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芳,李雪苓
1 安徽中醫藥大學 安徽合肥 230038
2 安徽省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安徽合肥 230031
原發性高血壓是以血壓升高為主要臨床表現,伴有或者不伴有心血管危險因素的綜合征,是最重要的心血管科疾病危險因素之一[1]。隨著我國人民的生活方式日漸改變,人們因長期精神壓力、高鈉飲食、過量飲酒、缺乏運動、環境污染等危險因素使得血壓水平呈現逐漸升高的趨勢,大幅度增加了患高血壓的風險。根據2018年全國高血壓調查,我國18歲及以上年齡人群高血壓的患病率粗率為27.9%,加權患病率為23.2%。高血壓總患病人數達2.44億人[2]。高血壓患病率隨年齡增加呈顯著升高的趨勢18~34歲人群高血壓患病率為5%,35~44歲年齡組的高血壓患病率已接近1/6,65~74歲年齡組有高血壓的人數超過50%,35~64歲是高血壓患病率上升最快的年齡段[3]。雖高血壓的發病率逐年增高,但目前我國高血壓的知曉率、治療率、控制率依然很低。現代醫學對高血壓的治療已具備多種藥物,但此類藥物的作用環節較局限且副作用較大。而中醫可以根據臟腑、八綱、三焦、六經辨證等對高血壓辨證施治,且中藥的作用層面更全更持久[4]。因而,對于高血壓的治療中醫具有相當的優勢。
李雪苓教授從事臨床,教研工作二十余年,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刻苦鉆研,精于總結。對中藥干預改善原發性高血壓生活質量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擅長中西醫結合治療高血壓急癥、冠心病、急慢性心力衰竭等心血管疾病。本人跟隨李雪苓教授學習,對于治療高血壓頗有體會,現將導師治療經驗介紹如下。
中國古籍并無對高血壓病名的記載,但中醫理論知識對此早就有所論述。《頻湖脈學》中記載:“脈乃血脈,氣血之先,血之隧道,氣息應焉”。古人已經知曉脈為氣血的管道,脈中有營氣,脈外組織里有衛氣。還有中醫脈診中脈象浮沉、有力無力、往來快慢、流利、滯澀就是血液在流動中對血管產生的各種張力的識別。世代醫家依其臨床癥狀和體征將其歸屬為“頭痛”“眩暈”“肝風”等病癥范疇。隨著現代中醫的不斷發展,高血壓的證型分類趨勢中氣滯血瘀證、肝熱瘀阻證占有一定比重。《素問·至真要大論》“諸風掉眩皆屬于肝”。程郊倩指出:“熱結于氣分,則為溺澀,熱結于血分,則為蓄血,血既蓄而不行”。高血壓的發病與肝臟密切相關,肝失于疏泄,則氣不行,血、熱瘀滯于脈管之中,沉積脈道,導致脈管通道受阻,氣血運行不暢,久之可致臟腑氣機喪失了對脈絡舒張及收縮的調節功能,影響血液在經脈中的分布與運行,繼而血壓升高,造成心腦腎等重要臟器功能的損傷。
目前對于高血壓病機的認識已經取得一致,其發病多由氣機升降失調,臟腑功能紊亂所致。其病位在腦竅,與肝腎有關,早期尤與肝密切相關。《仁齋直指方》言:“瘀滯不行,皆能眩暈”;《醫宗金鑒》曰“瘀血停滯……神迷眩遠”;《醫學正傳·眩運》中:“外有因墜損而眩運者,中有死血迷閉心竅而然,是宜行血清經,以散其瘀結”。均論述血瘀與眩暈的密切關系。恩師通過臨床診療與理論研究,對高血壓的診治有著獨特的見解。將“氣滯血熱血瘀”視為本病的關鍵病機,認為臨床診治過程中當以行氣活血涼血為法綱,辨證論治,標本兼顧。
氣滯則血瘀。《素問》中記載: “人之所有者,血與氣耳。”氣血是構成機體和維持機體正常的生命活動的物質基礎,也是機體的能量來源。符仲華認為“氣”和“血”的關系約等同于“肌肉-血液(血循環)”的關系,氣血的功能絕大部分可以通過肌肉和血液(血循環)的功能實現[5]。氣血之間相互轉化,相互依存,彼此滲透而又互為制約,共同推動和調控著人體內的新陳代謝,維系著五臟六腑的正常功能運轉。《醫學正傳》記載“人之一身,皆氣血之所循行,氣非血不與,血非氣不運”。《仁齋直指方》言“氣有一息之不運,則血有一息之不行”。《證治匯補》中“七情所感,臟氣不平,郁而生涎,結而為飲,隨氣上逆,令人眩暈”。氣行則血行,若氣的功能失調,則氣運行無力血液易積滯于內,血運痹阻不暢而致瘀,阻塞經脈,上擾于腦竅,則發為眩暈。
肝熱則血瘀。隨著現代生活壓力、精神壓力不斷上升易致焦慮、緊張、煩躁而致心理精神問題,從而影響肝臟調理氣機而致氣不疏,郁滯于內,日久化熱。《重訂廣溫熱論》言:“因伏火郁蒸血液……煎熬成瘀。”《金匱要略》記載:“熱之所過,血為之凝滯。”《諸病源候論》指出:“氣不得宣暢……生熱,故心如懸而急……煩懊痛也。”均說明內熱成蘊,久致瘀血。《傷寒論》“所以然者,以太陽經,瘀熱在里故也。”;周仲瑛教授也指出了“瘀熱相搏證”[6]。高血壓的患者普遍存在肝熱的征象,一般表現為肝熱與血瘀彼此交化成瘀熱而發病。
根據高血壓患者多呈氣滯血瘀血熱的病理改變,李雪苓教授確立了行氣活血,清熱化瘀為治療高血壓的基本法則。主方為鉤藤、川芎、生地黃、丹皮、赤芍、黃芩、澤瀉、茯苓、柴胡、枳殼、桔梗。
《素問·六微旨大論》說:“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故非出入,則無以生長壯老已;非升降,則無以生長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無器不有。”氣的升降出入維持著人體的基本生命活動。高血壓病以氣機運行通常為順,以痹阻壅塞為病,治宜以疏泄通絡,以復氣機升降。徐新春指出:眩暈當從風論治,主以疏泄,使風得法而出,則諸癥除[7]。其主要體現在臨證遣方,以疏為陽升,以泄為陰降,在疏肝理氣藥中增加泄熱化瘀藥。方中柴胡、枳殼、桔梗、川芎均可歸屬于肝經,其氣上升、外達、內竄無所不至,調節一身之氣使氣中則血和。生地黃、丹皮、丹參、赤芍涼血活血,黃芩清熱燥濕,澤瀉、茯苓通泄利水,藥物相互滲透共奏血涼瘀散之功。理氣與涼血化瘀之藥合用使得氣機運順,瘀熱等病理產物因利涼而去而達機體升降平衡,陰平陽秘。
李教授注重經方的引用,在臨床上采取古方新用。充分繼承先人的經驗下再結合現代藥理學而達更理想的臨床療效。如牡丹皮、茯苓、澤瀉、生地黃相配滋養肝腎,清熱涼血;取自《小兒要證直訣》中六味地黃丸,現代研究發現其有舒張血管、抗動脈粥樣硬化、保護血管內皮、降血脂、抗炎的藥理作用,從而降低血壓的臨床療效,降低中醫證候積分,改善臨床癥狀,提高生活質量[8-14]。赤芍、鉤藤配伍川芎用于治療高血壓,而赤芍、川芎可以拮抗鈣離子,使血管舒張,改善微循環;鉤藤含有的鉤藤堿類成分具有明顯的降壓作用[15-17]。柴胡、桔梗、枳殼、黃芩取柴胡枳桔湯中開達、清泄上中二焦之意,藥物研究表明可舒張血管,降低血管阻力,調節脂質代謝,降低心血管不良事件的發生率和死亡率[18-21]。
高血壓發病率高且臨床表現迥異,病情變化較快。本病的發病與多個臟腑密切相關,郭維琴教授認為論治本病當從多臟腑出發尤以調肝、理脾、護心神為主[22]。臨床上以氣機失暢為本,繼而出現陽盛、痰濁、淤血、氣血虧虛等病理因素,形成了不同特征的證候。因此,在臨床上需準確辨證,隨證加減。肝陽過盛者加葛根、丹參、桑寄生、牛 膝。若伴雙眼干澀,視物模糊可加決明子,菊花;若伴煩熱寐差可加郁金,合歡皮。痰濁上蒙者加竹茹半夏、陳皮、枳實、薏苡仁。若伴有脘腹脹滿、納差可加麥芽、山楂。瘀血阻絡者加桃仁、紅花、當歸、丹參;若伴疼痛過甚者則可加全蝎,蜈蚣;若伴夜寐不安者夜交藤,茯神。氣血虧虛者加白術、黨參、麥冬、山藥;若伴有畏寒肢冷則加干姜,附子,若伴有夜寐不安可加酸棗仁,遠志;若伴有腰膝酸軟可加龜甲、肉蓯蓉、黃精、山茱萸等。
張某,女性,58歲,2021年2月6號首診。主訴:反復頭痛半年余。患者近半年來反復出現頭痛,呈脹痛,持續時間大約在2~60min,休息可緩解,偶有頭暈伴視物旋轉,無惡心嘔吐、無耳聾耳鳴。平素易怒易躁,有高血壓病史5年余,最高血壓至178/99mmHg,平素規律服用纈沙坦膠囊 80mg,1次/d,自訴平時血壓控制在130-145/80-90mm Hg。刻下癥:血 壓:156/99mmHg,頭痛頭暈,口咽干澀,煩熱不能寐,納可,小便黃,大便干結3~4日一解。望聞切診:神清,精神可,目光有神,面色紅,呼吸平靜,形體適中,舌質偏暗,舌邊尖紅,舌下脈絡青紫曲張,苔黃,脈澀。中醫診斷:頭痛。辨證為氣郁化熱,瘀血內阻之證。治以行氣活血,清熱化瘀。處方:鉤藤10g,川芎10g,生地黃 15g,丹皮 12g,赤芍 15g,丹參 15g,當歸 10g,黃芩 8g,澤瀉 15g,茯苓 10g,大腹皮 10g,柴胡 10g,桔梗8g,夜交藤 15g,酸棗仁 20g。共 12劑,水煎服用(早晚分服)。余繼續維持原降壓方案,囑其適當調整飲食生活,注意休息,監測血壓(早晚各一次)。
2021年2月17號二診:血壓:150/94mmHg,訴近幾日喜噯氣,胸部悶脹感明顯,伴有口干口渴。頭痛較前稍好轉,仍有頭暈。夜間睡眠入睡困難。舌質偏紅,邊尖尤甚,舌苔黃膩,脈弦數,小便黃,大便干結。考慮患者仍有頭暈且失眠,大便干結未見改善,脈象變為弦數,在原方的基礎上去當歸,加郁金15g,菊花8g,知母 10g,龍骨(先煎)25 g,火麻仁 12 g。共 12劑,水煎服用(早晚分服)。囑患者保持心情舒暢。
2021年3月03日三診:血壓:140/80mmHg,訴頭痛頭暈,胸部悶脹感明顯好轉,睡眠有所改善但仍有夜間易醒,小便正常,大便二日一解,質軟。舌淡紅,苔薄白,脈短數。上方去黃芩,加枳殼15g,再服12劑。囑患者清淡飲食。
2021年3月17號四診:血壓:132/79mmHg,患者訴諸癥消失,舌淡紅,苔薄黃,脈平和而有力,二便正常,納寐可。考慮患者雖諸癥已除但頭暈頭痛癥狀時間持續較長,且平時易情緒激動,故繼服理氣涼血活血之劑以鞏固療效,處方如下:生地黃10g,丹皮12g,當歸 10g,澤瀉 15g,茯苓 10g,薏苡仁 20g,陳皮 10g,柴胡 10g,枳殼 10g,茯神 15g,酸棗仁 15g,甘草 8g。共12劑,1劑/d,早晚分服。其后多次就診,血壓平穩,脈象平穩皆陰陽調和之象。
按:患者中老年女性,有高血壓病史,近半年頻繁出現頭痛。其口咽干澀,面紅,苔黃,小便黃,大便干結為熱伏之象;舌質偏暗,舌邊尖紅,舌下脈絡青紫曲張,脈澀可見其內有瘀阻。患者平素易產生憤怒、生氣等不良情緒,情志失于調和,肝氣失于疏泄,氣機阻滯。血液的運行依賴于氣的推動,氣機升降失常則血液運行無力,運輸緩慢,瘀阻于體內則見頭痛、舌下脈絡青紫曲張,脈澀;氣滯日久易化熱化火則見煩躁易怒、面紅;火熱傷神則見心中煩擾,入睡困難,睡間易醒。火盛則傷陰,陰虛水虧,陰津虧虛機體失于濡養故見口咽干澀。治以行氣活血,清熱化瘀,方中大腹皮、柴胡、桔梗理氣寬中,調節一身氣機,氣機暢,情志遂,瘀阻通則氣血得活;赤芍、丹皮、黃芩 可散氣郁之火,又可涼血分之熱,外至氣血,清氣分則脈澀得行,清血分則血失于蓄積而運;內至心神,煩擾得除。川芎、鉤藤、丹參調肝氣、補肝血、通絡脈,合用澤瀉、茯苓清熱利水滲濕;佐以夜交藤、酸棗仁清熱安神。二診,患者煩熱不能寐,熱象明顯,血瘀征相好轉去當歸,加以清熱安神之品。三診,患者諸癥皆消,血壓正常,臨證減藥,鞏固療效。四診,考慮患者不適癥狀較久,適當調整用藥,繼續予以治療,進一步鞏固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