾后如何重構內容?在第二階段會議上,人民日報社王代表談道:“大家都認為毛主席的思想中除了正確的以外,還有某些錯誤的部分,這一點沒有分歧;分歧只在于這一部分錯誤的東西叫不叫毛澤東思想。”③廣東小組代表也談道:“關于毛澤東思想的科學體系同毛澤東同志的缺點錯誤的關系,應如何理解?討論中一些同志認為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基本原理構成的科學體系,同他們的失誤,應當分開。但有些同志認為在社會主義建設中,如‘三面紅旗、廬山會議、反右傾、黨的基本路線等問題,說這些不屬于毛澤東思想體系的范圍,似很難說清楚。”④對此,理論界內部之間、理論界與一線領導干部之間存在分歧。分歧產生的主要原因是評價客體本身有其復雜性。
多數與會人員明確表示應將錯誤的內容排除在毛澤東思想之外,以確保毛澤東思想的科學性。解放軍報社吳代表的意見具有典范性,“毛主席對中國革命和建設實踐的科學總結,即經過實踐檢驗證明是正確的東西,才能列入毛澤東思想的科學體系。不正確的東西則不應列入”,因為“毛澤東思想也不等于毛澤東同志一個人的思想”。⑤在此前提下,也應實事求是地指出和剖析錯誤的一面。當然,“指出毛澤東思想中的錯誤的部分,是不是等于全盤否定毛澤東思想呢?完全不是。我們在一開頭就說過,對于毛澤東思想中的科學的部分,不僅要繼承,而且要發展,否定的只是其中的錯誤的部分。不否定錯誤部分,就會魚目混珠,正確的部分就會被掩蓋,而得不到發揚光大。這個淺顯的道理.是用不著多說的”,“指出毛澤東思想中的錯誤的地方,目的并不是追究個人責任,也不僅是為了科學地評價毛澤東同志的功過,而主要的是為了總結經驗教訓,提高認識,以利于更好地前進”。⑥對于毛澤東思想是否涵蓋錯誤的成分,今天自然有了十分明確而統一的認識,但在改革開放之初,尤其是在《決議》起草過程中,黨內關于這個問題的認識是較為模糊而紛雜的,從1979年黨的理論工作務虛會400多人討論到1980年黨內高級干部4000人大討論再到1981年中央政治局40多人討論,爭議一直存在。
同如何對待毛澤東晚年錯誤思想相關的一個理論問題,是毛澤東思想能否一分為二。有的代表持反對態度。多數代表贊成一分為二,要求堅持真理,修正錯誤。贊成意見分為兩類:第一,從實事求是層面承認毛澤東思想中有錯誤的一面。在第二階段會議上,中央黨校范代表提出:“把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作為世界觀、作為完整的思想體系來說,不能說有正確的和錯誤的;但作為一定的具體論斷來說,就有正確的和錯誤的,雖然錯誤的不多。恩格斯說他的某些著作中,經過實踐檢驗,就證明有某些錯誤。”①中國社科院馬代表認為:“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也和其它任何事物一樣,同樣是一分為二的。對的就堅持,不對的就改正,這是馬、恩、列、斯歷來所抱的態度,也是毛澤東同志在民主革命時期和建國后的一個時期所抱的態度。我們大家也應當采取這種態度。”②中國人民大學李代表認為:“應當對毛主席本人,毛主席的著作、講話,毛澤東思想這三者加以區別。這三者都是可以一分為二的。毛主席有偉大的功績,但也有錯誤;毛主席的著作、講話不都正確;毛澤東思想有個發展過程。”③中國社科院溫代表認為:“必須對毛澤東同志在理論上的一些錯誤作出實事求是的評價”,“對毛澤東思想采取一分為二的科學態度”。④一分為二、辯證統一是馬克思主義的重要評價原則。第二,從真理的絕對性和相對性層面提出對毛澤東思想應一分為二。中央黨校吳代表和人民日報社王代表都認為毛澤東思想涵蓋面廣,應區分多個層次,其中基本原理是正確的,少部分內容已經為實踐證明是錯誤的,要予以區分。吳代表提出可分為四類,“一、一般的、普遍的,也可以說是永久的真理。二、具體真理。三、對于馬克思、列寧、毛主席,我們不能要求他們解決一切問題,這樣要求是唯心主義的。四、某些不準確甚至錯誤的東西”;態度是“對第一類普遍的長遠起作用的真理,我們需要保衛,需要堅持,需要把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普遍真理同具體的革命實踐密切結合起來,就是對一般真理,也可以而且應當根據革命實踐和科學研究成果加以充實和發展。對第二類具體真理同樣需要同具體實踐密切結合,運用其中有用的,或者修改后能用的,有的因情況條件不適合、就應當修改或者停用。對第三類則需要根據新的革命實踐經驗探討解決新的矛盾的途徑和方法,這就是說對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一些具體問題,需要進一步充實和發展,不能停滯和僵化。對第四類馬、恩、列、毛主席個別不準確或甚至錯誤的說法,需要有勇氣提出改正的意見”。⑤王代表則提出要堅持以實踐為準繩,“毛主席在晚年確實有一些思想,已經為實踐證明是錯誤的”,“實踐要求我們對毛澤東思想一分為二,這個禁區不打破,許多理論問題就講不透”。⑥毛澤東思想能否一分為二,這是胡耀邦在會議之初就拋出的一個議題,在與會代表中產生了分歧。反對的一方認為承認一分為二將給“非毛化”的批評以口實,與一貫宣傳不符,于“護旗”不利;多數代表則表示贊成,認為毛澤東思想同其他任何真理一樣,始終具有相對性,即使將錯誤內容排除在毛澤東思想之外,也并非意味著它能成為超越歷史局限性的絕對真理。
要而言之,與會代表莫衷一是,在如何對待毛澤東晚年錯誤思想以及毛澤東思想能否一分為二問題上沒有達成統一共識,但起到拋磚引玉之效。學術問題的最終解決是以政治方式,即由《決議》完成。《決議》吸收了包括中山大學劉嶸等學者在內的知識分子群體的意見,如要區分毛澤東思想和毛澤東的思想,毛澤東思想是一個完整科學體系,錯誤的內容不包括在內;毛澤東晚年犯錯誤恰恰是因為違背了毛澤東思想的科學軌道。①從概念上區分毛澤東思想、毛澤東個人思想、毛澤東晚年思想意義重大,能夠有力解答毛澤東思想能否一分為二的難題。鄧小平即評價指出:“把毛澤東思想和毛澤東晚期思想區別開來,使用這兩個概念,可以避免很多混亂。”②
(二)對毛澤東在中共八大前后一些重要論著的重新評價
在務虛會上,不少代表要求重新梳理毛澤東晚年的一些講話、文章和著作,以披沙揀金、去粗取精。毛澤東在中共八大前后形成的《論十大關系》和《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簡稱《正處》)兩文是重新評價的核心。
第一,《論十大關系》的發表、認識和意義問題。在紀念毛澤東誕辰83周年之際,中共中央決定公開發表毛澤東在八大前夕經廣泛調研而成的《論十大關系》一文。不久后,《人民日報》公開發表全文,很快在全黨掀起學習熱潮。1977年元旦,“兩報一刊”發表聯合社論,向黨內提出了“三好”要求,“對毛主席的《論十大關系》和華主席的重要講話,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都必須努力學習好,宣傳好,貫徹執行好”③。隨后,學習活動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例如,北京市出版局要求直屬各單位黨委和黨支部,一是“各級領導干部要帶頭學習”;二是“各級領導干部要結合自己的學習體會積極到群眾中去宣講文件精神”,且要“發揮理論隊伍的作用”;三是結合經典著作和具體實際,“在組織學習時要注意做到學習《論十大關系》和華主席重要講話同學習馬列和毛主席著作相結合,從中進一步掌握思想武器,掀起揭發批判‘四人幫的新高潮”。④盡管學習熱烈,但由于當時尚未擺脫“文革”思想的窠臼,學習目的仍是為了在揭批查“四人幫”的同時,強化“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理論和實踐,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偏離了《論十大關系》的主旨和精神。
務虛會對長期宣傳標語作了深入反思,對《論十大關系》的版本、認識和時代意義問題作了民主探討。人民日報社王代表批評文字改動太多現象,“《論十大關系》,改得很多,又沒有聲明,外國人對照了不同版本,說我們篡改了”,建議“保留原來面目”。⑤中國社科院馬代表和國家科委鮑代表對該文作出高度評價,毛澤東“根據我國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實踐的經驗,并鑒于蘇聯的教訓,作了‘論十大關系的科學總結”,“這是我們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特別是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銳利思想武器”⑥;“八大以來的二十年間,有兩種對立的理論指導著我們的實踐”,“一種是以《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和《論十大關系》為代表的理論”,“另一種是在‘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這個題目下集合起來的理論”;“在兩種不同的理論的指導下,有兩種不同的實踐”,“在前一種理論的指導下,我們的事業就興旺發達”。①中聯部廖代表提醒在糾“左”的同時,“要小心地保護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理論,也要小心地保護和發展毛澤東同志、周恩來同志在總結我國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經驗的基礎上對馬克思主義上述理論所作的極其寶貴的新貢獻”②;如對《論十大關系》,它“是我們建國后頭八年來成功的基本經驗的總結,我們今后仍然必須按照這些基本經驗去做”③。
第二,《正處》的內容修改、時代意義和歷史局限性。1957年2月27日,毛澤東在1800多人參加的最高國務會議上作了《關于處理人民內部的矛盾》的講話。講話稿經補充修改后以《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為題,于6月19日在《人民日報》上發表。毛澤東關于社會主義社會的矛盾及其解決的理論具有開創性,之后根據世情、國情、黨情的變化,內容也在不斷完善。據薄一波考證:“《正處》從講話記錄到最后發表稿,加上中間的修改稿,共有15份稿子,就是說,一共修改了14次。修改,不僅是根據文章邏輯結構的需要,還有形勢的需要,以及認識的發展變化。”④具體而言,修改情況分三類:一是刪除與主題、形勢不符的內容,如對蘇聯、對一些“左”傾思想的批評;二是完善一些表述,使之更具邏輯性、更顯理論性,如對社會主義階級和階級斗爭的分析;三是增補一些新內容,如思想領域“六個有利于”的劃分標準,還“加進了強調階級斗爭很激烈、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誰勝誰負的問題還沒有真正解決這些同原講話精神不協調的論述”。⑤肆意刪改之舉助長了庸俗化形式化對待毛澤東思想。
會上不少代表充分認識到《正處》的偉大意義。《歷史研究》雜志社丁代表認為:《正處》“對‘八大決議的這一種精神,作了很透徹的闡述”,“黨的‘八大所通過的決議和毛澤東1957年初所作的講演,對于社會主義時期階級斗爭的現狀的估計,是完全符合實際的”。⑥中聯部廖代表也認為:《正處》“理論遺產是很寶貴的”,“毛澤東同志在確定大規模的急風暴雨式的群眾的階級斗爭已經基本結束的同時,提出了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作為解決社會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問題的總方針或總題目”。⑦也有些代表將理論運用于實踐,從《正處》中尋找解決社會矛盾的方案。在第二階段會議上,人民日報社王代表談道:“對少數人鬧事,似乎應該作一些分析。毛主席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里,有一節專講這個問題,我想現在還是適用。”1980年11月,遼寧省委在給中央的報告中,將《正處》的精神和務虛會的這些認識運用于解決社會尖銳矛盾。報告建議:“面對復雜的社會政治矛盾,要善于采取疏導的方針。在處理已經發生的各種問題時,宜疏不宜堵,宜導不宜壓,宜穩不宜急。要求各級黨委重新學習毛澤東同志《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中的有關章節,學會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的矛盾。”②如何正確看待和對待黨的內部和人民內部的矛盾是治國理政的長期課題。
部分代表在總結《正處》價值的同時,指出了它的不足之處。第一,一些論斷本身就有失偏頗。國務院林代表、有代表談道:《正處》中“‘整個社會主義階段,存在著階級和階級斗爭。這種階級斗爭是長期的、復雜的,有時甚至是很激烈的,則是不對的。因為這個論斷并沒有表示出無產階級取得政權以后,特別是三大改造基本完成以后,階級斗爭是趨于緩和和逐步消滅,而是表示出在整個社會主義階段,包括從建立社會主義制度一直到實現共產主義以前的長時期中,階級斗爭都是‘復雜的,甚至是‘很激烈的”。第二,原本符合實際的認識很快被否定。林代表、有代表繼續談道:“還應當看到,毛澤東同志關于‘大規模、急風暴雨式的群眾階級斗爭已經基本結束的正確論斷,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④國家科委鮑代表也認為:“剛剛提出大規模階級斗爭基本結束,馬上掀起了一場大風暴。剛剛提出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馬上來一個擴大化。”⑤毛澤東晚年犯錯的主觀原因之一就在于違背了他自己原本正確的認識,“我們的領袖不是上帝,不是教主,他的主意并不一定都是對的。以毛主席說,他對事物的認識也是經常在改變的”⑥。第三,某些論斷成為“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理論”的源頭。中宣部朱代表談道:“文革”指導思想可“往前推到六二年,再往前,是從《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那里下來的”⑦。人民日報社王代表也認為:“繼續革命”理論“是《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的某些思想片面向‘左的方向發展的結果,是對‘階級斗爭基本結束這個正確論斷的否定”⑧。雖然《正處》存在歷史局限性,但瑕不掩瑜,貢獻和價值仍是第一位的。正如有的代表反對指責過多現象,“二十年的實踐證明,我們還是要以毛澤東同志的《論十大關系》和《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為指導,要回到這兩篇文章的基本觀點上來”⑨。兩篇論著的主流和本質無疑是正面的。
三、關于如何正確對待毛澤東思想的探討
毛澤東思想在實踐中經受檢驗后,既要重塑內容,更要重樹地位。在務虛會上,與會代表在爭議中較為一致地指明要繼續維護毛澤東思想旗幟,要結合新時期實踐重新推動毛澤東思想向前邁進。
(一)要正確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以維護黨的歷史和形象
1978年5月開始的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實質上也是關于如何對待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問題。在務虛會上,不少代表肯定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反對以“凡是”態度對待毛澤東思想。正如中國社科院溫代表所說:“我們提出的問題中,有不少問題涉及到一個根本問題,就是我們是用馬列主義的態度對待毛澤東思想、毛主席指示,還是以‘兩個凡是的態度對待毛澤東思想、毛主席指示?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仍然是我們革命和建設的指導思想,這是毫無疑義的。”①新華社曾、李兩位代表則認為:“‘兩個凡是的觀點,從外表上看,似乎是最‘高舉、最‘革命、最‘忠于毛主席。從實質上看,‘兩個凡是卻會導致‘非毛化。”②毛澤東著作委員會辦公室胡代表根據與會代表批評意見就“兩個凡是”作出自我批評時也談到以“凡是”態度“來維護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只能是本本主義,也維護不了”③。江蘇省委宣傳部范代表總結認為:“在我黨的歷史上,對待毛澤東思想一直有兩種態度。一種是把它放在恰當的歷史位置上,如周恩來同志的《學習毛澤東》一文中就說‘毛澤東是在中國的土壤中生長起來的巨大的人物,不是‘一個孤立的神。一九六0年中央曾經給團中央有一個批語,說提法還是提學習馬列主義、學習毛澤東著作,因為毛澤東著作就是馬列主義,而且是馬列主義的重大發展。這些都是正確的。而另一種態度,如林彪、康生、陳伯達、‘四人幫所干的那樣,拼命把毛澤東思想加以拔高,什么‘頂峰、‘最高最活的馬克思主義、走‘捷徑等等,把毛澤東著作與整個馬列主義割裂開來,否定學習馬克思、列寧著作的必要,這種做法實際上是損害、糟蹋毛澤東思想”;他還認為“高舉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旗幟”的提法更為科學,“高舉什么旗幟的問題,體現著我們黨的綱領、路線以什么為指導思想,所以要力求提得科學、準確。我贊成鄧小平同志的意見,還是提‘高舉毛澤東思想的旗幟,不提‘高舉毛主席的旗幟,同時還有一點建議,最好在黨的路線中提‘高舉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旗幟,比較起來更加完整,更加準確,更加科學”,原因在于“第一,從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到毛澤東思想是一個科學的思想體系的發展過程,是‘接力賽跑;第二,在毛澤東同志的理論思想中,有許多十分寶貴的財富,但也有缺陷的方面,尤其是在他的最后十多年的思想中,有一些不正確的、錯誤的、違反科學的東西。如果我們只讀毛澤東的著作,不讀馬、恩、列、斯的著作,就不能夠完整地、準確地領會和掌握馬列主義的科學思想體系”。④這就從學理層面闡發了鄧小平關于完整地準確地理解、掌握和運用毛澤東思想的指示要求。
不少代表意識到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評價直接關乎黨的歷史和形象,正如1979年3月16日中共中央下發的兩個文件所指出:公開發文批評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不符合三中全會決定的方針,不利于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安定團結的大局”;“毛主席代表了一個時代,否定毛主席就是否定了一個時代,也是否定了自己的歷史”①;中央報告會上鄧小平所強調的堅決避免蘇共二十大悲劇,“我們還必須堅決地維護毛主席這面偉大旗幟。這是我們安定團結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國際問題。否定毛主席,就是否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李先念同志:把黨的歷史否定了)。否定整個這一段歷史。如果我們這樣做,比赫魯曉夫帶來的后果還要嚴重,還會損害我們的國際威望”②。在此前后,有代表多次要求區分內部討論和公開宣傳,并批評了當時一些宣傳不夠謹慎、尺度上不夠嚴謹的現象。解放軍報社吳代表提出:“考慮到各種情況,從策略出發,在宣傳上現在不宜批判評論,待將來適當時候,再把這個問題講清楚。這類問題,我們應當解放思想,做認真的醞釀、研究,但作出結論到公開宣傳,就要慎重,尤其是對毛主席的評價,在國內外影響很大,不宜評價。”③軍隊系統代表提出:“對重大理論和政策問題,在黨內應該充分發揚民主,進行討論,但在公開宣傳上必須慎重;對已經決定的重大問題,應該先黨內后黨外,有步驟地傳達和宣傳,不要一下子捅到報紙上去。”④1979年4月的中央工作會議,肯定了務虛會上關于宣傳要慎重的意見。“一些地方干部反映:之前由于宣傳工作中的偏頗,間接造成了社會上出現了一股懷疑、否定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的思潮,廣大基層干部、群眾對此表示完全不能接受”⑤;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評價“這個問題事關全局,不僅是中國的問題,也是國際問題。因此在對外宣傳時要特別慎重”⑥。公開宣傳與理論探討不完全相同,更要講究時機、形式和范圍,要考量國內輿情和國際觀瞻。
(二)要加強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普及教育以提高黨員干部理論水平
有的代表提出在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的同時,要加強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普及教育,以再次提高一度備受蒙蔽的廣大黨員干部的理論水平。鄧小平曾批評指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本來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則問題,是常識,也有人不贊成,這樣的人還不少。”⑦馬克思主義的常識問題都遇到極大阻力,可見當時黨內理論素養之匱乏和加強馬克思主義教育之緊迫。中央廣播事業局閻代表發言道:“不少同志提到,在理論宣傳工作中,需要進行馬列主義的啟蒙教育,比較系統地、通俗地宣傳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基本原理。我非常同意這個意見。這既是普及馬列的需要,又是撥亂反正的需要”;方法包括“動員各種宣傳工具,例如,報刊、出版、廣播、學校教育等,都來做這個工作,都來普及馬列主義基本原理,進行馬列主義啟蒙教育”。⑧在第二階段會議上,安徽小組的代表提出:“在職干部不重視理論學習,學生公開不聽政治課的現象很普遍,似乎馬克思主義不那么行時了。希望強調各級黨委要帶頭學習馬克思主義、抓好干部理論教育和學生政治理論課教育。”①軍隊系統的代表也認為加強普及教育是現實倒逼,是一項基礎性工程,“當前特別需要在全黨全軍加強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基本觀點的宣傳”②;“要采取有效措施,提高部隊特別是各級干部的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理論水平”,“當前一些同志思想不解放,對許多新鮮事物不理解;以及在一些青年中對馬列主義的基本原理產生某些懷疑情緒,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這些年林彪、‘四人幫把許多理論問題搞亂了,我們干部、戰士的馬列主義理論水平太低了。如果能夠懂得一些馬列主義的基本原理并會運用它分析問題,則現在的許多思想認識問題并不難解決,而且可以減少許多問題的發生。因此,加強理論教育是部隊的一項‘基本建設,是部隊革命化建設的一項重要的工作”;普及的方法在于“采取兩條腿走路的辦法,把在職學習同辦學習班結合起來,把部隊教育同院校教育結合起來。大家希望,總政、各大單位和政治院校應該組織力量,盡速編寫出一些理論聯系實際的政治理論課本、通俗讀物和教育提綱,幫助部隊的理論教育解決困難,提高質量”。③有的代表建議“組織力量,盡快地編寫一部《毛澤東思想基礎》一類的著作,把毛主席著作中的最精華的部分系統地反映出來,提供一本完整、準確地闡述毛澤東思想科學體系的教材”,“廣大群眾和理論教育工作者太需要這樣的著作了,其意義和作用可能不會小于出一本選集”。④這些意見從多個視域再次重申和豐富了鄧小平提出的“全黨必須再重新進行一次學習”⑤號召。
四、結語
如何科學評價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是貫穿百年黨史的核心命題之一。改革開放開啟前后,這既是事關舉什么旗、走什么路的重大課題,也是事關如何保持全黨全國安定團結和集中統一的關鍵問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在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形勢下是否仍然需要堅決維護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的崇高地位,并有效達到固本培元和守正創新之統一,是事關中國共產黨能否始終踐行民族復興夢的初心和使命、走出歷史周期率、實現長期執政的重要命題。在合理糾正毛澤東晚年錯誤的同時堅決維護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的歷史地位是改革開放初期的一大歷史性貢獻,是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重大事業。
1979年理論工作務虛會是黨史上對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最重要一次評價工作的理論邏輯起點,正式開啟了理論界與決策層圍繞歷史評價問題開展良性互動的序幕。理論界關于毛澤東思想的性質地位、主體內容、時代價值等的思考尚顯初淺和局部,但對于表明立場、澄清思想、端正認識、引領方向意義突出。首先,理論工作者旗幟鮮明地反對“非毛化”、反對否定毛澤東思想,即“中國不是搞‘非毛化,而是撥亂反正,摒棄‘極左偏向,把林彪、‘四人幫歪曲篡改了的毛澤東思想和路線恢復本來的面目”,“中國不是否定毛澤東思想,而是根據客觀實踐對毛澤東思想進行評價,肯定毛主席的功績,保留毛澤東思想的核心,拋棄某些錯誤的或過火的東西”。①其次,理論工作者在會上堅持實踐標準,如實地指出并批評了“文革”和毛澤東晚年的錯誤,還總結了犯錯的表現、原因和教訓,“對于經過實踐檢驗以充分證明是錯誤的東西,我們就要實事求是地指出來,從歷史條件加以說明,使人理解,以便從中吸取必要的教訓,避免今后重犯類似的錯誤”②。這很好地體現了理論工作者的專業素養和敬業精神,有力推動了全黨對重大人物、事件、會議、理論的正本清源工作。
當然,在糾偏過程中出現了未能掌握好尺度和分寸的問題。有的人以偏概全、批評過重,“似乎只有把毛主席的缺點錯誤講得越多、越大,才算思想解放”③;有的人秉持類似于后來的1980年“四千人大討論”中的看法即“文革”以前的錯誤和“文革”中的錯誤,統一由毛澤東一個人負責;有的人甚至主張《決議》里干脆不要寫毛澤東思想這一部分,不要提毛澤東思想④;有的人公開宣揚毛澤東的錯誤并非“片言只字”“微不足道”,“引起一些維護毛澤東形象的人的很大震動”⑤;有的人以中共八大沒有再提毛澤東思想為由,要求今后一律以“馬克思主義普遍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來代替毛澤東思想這一提法。更為嚴重的是,原本純屬學術探討的問題引發政治危機,會上一些過激言論客觀上是對會外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國外敵對勢力西化與分化圖謀“直接間接地加以某種程度的支持”⑥。會內會外錯誤思潮相呼應,形成一種“要連根拔掉毛澤東思想”的極端錯誤傾向。某些與會代表的一些偏激言論一方面使部分老同志和地方干部對務虛會產生了消極的看法,如1979年5月7日,陳永貴在山西大寨同36位縣委委員和公社書記談道:“在理論務虛會上反映的問題不少。全國人民看清了他們在干什么,而且也不答應他們反對毛澤東主席。這是大問題。”⑦似乎“亂子是務虛會的這幫秀才鬧出來的”,務虛會“闖了禍”,“帶來了壞事”。⑧這引起鄧小平的憂慮和警覺。1979年3月30日,他及時干預,避免思想理論界偏離軌道,防止解放思想脫離實際。鄧小平在會上關于“堅持四項基本原則”⑨的講話實質上是劃定紅線、聲明邊界,成為務虛會“最重要的成果”,成為會上“最為重大的事情”①,“使得整個會議開得相當完滿了”②。思想理論工作者解放思想、與時俱進,力求把歷史問題談透,這是值得肯定的,但這不等于就是把錯誤講多、夸大。在批評毛澤東的缺點和晚年錯誤時要著眼宏觀全局,既要實事求是,也要恰如其分,著眼于堅決維護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崇高地位。正如彭真在務虛會后不久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所說:“展望將來,我們應該舉什么旗幟呢?如果我們放棄了毛澤東思想,不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我們高舉什么旗幟呢?……我們必須堅持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否則,必然造成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的思想和整個革命陣線的混亂,使親者痛,仇者快。”③彭沖談道:“毛主席代表了一個時代,代表了黨的歷史。離開了這面旗幟,談中國共產黨,談中國革命,也就無從談起。如果在這樣嚴肅的問題上不慎重,就會引起一系列的混亂。”④即是說,毛澤東思想并非僅僅事關毛澤東個人榮譽,更與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合法性、中國共產黨執政地位的合法性休戚相關。此外,放棄毛澤東思想的歷史地位和指導作用,等于親手撕毀馬克思主義偉大旗幟,不但會給中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帶來深重災難,而且會給國際共產主義事業帶來嚴重危害。習近平在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第一次集體學習時講到“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一定不能丟,丟了就喪失根本”⑤;在“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總結大會上要求“堅決同一切可能動搖黨的根基、阻礙黨的事業的現象作斗爭”⑥。毛澤東思想作為中國共產黨的“四梁八柱”之一,改變了中國的歷史并將繼續影響著中國的歷史。
對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的評價本身有其復雜性和內在矛盾性。理論探討不但與公開宣傳不同,也與政治評價有區別。馬克思說過:“理論只要說服人,就能掌握群眾;而理論只要徹底,就能說服人。”⑦需要“說服人”的學術理論追求絕對性和徹底性,著眼未來,強調獨立思考和客觀理性;現實政治則要求相對性和平衡性,立足當下,是統籌兼顧、協調各方的藝術。思想理論工作者群體追求是非的明確和分析的透徹,而高層政治領導人立足政治大局和安定團結,因而在評價問題上存在科學性與政治性的一定差異。正因為對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作出結論的《決議》本質上是一個政治決議,全面科學評價只是其中一部分,所以《決議》通過后盡管中共中央反復重申其精神實質,但學界、民間仍然對《決議》已然作出決斷的問題繼續開展討論。肯定和否定的聲音至今存在并可能長期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