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梅香,孫培養(yǎng)
1 安徽中醫(yī)藥大學研究生院 安徽合肥 230031
2 安徽中醫(y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yī)院 安徽合肥 230061
汪機,字省三,號石山居士,安徽省祁門縣人,是新安十大醫(yī)家之一。汪氏出生于中醫(yī)世家,天資聰穎,從小熟讀儒家經(jīng)典,受新安理學教育,長大后跟隨父親學醫(yī)診病,師從朱丹溪。其學術思想頗多,既尊古卻不泥古,在批判中汲取精華并加以創(chuàng)新,對灸法的研究主要在《針灸問對》和《外科理例》中得以體現(xiàn)。他認為治病需辨證施灸,在灸辨陰陽、氣血、寒熱、虛實及灸治熱證瘡瘍等方面提出獨特見解,提倡“灸有補瀉”,對臨床有指導意義。
中醫(yī)學理論體系的特點是整體觀念和辨證論治,灸法作為傳統(tǒng)治療方法之一,亦需辨證,而有補瀉之分。早在《黃帝內經(jīng)》中就明確提出灸法補瀉之別,經(jīng)曰“以火補者,毋吹其火……以火瀉者,疾吹其火”。論述了灸法產生補瀉作用的不同操作方法,用自然燒旺的火施灸為補法,使火快速燃燒再灸為瀉法。楊上善《黃帝內經(jīng)太素》曰“吹令熱入以攻其病,故曰瀉也……以手擁傅其艾吹之,使火不散也”。指出用艾條施灸時,將火吹旺再灸為瀉法,熱入體內攻其邪。這是最早從施灸手法上進行補瀉手法的闡述,后世歷代醫(yī)家對灸療的補瀉法也有自己的見解。唐代孫思邈在《備急千金要方》寫到:“凡灸當先陽后陰”。提出施灸順序的不同,產生的作用亦不相同。其中人體上為陽下為陰,左為陽右為陰,先灸陽位或先陽后陰屬補法,先灸陰位或從陰至陽偏于瀉。南宋醫(yī)家許叔微在《普濟本事方》中也有關于灸法的論述,他認為陰毒、陰證、陽微宜用灸法,可補陽益陰。元代朱震亨在《丹溪心法》記載“若補火,艾火黃至肉;若瀉火,不要至肉”。這是對灸法補瀉操作的進一步闡發(fā),他還認為灸法可治實熱,亦可治療虛熱,有攻補兼施之妙。明代楊繼洲《針灸大成》提出“以火補者,毋吹其火,須待自滅,即按其穴;以火瀉者,速吹其火,開啟穴也”。這是對內經(jīng)中補瀉手法的繼承,并增加灸后對穴位的處理,認為待火自滅后按壓施術穴位,可使真氣聚集,是謂補;使火快速燃盡而不按其穴,是謂瀉。同時代著名醫(yī)家李梃在《醫(yī)學入門》指出:“寒、熱、虛、實均能灸之”。明確灸法可用于寒熱虛實諸證,治虛可補助元氣,治實可引邪外出,進一步闡明灸法治病機理。清代汪昂《本草備要》云:“艾葉苦辛、生溫、熟熱。能回垂絕之元陽,以之灸火,能透諸經(jīng)而治百病”。汪氏從艾灸材料上對“灸法補瀉”作了說明,艾葉味苦辛,性溫。苦可瀉可燥,辛能散能行,艾葉為純陽之品,灸之有回陽救逆之功。由此可見“灸有補瀉”歷史悠久,歷代醫(yī)家在臨床中不斷發(fā)揮,在辨證、選穴、灸量、選材和操作手法等方面不斷總結和完善。
汪機深入系統(tǒng)地分析總結了《內經(jīng)》《難經(jīng)》中有關針灸的論述,又博覽群書,兼采諸家之說,在《針灸問答》中闡述了針灸施治的基本原則和操作方法,并對當時針法、灸法的不合理之處進行了批判,他認為“針渾瀉無補,而灸有補瀉”。自東漢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中提出灸法誤治產生的“火逆”“火劫”之說以來,便逐漸形成灸法起溫補作用的觀念,并一直被奉行。汪氏根據(jù)“針灸必本《素》、《難》”的觀點,認為灸法并非渾補無瀉。經(jīng)曰“足陽明,五藏六腑之海也……刺此者不深弗散,不留不瀉也……灸法亦然”,汪氏對此表示認同,灸法的補瀉作用可從不同灸量上產生,以火足氣至而產生不同治療效果。
汪機認為灸法有補虛散寒、調和氣血、扶正培元之功。“盛則寫之,虛則補之……見飲藥陷下則灸之”,表明治病需辨寒熱虛實之證再論治法,病屬虛寒而脈絡下陷,可用灸法補虛散寒。引用治覃公一案,寫到“覃公四十九歲病臍腹冷疼……灸氣海而愈”,他認為其精神不振、手足厥逆,病屬氣血虧虛,灸氣海可培補元氣,化生氣血。又云“少氣者……補陽而陰竭,寫陰則陽脫,如此亦弗灸”,此為灸法的禁忌,但也從側面反映出灸法有瀉陰、補陽的作用。在“病有宜灸者”寫到一者沉寒痼冷、二者無脈、三者陽陷也。汪氏認為此三者均為灸法的適應癥,可見他贊同灸療有溫陽散寒、回陽固脫的作用。
另外,他認為灸法有散寒行血、透邪外出、瀉熱逐瘀之效。汪氏引用《難經(jīng)》“熱病在內……以火引火而導之”,提倡熱證可灸,認為灸法可瀉實邪,引邪外出而病愈。“經(jīng)曰北方之人,宜灸也……伏陽在內,皆宜灸之”。北方氣候寒冷,其人血脈凝澀,灸法可散寒行血,此屬瀉法范疇。“痰多者……縱灸肺俞、風門,不過三壯五壯,瀉其熱氣而已”、“中風發(fā)致目耳鼻等疾……縱使應灸,亦不過三壯五壯,以瀉熱氣而已”。其在治療痰多咳嗽和頭痛頭暈諸癥時,提倡灸少量以瀉熱。實證用灸法壯數(shù)宜少,得邪氣而瀉之,邪祛正安;虛證用灸法壯數(shù)宜多,以匡扶正氣,抵御外邪。汪機又指出:“灸之多少大小,不必守其成規(guī)”,認為艾灸的大小、用量應根據(jù)患者病情及病變部位靈活機法,如上述治療頭暈之癥,艾炷宜小而少,而達到瀉熱的目的,因頭為諸陽之會,不可多灸。由此可見,其用灸法治療實證是通過灸量,并結合施灸部位實現(xiàn)的。
汪機對“灸有補瀉”的臨床應用主要體現(xiàn)在《外科理例》一書中,推崇灸法在外科上的應用,認為灸法用于未潰的瘡瘍癰疽,可引邪外出,使毒易瀉;用于已潰不愈創(chuàng)面,能接補陽氣,加快創(chuàng)口愈合。
汪機認為瘡瘍癰疽一類疾病為內有積熱或外寒郁而化熱,于始發(fā)之際即用灸法,可外散其毒,轉深于淺,是謂“瀉”。他提出“癰疽初發(fā),必先當頭灸之,以開其戶,次看所發(fā)分野屬何經(jīng)脈,即內用所屬經(jīng)脈之藥,引經(jīng)以發(fā)其表,外用所屬經(jīng)脈之俞穴針灸,以泄其邪,內外交治,邪無容矣”。提倡在發(fā)病初期即用灸法,再配合引經(jīng)藥物,透邪外出。其用灸法治瘡瘍取從治之意,火性燔灼炎上,與邪氣同氣相求,灸以引火外泄,治療實熱內閉之證。在辨癰與疽治法篇中就寫到“治癰初發(fā),火以灸之,膿未成者必消,已成膿者速潰;治疽初發(fā),外以火灸,引邪透出”。一來批判當時醫(yī)家不分癰疽,一律使用宣熱拔毒法,耗散人體氣血;二來提出自己治療癰疽的觀點,治療初發(fā)的癰疽,灸法可以透邪外出,使之或潰或消而愈,是謂瀉。在論隔蒜灸篇中借鑒前人的治療經(jīng)驗,在癰疽初發(fā)欲結未結之時,先尋找癰頭處,取蒜片安頭上,再用大艾炷灸,“痛者灸至不痛,不痛者灸至痛”,收獲了較好的療效。
汪機治療諸瘡經(jīng)久不愈膿水不絕者,常在內服托里之劑基礎上,再用隔附子餅灸,灸艾炷量多,瘡口即可長新肉,此謂補。又云“瘡瘍在外者引而拔之,在內者疏而下之,艾灼之功甚大”。他認為瘡瘍不論內外因,均可用艾灸瀉而散滯,或有年高者,氣血俱虛,膿出不暢,瘡瘍日久不愈者,可需用較強的火力以托里祛邪。其在《外科理例》中記載多篇治療瘡瘍經(jīng)久不愈的醫(yī)案:治一人患足疔十一日,氣短乏力,灸五十余壯,并內服托里藥而愈;治黃君腿癰一案中,視其瘡口膿液清稀,潰不收斂,診其脈弱,用豆豉餅灸結合托里藥內服而愈;治一人胸腫結塊,半年未消,明灸百壯后膿潰,復用隔附子餅灸后痊愈;治一人患背瘡,皮色紫暗,皮下硬腫,瘡頭甚多未潰,行鋪灸治療,同時內服用補藥,數(shù)日腐肉脫去而愈。綜上,汪氏在治療氣血不足及的瘡瘍日久的患者時,常用隔物灸的方法引邪外出,同時內服托里藥,收效甚好,是灸療補法的重要體現(xiàn)。
近代著名針灸學家承淡安對“灸有補瀉”的見解與汪機思想基本一致,他認為灸法可以促進組織細胞的新陳代謝,促進腺體的分泌功能,增加器官的蠕動力,此為補;灸法亦能鎮(zhèn)靜亢奮的神經(jīng),阻止異常的分泌物的排泄,消除毛細血管充血水腫,抑制患部的增殖,此為瀉。有學者研究發(fā)現(xiàn)艾灸有促進腸胃蠕動、緩解肌肉痙攣、改善局部血液循環(huán)、抑制細菌繁殖、降低炎癥因子表達、調控中樞、調節(jié)激素分泌和提高免疫力等作用。由此可見,灸法對機體既有興奮作用,又有抑制作用,是灸療“補瀉”的重要體現(xiàn)。
目前,普遍認為灸法的療效是生物、物理、化學與綜合效應等共同作用的結果。有學者認為灸感是產生補瀉效應的基礎,灸感為熱者多為“補”,而產生麻木的感覺則多為“瀉”。基于熱力學傳導規(guī)律,有學者從熱力學角度進行灸法補瀉的機理研究,認為艾灸補法是使艾絨陰燃,使熱傳遞速率大于燃燒區(qū)的空氣流動速率,從而對人體持續(xù)輸出熱量;瀉法則與其相反,利用向上流動的空氣引出體內邪氣。另外,有學者研究艾葉燃燒時產生的紅外線和溫熱效應對人體產生不同作用,闡發(fā)灸法的補瀉機理。近紅外線可滲透到組織深部,促進局部血液運行,加速細胞代謝;遠紅外線作用于淺表組織,可通過熱傳導擴散能量,為細胞代謝供能。綜上所述,灸法產生補瀉作用的機理在多個方面得到證實,為臨床辨證施灸提供了更科學的指導。
灸法具有補瀉雙重作用的學術思想源遠流長,為汪機“灸有補瀉”之說提供有力的理論依據(jù)。他認為灸法既能補陽又可養(yǎng)陰,既能補氣血又可散瘀滯,既能溫寒又可散熱,既能補虛又可瀉實,具有雙向調節(jié)作用。特別是,他對灸治瘡瘍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認為灸法用于瘡瘍,既有引邪外出之功,又補虛散寒之效,是“灸有補瀉”理論應用于臨床的生動實踐。另外,現(xiàn)代醫(yī)學也從物理、生物、化學和生理病理等方面證實了“灸有補瀉”的科學性,為發(fā)掘灸法在現(xiàn)代臨床應用提供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