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

10月30日凌晨,韓國首爾市龍山區梨泰院洞一帶踩踏事故現場
10月29日晚,韓國首爾市中心龍山區梨泰院洞一帶,參加節日派對的人群中發生嚴重踩踏事故。截至11月1日,梨泰院踩踏事故造成156人喪生,包括101名女性和55名男性。
據目擊者描述,當晚約有10萬人參加萬圣節活動,現場人山人海,前方有人跌倒后,后方人流跟進,導致嚴重踩踏。這是韓國繼2014年“世越號”客輪沉沒以來遇難者人數最多的一次事故。
狹窄不平的小巷、超預期的密集人流、震耳的音樂、難以抵達現場的救援人員、應急預案的缺失……種種因素疊加,使一場歡慶活動變成噩夢。
當地時間11月1日,韓國總理韓德洙就梨泰院踩踏事故舉行外國記者見面會。他表示,踩踏事故是治安人員不足以及制度缺失所致。
城市舉辦大型聚集活動在增加城市活力、推動經濟發展的同時,也會帶來安全隱患。如何統籌城市發展與安全,優化城市風險治理,此次韓國梨泰院踩踏事故,讓全世界認識到城市公共安全的脆弱。
狹窄不平的小巷、超預期的密集人流、震耳的音樂、難以抵達現場的救援人員、應急預案的缺失……種種因素疊加,使一場歡慶活動變成噩夢。
梨泰院自1997年就是首爾的觀光特區,有大量外國人居住,被稱為韓國的“萬國城”,是韓國年輕人過萬圣節的熱門地點。此次活動是韓國解除新冠疫情限制和保持社交距離措施后的首次萬圣節活動。
在踩踏事故發生的前一天晚上,梨泰院洞一帶也曾聚集大量人群。有人于10月28日晚在社交媒體平臺上發帖說,曾目睹有人被推倒,所幸人群停止移動,未造成人員傷亡。
據韓國警方透露,此次發生踩踏事故的小巷是一個寬約3.2米,長約45米的斜坡。事故發生時,整條小巷都擠滿了人。發生踩踏事故的部分是其中約長5.7米的一段,當時這個大約18平方米的空間里有300多人,本次事故死傷基本都發生在這一段的人群中。
不久前,印度尼西亞也發生了一起類似事故。10月1日晚,印度尼西亞東爪哇省瑪瑯市的一場甲級足球聯賽發生賽后踩踏事故,130多人死亡,其中大部分是在球場出口處因踩踏窒息而死。究其原因,與售出門票數量超過體育場最多可容納人數、警方發射催淚瓦斯加劇混亂等有關。
2010年7月24日,德國西部魯爾區杜伊斯堡市在舉行“愛的大游行”電子音樂狂歡節時發生踩踏事故。事故造成19人死亡、342人受傷。造成事故的原因主要有場地超載、出入口設置不合理和突發事件處置不果斷等因素。
“韓國和德國這兩起事故都發生在狹窄通道,兩頭的人都想進通道,從而造成擁堵。事實上,這種狹小通道對于大型人員聚集屬于可以事先排查到的隱患區域。”清華大學公共安全研究院副院長張輝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人群密度太高,即使人流不移動也可能發生事故。尤其是疊加慌亂移動的人流時,更會放大事故傷害的概率。當人群密度大于每平方米4―5人的時候,人群之間的壓力就會導致多米諾骨牌效應。而當密度接近每平方米9人的時候,壓力本身就會導致壓迫性窒息。
張輝表示,狹窄通道導致消防員到場因環境受限難以進入救援,而周遭夜店大聲播放的音樂,也使后方持續推進的民眾聽不見前方呼救。現場缺乏有力疏導、引流措施,更是加劇了全面混亂。
“在事前準備上,當地政府未就萬圣節活動預先制定對策,反將人流管制交由下屬社區安排。這些都是事故發生不可忽視的原因。”張輝認為。
臨近年底,城市中各種節日聚集活動、商家邀請明星表演、打折促銷優惠活動,都會增加現場人員聚集的安全風險。
在我國,根據2007年國務院頒布的《大型群眾性活動安全管理條例》,大型群眾性活動是指法人或其他組織面向社會公眾舉辦的每場次預計參加人數達到1000人以上活動,包括體育比賽、演唱會等。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治安學院副教授劉藝表示,舉辦大型群眾性活動,能夠拉動當地旅游、消費、城市建設等行業的發展,產生巨大的社會經濟效益,增加就業機會,提升城市影響力。但與此同時,大型群眾性活動因大量人員聚集,現場往往情況復雜,在突發事件作用下很容易誘發踩踏等各類安全事故。
據劉藝研究團隊統計,1990年至2018年,世界范圍內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的大型群眾性活動踩踏事故就有109起。其中,2010年一年中就發生13起。
“大型群眾性活動踩踏事故之所以發生,存在五種共同因素:人數飽和、人群恐慌、瓶頸處狹窄擁擠、缺乏合理引導和管理、環境因素。其中,無人維護秩序是最為嚴重的管理漏洞,多發生在一些宗教活動、節日慶典和慈善活動上,這些活動通常環節眾多、過程復雜,伴隨著參與人員的大規模互動,一旦秩序無人維護,雜亂無章的龐大人群便成了巨大隱患,踩踏事故風險大為增加。比如2015年,在沙特阿拉伯麥加朝覲期間,超過1000人死于踩踏。”劉藝說。
韓國梨泰院踩踏事故暴露出現代特大型城市公共安全管理的嚴峻性,表明強化城市公共安全管理和城市安全治理極其迫切。
在上海應用技術大學城市建設與安全工程學院副教授麻庭光看來,社會越發達,越需要通過節假日創造市場需求,這是城市發展的一般趨勢,也是不少踩踏事故發生在國際化大都市的原因。“如何避免群體性事故發生,要看一個城市的社會動員程度和資源投入情況。”麻庭光說。
要專門進行防踩踏設計,計算場地的最大人員容量、周邊疏散空間、單向人/車流與停車數量,設計好路線軌跡并設置引導員。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馬亮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大城市一旦出現公共危機事件,可能因為涉及人員規模大以及人員彼此關聯而導致連鎖反應。對大城市的事故危險一定要有充分的事前預警和事中響應,減少事故傷害和次生傷害。
“韓國在數字治理和智慧城市方面的技術發展迅猛,但此次事故中這些技術卻沒有發揮應有作用。因此,信息技術如何更好地用于應急管理值得世界各國反思。在后疫情時代,報復性消費和人群聚集可能使大城市的危機管理面臨一系列挑戰,為此大城市要充分運用好智慧治理手段,提前規劃并做好準備。”馬亮說。
在運用科技手段輔助城市人流管理方面,我國許多城市采取了智慧人流預警技術,即通過智能視頻設備采集實時人流數據,配合以基于手機信令的電子圍欄,這些手段都可以較好地用于人員聚集的預警和防范。
“由于此前經歷了長期管控,在很多國家,民眾外出與社交需求有爆發趨勢,特別是非官方組織的群眾聚集行為,通常沒有預先布置的警力、沒有預先規劃及審批,出入口、路徑、聚集地、硬件、舞臺、電器、布景、裝飾等也無法保障安全。”張輝說。
大型活動的安全保障應如何開展?張輝表示,事前要盡早發布活動地圖,包括活動區域與時間表、進出口位置及到最近公交地鐵站點的距離與路徑、外圍交通(公交、地鐵)情況與時間表、私家車進出路線、停車場到出入口的路線、活動場地的分區以及排隊情況等。
活動本身的設計,包括活動前、活動中、活動后,要考慮觀眾進場時間及入口安防,活動方與觀眾的互動環節;可能的意外(天氣、疫情等),應急車輛與救護車的出入情況,緊急電源與通信配置等;活動全過程需要風險識別與風險分析,設置管控點/區域,嚴防假票、“黃牛”等潛在風險人員進入。
值得一提的是,要專門進行防踩踏設計,計算場地的最大人員容量、周邊疏散空間、單向人/車流與停車數量,設計好路線軌跡并設置引導員。

10月31日,韓國首爾,一名市民獻上鮮花吊唁踩踏事故遇難者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建設宜居、創新、智慧、綠色、人文、韌性城市。
按照國際組織倡導地區可持續發展國際理事會定義,韌性城市指城市能夠憑自身的能力抵御災害,減輕災害損失,并能合理調配資源以從災害中快速恢復過來。韌性城市的內涵包括基礎設施韌性、制度韌性、經濟韌性、社會韌性等具體內容,更強調這些系統間的相互依存、相互聯系。
在各類風險和事故中,踩踏屬于極端情況。但大城市的人員、車輛、物資、信息的密集流動經常會出現擁堵,隨時在考驗通路調整和恢復能力。過去某些城市的路網建設特別重視快速路和立交橋,但這些干道一旦堵塞,車流就很難疏導。近年來,在市政交通建設上,很多城市思路有了調整,比如更重視分支道路建設,把封閉的小區和大院的市政道路打通,重視交通信息的發布和分享。
“這些防止擁堵措施對疏導人流和防止踩踏同樣有效,假如有預警信息機制,有更多疏通出口,有快速處理方案,梨泰院的悲劇也許可以減輕或避免。” 德國經濟學家馬庫斯·布倫納梅爾著作《韌性社會》的中文版譯者、財經作家余江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韌性城市的建設需要各方面共同努力。政府、市場、社會(包括個人和自發組織)都是人類開展協作的機制,各有長項與劣勢。政府有強大執行力,但信息獲取和決策機制存在一定滯后問題;市場反應更靈敏,卻受制于利益考慮的局部和短視;社會能形成有力的行為規范和道德約束,可是取得共識并不容易。現代都市的應急管理需要協調這三種類型結合的混合響應機制。”

10月30日,韓國首爾市龍山區梨泰院洞一帶的踩踏事故現場
馬亮認為,大城市要打造韌性城市,需注重對突發風險的預警和研判。特別是對容易出現人流聚焦的區域,要確定合理的限流標準、疏散通道和救援方案,使應急預案切實可行。與此同時,要提高市民的風險意識,不扎堆、不聚集,掌握遇到此類事件時的自救和救援技能,避免發生事故后人員無序流動引發次生災害。
公共安全問題學者王建創認為,要加強公共安全教育,增強全社會安全防范意識。尤其是加強大中小學安全教育,增強青少年學生安全意識和自救互救能力。推動市民參與安全應急演練和宣傳教育,提高突發公共安全事件應對能力,并充分利用應急廣播、新聞媒體、網絡等平臺發布預警信息和相關提示,規范引導市民游客采取合理避險措施。
2022年,江蘇常州把公共安全體驗館建設納入政府民生實事項目,制定了《公共安全體驗館建設指導意見》,計劃建成一批集參與、演示、體驗等功能于一體的公共安全體驗館。5月,常州市首批建成的13家公共安全體驗館投入使用。
“《韌性社會》一書把超大城市比作國家的‘掌上明珠’,這些城市是經濟全球化最大的受益地,也承受著各種要素流動、集聚帶來的最直接的風險沖擊。要把超大城市、大城市建設成為真正的韌性城市,依然任重道遠。”余江說。